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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绿酒一杯歌一遍 ...

  •   也不是第一次见孟遥了,但还是会感叹,他主子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怎得两人差别如此之大,梅儿许了这小子,以后怕是有的她操心了。不过人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正是自得其乐呢。
      梅儿被我们家留下这么多年,我也可算是她的亲人了,关于她的终身大事须得谨慎一些才好。甄杨虽然嘴上嫌弃,平时行事还是很器重身边这两个小厮的,孟遥若是再历练个几年,也未必不能成事,关键还是看他人品器量,对梅儿如何。眼下看来,虽然不似卢纪那般文采斐然,却也算个能干的,只盼他二人从此以后和和美美,诸事顺遂。
      倒是卢纪……自梅儿告诉我那个秘密之后,再见他总是心里有些别扭,若单说他利用了梅儿这件事,我虽恼他,却也不能拿他如何,一则梅儿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二则他作出这等事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但是若他也知道父亲的筹谋……要如何从他嘴里得知事情始末,以及是否应让甄杨知道?
      开棺验尸已经有了结果,但是至今找不到宁谵,这案子也没法结,县令已经发了广捕文书下来,甄杨说也提醒了手底下的人留心些,一旦缉拿到他,立刻便可升堂问案,届时众位证人一起上堂,仵作将尸格呈上,大约也不难判,纵然尚有些许疑惑,诸如此案中那个厨子的去向……这是父亲早就给自己定下的金蝉脱壳之计罢,宁谵倒也不算冤,毕竟他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命郭老三去抓那副药的,大家也都知道了;只是可怜了那个憨憨的厨子,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而我在这个过程中,大概只能冷眼旁观罢。我可以找到他的家人,照顾他们一辈子,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来皆是如此。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能做的,也只有以这条命来替他赎罪,全当还了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可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仇家,在十多年后还能卷土重来,以至于父亲不惜撇下骨肉至亲和自己的良心,来死遁呢?十多年前……十多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父亲辞官,我们家从京城迁到了云泽这个偏远的小镇,莫非,避祸从那时已经开始了吗?
      十多年……十年前京城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可能也就那桩难以言说的秘闻了。趁景泰帝一病不起,回宫多年的天顺帝重新登基,再然后,就是名动天下的于少保于大人受奸人谗害,蒙冤身死。天下为之悲恸。父亲在整件事情中,是否做了什么?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我。
      先帝当时虽然下令处死了于大人,后来却又似有悔意,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倒是似乎听说当年害过于大人的人后来终于露了把柄,不得善终。这件事情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若在去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父亲会是结党揽朋、残害忠良的人。然而时移事易,人心也会变化,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自身遭遇已经使我难以笃定父亲是否做过、做了多少。若是他一直凉薄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在外平和大度,在家慈爱宽容,且不说别的,宁家收留我,使我逃脱冻饿死于路边的命运,恩同再造,我亦对宁家感激不已,此身无以为报。
      然则我也知道于大人当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使得大明在危难时刻重新振作,免于倾覆,于国于家,他都功莫大焉。这样的人最后却落得个弃市的下场,虽然也有着朝廷内部的原因,然而终归是极不公的。而促成这个结果的人,不管他们有着什么样的理由,他们终究是做错了,连先帝也不例外。
      俗话说父债子偿,父亲当年若当真参与制造了这起冤狱,若当年幸存下来的后人向我寻仇,我自当领受,绝无怨言。是杀是剐且由得他,以我这条命,还了宁家养育我的恩情。我这条命,如今已经欠了两个人呢……可是,甄杨他……
      我心乱如麻。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他出现的如此凑巧,偏偏在我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只消坐着不动,我和淳儿也早晚会死在四叔手里的。到那时,表面上看来宁家三房一门,死的死,走的走,家产落入旁支之手,也可算得报应了。他又何须阻止宁谵,与其作对?
      乃至与我谈婚论嫁,追究父亲的真正死因——他莫不是也想到了父亲假死这个可能?
      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梅儿唤我,我才惊醒过来:“何事?”
      梅儿眼神忧虑:“我进来你就这样子呆呆地,让你吃茶也不肯,莫非是方才孟遥说错什么话了?”
      想了想,她又自己推翻了这个推测:“不像,你刚才的表情很……很……”她想了半天也没“很”出个所以然,最后摇摇头:“莫不是甄公子惹你生气了?”
      我愕然:“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梅儿便道:“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姑娘烦心的,大概也只有甄公子的事了,便是四老爷的事……都有甄公子处理,姑娘断不会如此愁眉不展。”
      我便自嘲的笑:“说的也对,自打甄杨来了之后,我还能有什么烦心事?说起来他也帮了我们很多,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他对我一片赤诚?”
      梅儿略微诧异:“难道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她压低了声音,“前日你们俩去放风筝,看起来还是很好的呀,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又说什么了?”
      迎着她热诚而单纯的目光,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摇了摇头:“没什么,都是我胡思乱想罢了。”见她仍然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又道:“这个点儿也该吃饭了,你都不饿的吗?”
      梅儿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忙忙的跑出去:“底下新来的小丫头着实贪玩,这个点也记不得去厨房拿饭。看我不扒了她们的皮!”
      她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我刚道:“竟不知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便听得“哎呦”一声,随之碗碟叮呤哐啷的声音,我扒在门槛上一看,不禁笑出声来,却是豆豆提着食盒刚好进门,正巧梅儿急急忙忙的出得门去,二人撞做了一团,梅儿那小身板那里是豆豆的对手,豆豆巍然不动,她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倒仰,不仅如此,还顺手捋翻了豆豆手里提的食盒。
      豆豆一时间愣在那里,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却不作声,倒是甄杨本来和豆豆一起来的,这会儿扎着手在旁边笑个不停。最后梅儿哎哟哎哟的揉着腰自己起来,剁着脚道:“一屋子只顾着笑得!“一脚跨出去又道:“笑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豆豆愣了愣也道:“那我再去重新拿一盒来。”
      我刚“哎”了声,她已经急急忙忙的走了,走的匆忙不知道磕到哪里了,嗵的一声,听着就疼。
      我迷茫的看着院子里四散的饭菜碗碟,与他面面相觑。
      他今日着天蓝绣暗花的袍子,头发只以玉冠束起,正巧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过,他微眯了眯眼睛,方沉声道:“昨日是我不好,但是你——”
      他突然呆住了,因为我骤然冲上去抱住了他。
      他本来生得长身玉立,抱上去却一点也不单薄,有别于女儿家的身子,男人的身躯坚实、厚重,如山一般令人安心,我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似有似无,清新如山风。我竟有些迷醉了。
      他仿佛只是怔了一怔,最后缓慢的举起手来,揽住了我的肩头。我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却能感到他的身躯在微微发抖。阳春三月,他今日穿的过于单薄吗?
      此时我将头埋在他胸口,所以自然也看不见他古怪的脸色,只是凭本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很高兴。
      我想不清楚很多事情,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它此刻热切的跳动着,带着炽热的温度,而我自己却犹如一个面无表情地旁观者,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对神色各异的青年男女,恍恍惚惚的想:他们是相爱的吗?
      我无法给出答案。
      我只是松开了他的怀抱,小声道:“她们快回来了。”
      他的手顿在空中,而后若无其事的收回,院子里的一切都依旧,我们还是像刚才那样站着,然而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春天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园中繁花似锦,时不时袭来一阵花香,在亭子中摆酒,上一刻还是满树红香,顷刻风过,便只剩一地狼藉。方才还于花间流连忘返的蜜蜂蛱蝶,也一并随风而去,这棵树今年的花期也就过去了。远处虽然还有繁华次第开遍,却已是此花非彼花。诗人道:这种时候,最宜伤春感怀。我摇摇头,想起往日看过的几篇诗词,什么“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或者“春去也,飞鸿万点愁如海”最后便想到了“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今日饮酒赏花本是为了取乐,如今却不禁悲从中来。
      我摇了摇头,看着杯中新酿的酒泛起的泡沫,我喃喃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你既然是金殿探花,想必也是饱读诗书,可知这首春日宴是何人所作?”
      甄杨疑惑:“南朝冯正中,你这是醉了?”
      我飘飘然道:“这你可错了,这明明就是那个举杯祝酒的女子为她丈夫所作,冯正中只不过是把它记下来了而已。”我模模糊糊知道自己酒意上头,但并没有不适,反而忘却了平日烦恼,看他的脸虽然比平时模糊了些,却反而更好看了些,看着看着,就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尤其是他此刻皱起眉头看着我的样子,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脸上的手,我疑惑的想了一想,方才想起是自己动的手。他两道眉毛似乎都皱在了一起,我便用手使劲将他的眉心扒拉开,末了果然好看很多。
      我知道自己醉了,可是我喜欢这样的自己,没有什么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听见自己肆无忌惮的声音:“我一直在想,你那时候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声音轻柔的好似一片羽毛划过心底:“只恐寻春去校迟,绿叶成荫矣。”
      我笑了,笑着笑着,泪留满面。
      他在骗我。
      可我也下定了决心,我只是看着他道:“我困了,你送我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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