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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这小月河原是A市城郊的一条臭水沟。解放前常有生活穷困走投无路者在这里投河自尽。据说自尽者的亡灵是无法升天也无法入地的,因此往往就聚集在他们最后离世的地方,成为游荡的野鬼。A城的老居民们有时还会记起当年自己的长辈是如何用这悲惨又带点恐怖的旧事吓唬一些特别调皮的孩子:“让你淘气,再淘气就让小月河的野鬼来抓你”。与现在的“再淘气就让警察叔叔(或幼儿园老师)来收拾你”有异曲同工之妙。本世纪初开始,历届市政府都特别重视小月河及其周边环境的治理及开发。待小夕来到a市安家时,小月河早已被清理疏通治理过不只一轮,昔日的芦苇荡变成了今日的垂柳林,那臭水沟便是只存在于当地老人们的记忆中了。

      车门外黑乎乎的,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白色的铁皮车牌。下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车门又嘎吱一声关上,公交缓慢的驶上了那座过河的水泥桥。

      这水泥桥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少说也有20多年的历史。比起河两岸隔几年便翻修一次的水泥路,可称得上是件古董。路面布满历经风霜的坑坑洼洼,桥面上四盏可怜的路灯也往往是东边亮了西边不亮。这也不奇怪,小月河南北岸其实分属两个行政区管辖,区政府手头预算总是有限的,因此每年的维修保养,这座桥及其上的设施往往便被两边都有意无意的忽略掉。小夕也是在河北岸买房后,才知道此中玄机。

      今天这片儿的路灯好像又不太灵光了:紧靠南岸的那只,灯光分外黯淡幽黄,但总算还有些光线透出来,往北望去却一路黝黑,剩下的那三盏貌似已全部中招。小夕透过车窗向外望,只觉得今夜这河上的夜色格外厚重,四面八方好像全部被一块浓密的黑布裹着,连星光也不露一点。

      “哐哐……” 小夕听见两声沉沉的撞击从车顶传来,车身也跟着晃了一晃,好像是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司机打开远光灯。两道长长的光柱从车前射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瞬间小夕仿佛看到前面正对着车窗的地方漂浮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但远光灯的灯柱只闪了一下就熄灭了,连带着整个车里的内灯电视发动机等等全都熄了火。

      “艹……”小夕听到一声低低的咒骂。接着是一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啪嗒”一声,车内重新亮了起来,却是那司机手拿一个台式应急灯,高瘦的身影薄薄的贴在车窗上,正在往车外看。

      “师傅,怎么回事?车坏了么?”小夕有点焦虑。还有两站才到家,这里又没有别的公交,车也很难打。自己今天是水逆么?

      司机没有理她。“下车。”他干巴巴的说。声音低沉,大概是因为戴着口罩的缘故,听上去闷闷的。

      “下车?”小夕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容她再开口,车身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慌乱中小夕抓住自己的椅背才没有被甩出去,但怀里的手提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一边。

      车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随即一块小铁片砸到小夕头上。她来不及喊疼,捂住脑袋向上看去,却见车顶已经出现一个圆形的凹槽,槽底被砸下去三分之一还多。显然有一个极沉的物体以高速撞上了那里。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小夕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它要进来。”司机简短的说。他已经跑到车左侧的安全出口窗,开始用力往外拔那个安全锤。小夕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盯着他发愣,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完全无关的念头:这是在拍电影么?什么时候公交司机的身手都变得这么敏捷了……

      “电瓶被那家伙弄短路了,车门开不了。只能从这里出去。那玩意儿下不了地。你下去就安全了。”司机一边解释,一边拿着安全锤开始砸玻璃窗,一转头看小夕仍愣在座位里:“别发呆了,快过来。”

      头顶又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更多的碎屑落下来,伴随着利器划过金属的沙沙声,那凹槽变的更深,和周围连接的边缘也开始变的透明了。车顶显然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第三下类似的撞击了。

      巨大的声响让小夕回过神来。她战战兢兢的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膝盖抖的和筛糠一样,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咬咬牙,以膝带步,勉强爬了两步,抓住自己手提袋的包带,又转身往安全窗那边爬去。

      “哗啦”,是安全玻璃破碎掉的声音,与此同时,小夕头顶那块金属,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撞击,掉了下来。“别抬头。”小夕听见什么人喊,但已经迟了。她不由自主的向车顶那个大洞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夜色,没有星空,只有一片虚无,仿佛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她能感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被那片虚无吸过去,无法自拔,就像光线无法从黑洞中逃逸一样。身体在一点点的冷下去,感官在慢慢迟钝,灵魂的火苗也在渐渐熄灭。意识逐渐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冷雾。她直觉的明白当那灰雾将自己完全笼罩时,就是一切的终结,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慌,也不抗拒。这沉沦的过程如此安宁平静,她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就像婴儿自然而然的寻找母亲的怀抱一样。在那平静的海洋一般的虚无中,她放任自己的灵魂安静下来,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洋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她猛然感到心脏处一阵疼痛,仿佛有一颗小小的火苗,在那里腾的闪了一下。只是星星之火,但足以打破笼罩一切的灰。她又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了,缓缓的,一开始微弱,渐渐变的有力起来。眼前的迷雾变淡了,她听到有人她耳边说什么,那声音朦朦胧胧的,仿佛隔着一个太平洋。她好想让那人闭嘴,不要打扰自己沉浸其中的那股超脱一切的平静和幸福。但那声音极顽固的嗡嗡着,越来越大,而那股祥和和平静随着那声音的逐渐变大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波从四肢百骸身体深处泛出来的疲惫和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有人把她的四肢绑在向四个方向同时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一样。

      那疼痛太鲜明太尖锐,她想叫,想发泄,却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好像被塞满了棉花;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四周,却发现眼皮好像灌了铅一般,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最终,意志战胜了肉身的沉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睁开了右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身下是坚实的土地,有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冰冷的擦在她脆弱的皮肤上。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如深夜寒潭中倒映的星一样的眸子。那眼睛如此清亮,带着一股特别的熟悉的味道。他快速的在自己耳边重复着一大串语义不明发音古怪的话语,一边用手在自己的双手双腿上画着什么。

      随着他双手的动作,她的四肢百骸中渐渐涌起一股暖流,麻酥酥的,仿佛过电一般,但很舒服。那难耐的疼痛减轻了,她被痛疼折磨的迟钝的头脑又开始转动起来,就像一个生锈的齿轮在缓缓的重启。逐渐清晰的是某岭中那些红色的石头,长长的幽静的小道,以及一个高瘦的背影。那少年,他叫什么来着?小夕迷迷糊糊的想。但她真的太累了,头脑中的齿轮渐渐变成了一团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她终于滑进了无意识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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