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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只恐夜深花睡去 ...

  •   暮色渐沉,倦鸟回巢。
      他细心的用手巾擦过我的脸,脱掉鞋子,将我扶上床。然后坐在床沿上沉默着,沉默着。
      我透过昏黄的灯光,看着他的背影,那样的犹疑,惶惶,我慢慢坐起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挣脱我。
      夜来狂风大作,想来应是枝头遍生新绿,香红难寻,春已去也。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眉眼,将这一刻细细的描摹下来,想来来日未知,或可将片刻记忆当作凄风苦雨里的慰藉。
      更漏声声,春夜苦短。
      天色将明,我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说:“我会对你负责。”。
      我默默的想:君之所言,妾只作谈笑尔。
      我是被梅儿的声音叫醒的:“姑娘!姑娘!……”
      我睁眼看着她,她一脸惊惶的看着我道:“早起我看见甄公子从你房间里出去了……”
      我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扶着腰道:“正如你想的那样。”
      她一时之间竟然张着口说不出来,最后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我不会让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的。”
      蓦然心头一酸,我笑道:“傻丫头。”
      这会儿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昨晚折腾那么久,很是疲惫,略微用过一点粥,让梅儿收拾过床铺,我就又躺下了。朦朦胧胧的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逮到了,原是跑到了西边的山里去了,……本来就是山匪里头目,哪能真的金盆洗手呢……”
      我想问问是宁谵找到了吗,却发不出声音,只感到有只温暖的手轻拂过额角,小声的一句:“我还以为发烧了。”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又暗了下来,我睡得饥肠辘辘,看到桌子上摆的小菜清粥,瞬间清醒过来,一骨碌下床,端起碗来就喝,又吃了几块点心,才缓过神来,想起粥的温度刚好,不由感慨:梅儿在这种时候还是很细心的。
      然而我都自己倒了茶漱口了,屋子里还是没有人,天都快黑了,这些人都跑哪儿去了?
      收拾收拾,出得门去,往日冷冷清清的府邸,此刻虽然也还是冷冷清清,却多了些灯火,豆豆杵在院门旁,正探手探脚往上面挂一盏灯笼,我驻足观看,看她搞半天都搞不好,不由得道:“找个长一些的杆子嘛。”
      却不料她猛地一惊,手一抖,灯笼就顺顺利利的摔倒了地上,片刻间稀里哗啦烧了个干净。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语,忽听甄杨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头,就见他大踏步走过来,他本来生的身高腿长,此刻站在我面前,气势骇人,我心情复杂的想:不管他做了什么,看起来总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他却先低下头来,低声道:“天都黑了,你出来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道:“这些灯笼都是你让人挂起来的?”
      他便微翘起了嘴角:“是不是觉得府里亮堂了些?”
      我还没回答他,梅儿却在后面道:“甄公子,您有什么话要跟姑娘说,先不妨进去再说,现在的天气晚上可还是很冷的呢。”
      我听着她的语气颇为不客气,甄杨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自然而然的拉着我的手进了院子。
      夜风微凉,他的手却干燥温暖,将我的手包裹的严严实实,直到梅儿将茶端了进来,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将手微微一挣,他却只是紧紧盯着我,看都没看梅儿一眼,道:“出去。”
      他的语气有些冷硬,梅儿素来便有几分怕他,此刻却坚定的道:“甄公子有什么话要跟姑娘说,我留着伺候也是好的。”
      我瞥了一眼她笼在袖中的微微颤抖的手,递给她一个眼色,她犹疑不定的出得门去,临了却又折回来将门掩上。我猜想她此刻一定伏在门上偷听,同时防止别人进来,这个傻丫头。
      他一只手仍然紧紧拉着我,另一只手无意识的轻叩着桌面,我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指节,暗暗感叹:是双好手。然而眼睛一晃却看到了手腕上一条细长的疤痕,在衣袖的遮挡中看不甚清楚,我眯了眯眼睛想看清楚点,他却突然发话了:“昨晚的事……对不住。”
      我的心沉了一沉。
      他却并没有停下来:“昨晚咱们都醉了,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不能否认。本来我也是为咱两的事来的,只是现在就……总是对你不住。”
      他艰难的喘了口气,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透亮,仿佛能看到我自己的影子:“今日我就郑重的问你一句: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我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他,几乎听不懂他刚才说的话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我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总是不信,到如今,你还是不信——”
      我打断了他:“我不敢信。”
      他便微微一怔,不说话了。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微的,轻柔的,还带着一丝颤抖,仿佛雨后芦苇,在风中艰难支撑:“但是今日我也想,信你一回。你,能让我想信你吗?”
      我终究是自私的,用这种方式尽力一试,期望能改变什么结果。
      他久久不语。
      我听着夜风吹的树叶哗啦作响,似乎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发着它细微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人声传来,想来是下面的小丫头又为了一瓶桂花油起了争执。宁府的夜是如此寂静。
      他只是久久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头来,道:“对不起。”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决,不留一丝余地。
      我看着面前光洁如新的花梨木桌面,低声道:“出去。”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梅儿的声音把我惊醒。我回过头来道:“有时候我想想,自己是不是太无趣、太执拗了?”
      梅儿却只是沉默着递上手巾把,指了指我的脸,她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闹腾了。
      我却没有力气去管她了,几乎是爬到了床上,头一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日子还是那么浑浑噩噩的过。
      那日果然是宁谵被逮住了,据说还是甄杨手底下的人逮着的,现下就关在了县衙大牢里。想来有甄杨在,那县令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已经贴出告示来说择日开审,届时我和淳儿都要去的。
      他还是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安安稳稳的待在府里。卢纪俨然已经把他当作了半个主子,淳儿也对他很是依赖。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这几日他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罢。
      又想了很久,我对淳儿说,不要和甄杨太亲近,他看起来很伤心,却还是答应了。哥哥们去海疆已经近两年了,他平素也着实寂寞的很,我这样做很对不起他,可万一将来……他只会更伤心,还不如现在就断了的好。
      拖着拖着也就到了开堂审理的日子,依大明律,卑幼告尊长属于干名犯义之列,须得处以一定刑法,然而一则当初县令当初就这条罪名曾责罚过我,二则甄杨既非宁家人,又有官身,县令对他却是什么都不敢做的,故而今日的堂审极为顺利,我看着如今狼狈不堪的宁谵,只觉得去岁冬末的事情犹如大梦一场,一觉醒来,世事便都变了。
      甄杨以恶逆罪名状告宁谵,按说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且不说郭老三、药铺掌柜,便是那仵作所作的尸格也可证明很多问题了。但是蹊跷的是,宁谵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用砒霜毒杀了兄长。一时间堂上喊冤声不绝于耳,县令再三拷掠,宁谵仍然咬牙不改,最终县令下令明日再审。
      我虽知那棺材里并非父亲本人,但是无论如何宁谵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若当初父亲喝下那碗看似要治病的汤药,一时三刻便也一命呜呼了。只是最终宁谵改变了主意,直接将砒霜下在了汤药里,来确保万无一失。而父亲恰好看出了其中端倪,遂将计就计,至于那个厨子的死到底是因为宁谵还是父亲,我只能告诉自己:一切因宁谵而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厨子的死最终还是跟宁谵的关系大一些。我知道自己的心思很自私,然而人活一世,要面临的抉择很多,人可以在大多数时候做到问心无愧,然而总有一些内心的弱点不能克服,对于我来说,虽然厨子是无辜的,但是相对来说,父亲无疑是更重要的。
      梅儿见我们这几天看着情形不对,也曾问过几回,我唯有无言以对,最后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是父亲的案子。
      说起来现如今梅儿婚事已定,要做新娘子了自然是很忙的,但却有一半是为着我的事,整日价操心她走了院子里没有贴心的丫头,操心厨房又换了人我吃不惯,担心柳絮到处飞引发我的旧疾,总而言之,若是找一个府里最能唠叨的老妈子,可能她也没有梅丫头更操心。
      有时候恍恍惚惚的想,我自今年也有十七岁了,这么多年,疼我的爱我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如今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不知所踪。淳儿年纪还小,确实不懂事,若说贴心,也只有梅儿最为贴心了。
      但正是如此,我才越要为她的将来打算,孟遥说起来身份也不算低了,又难得与她两情相悦,日后两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总比跟着我不知前路来的好。
      至于他……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去冬到现在,我们认识时日也不算短了,说起来经过那一晚,我们原该从此放下从前的嫌隙,一心一意的为以后做打算。
      然而我也清楚自己实在是一个固执而又无趣的人,有些事情抓住不放非要得到一个结果,我们之间模模糊糊的夹杂着一点没有说出来也放不下的疑心,正所谓如鲠在喉,有许多话横在我们之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一觉醒来,窗前一灯如豆,梅儿在灯下做活儿,灯光跳动,她秀美的侧脸明明灭灭,恍惚间我仿佛见到了她日后在灯下为一家子缝补衣衫的场景,默默的想:大抵所求不多的人,总是格外容易满足一些。而我所求亦不多,唯求此生得一知心人,与他不离不弃,相守白头。可一辈子那么长,且不要说将来如何,眼下来看,他是否愿意与我携手共白头?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均匀,有力,是他。
      他的脚步声总是在进得院来时变得清晰可辨,像漫漫长夜里烛火毕毕剥剥的绽放,也像白日里风吹过树丫时枝叶间的窃窃私语,浑然不似他平日里迅捷无声的快速,他的脚步声缓慢迟滞,将进未进。
      我捏紧了被角,暗想他此刻的模样:连日奔波,他的鬓发该是不像往日那般整齐,有一两丝碎发,锦袍也该有几丝褶皱,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双清亮而又幽深的眼眸该是蓄满了血丝罢?
      他终于进来了,果然与我所料一般无二,虽则他皱着眉头显然是有大事要与我说,我尽然也不觉得沉重,显然还有几分自己的猜想落实了的窃喜与得意。梅儿回过头来警惕的望着进来的人,却没有一点要出去的意思,我与他的眼神在梅儿的审视下转了一个来回,于是我只好开口:“梅儿,你先出去一下。”
      梅儿不赞同的看了我一会儿,终究还是出去了,并且顺带关上了门。
      或许我还应该感叹一下她的包容?
      这个时候过来,我寻思着该是为着明日的堂审,孰料他一开口就让我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我今日过来,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好叫你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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