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何处来》暗香纤语

26、多情却似总无情

　　真格儿是好天气。
　　暖暖的风掠过人的身体，感觉骨头都要酥了。一整个冬天以来的阴冷，渐渐都在阳光下消弭了，遥遥的春色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在走近的时候慢慢褪去。“草色遥看近却无”，说的一点也没错。
　　远处，淳儿高兴的拿着一个硕大无朋的老虎兴冲冲的起跑了，孟遥拿着线轴站在旁边，甄杨仰头看着他的杰作，阳光下他的轮廓格外清晰，确实是……美姿容呢，这样悄悄的想着，脸就有一点点热起来，今天天气真好。
　　他猝不及防的回过头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紧盯着我，我觉得他一定直到我在看什么，然而……我也看着他：“看你啊，你长得好看啊。”
　　他张口结舌，手抬起来又放下，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虽然背着光，可脸居然也有点可疑的红了。
　　我也大为震惊：“你这个样子怎么倒像是我调戏你了似的，昨日你对我说了什么你忘了？”想了一想，我恍然大悟，“了不得了不得，你长这么大，竟然还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好看？啊哟老天爷，可了不得，我还以为那些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已经赞美过你许多次了呢。”
　　他先是愣愣的听着，后来渐渐回过味来，嘴角微微翘起：“滟儿，你这样子，很难不让人理解为你在吃醋啊。”
　　我也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暗暗咬牙道这人怎么总能一语中的。忽听得淳儿大呼：“姐姐，快过来！”
　　此刻我觉得淳儿真是可爱极了，简直恨不得捉住他的脸蛋亲两口。忙应了声：“我就来！”拔腿就跑。
　　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别崴着！”
　　确实这几个月来不是伤就是病，身子确实比不得以前了。我气喘吁吁的跑到淳儿面前，他有些丧气的举着手中的风筝道：“甄哥哥给的风筝飞不高，老是往下掉。”
　　我回头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让他过放风筝的瘾吗？
　　他也回一眼：我又不是做风筝的匠人，做成这样已经很精致了好吗。
　　可是它飞不高啊。
　　我能怎么办？……好吧，我再修修看。
　　最后……老虎终于飞不起了。
　　淳儿拿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老虎嘟着嘴站在一旁，小声嘟囔：“以后不叫你姐夫了。”
　　我大惊：“你什么时候叫过他姐夫？”
　　淳儿低了头，小小声道：“就……前几天。”
　　我想了想，问他：“就是去双鹤楼的那天？”
　　他点了点头。
　　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我回过头冲着他道：“淳儿还不懂事，你这样子捉弄他？”
　　他定定的看着我：“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捉弄，你难道不知道？”
　　面对他的目光，我不自觉的缩了一下，才小声道：“我不知道。”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仿佛叹了口气，才道：“既然你不喜欢，以后我不让他叫我就是了。”
　　我心里却酸涩起来，很想说一声：我知道，可是我不敢信。
　　可他再也没有看过来。
　　淳儿呆呆的站着，看了我们一会儿，才上前来小声对我说：“姐，以后我不再叫他姐夫就是了，你别难过。”
　　我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为这个难过，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有些称呼不是随便叫的。”淳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继续道：“譬如说，哥哥，姐姐，亲密一些的人都可以叫，但是姐夫这种话，以后不能随便说的。”淳儿点点头，真心实意的道：“我记住了。”然后又小小声道：“是因为你不想嫁给他了吗？”
　　……
　　不想吗？
　　我不知道。
　　风依然暖，依然甜，可吹在身上已不再舒坦,骨子里的伤也仿佛察觉出来了，于是开始肆无忌惮的的叫嚣，游走，我慢慢向马车走去。身后，淳儿已经又奔跑起来，和孟遥玩成了一团，说起来，孟遥本来生的面嫩，如今一看，活像是十六七岁的后生，也不知道梅儿是如何舍弃成熟稳重的卢纪，转而看上他的。不过，爱……本身是没有什么理由可讲的，比如我明明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可还是……
　　他蹲在原地，专心致志的看着那个风筝，仿佛能看到一只老虎变成一只兔子。
　　说不定天资聪颖的探花郎，真能将老虎变成兔子呢。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的。
　　梅儿将端着粥进来，仿佛有点稀奇的道：“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姑娘你居然能在那车上睡着！”她的表情也有一些夸张。
　　我心中一动：“是谁先赖在马车上不出去，后来又跑没影了的？要不是你……不叫我，我怎么会在马车上睡着？”我这话其实说的毫无道理，然而正中梅儿软肋，她直接变成了煮熟的虾子，“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个所以然，最后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反正孟遥明天就来提亲了，随便姑娘你怎么说吧。”
　　看着她虽然害羞却很开心的笑容，我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想了半天，最后道：“嫁了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你姑娘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得空回来看看。”
　　梅儿愣了半天，才吃吃的道：“姑娘的意思，以后不要我在身边了？”
　　我笑了笑：“你也知道，你的身契几年前我就烧了，你本来就是个自由身，如今嫁了人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做什么还回来伺候我呢。”
　　这丫头平时傻乎乎的，这会儿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姑娘这么急着把我撵出去，是因为甄公子吗？”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也许吧。”
　　梅儿愣愣的站了半天，才道：“那我去找甄公子去。”
　　我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你去找甄公子干什么？那人不好惹可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这会儿倒不怕啦？”
　　这傻丫头冒着泪花，毅然决然的说：“姑娘你还没嫁过去，甄公子就要把我撵出去，将来要是他对你不好了，谁来保护姑娘？”
　　我：“？？”
　　梅儿：“我去跟孟遥说，让他别来提亲了，我不嫁人了，我一辈子陪着姑娘！”
　　（甄杨：“……于是我居然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关键是着傻丫头居然来真的？？
　　我一把把她拉过来：“坐，别激动。听我跟你说。”
　　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我才平复了心情：“你知道那些郎才女貌的话本子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看吗？”
　　梅儿摇了摇头。
　　“因为郎才女貌，花好月圆本来就是极难得的事情，当今世上，婚姻之事首先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女儿家锁在深闺十数年，忽然有一天媒人上门来提亲，呼啦一下，就成为了人妻，而那个做你丈夫的人，嫁过去之前你却连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情投意合，山盟海誓了。”
　　梅儿点点头；“我可是知道他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我笑骂：“能不能先把你那小孟子丢开一会儿，耐心听我说。”
　　梅儿红了脸，讪讪闭嘴。
　　“所以这世上之人，能凑巧知道情之一字的味道的人，怕是少之又少。所以大家虽说那些话本子是‘淫词艳曲’，可又都想知道传说中的情投意合，是个什么滋味儿。这乃是人的本性所致，规矩教条能限制我们的所作所为，但却不能管住我们的心想着谁。”
　　梅儿犹犹豫豫的道：“那那些被人撞破的奸夫□□，又是怎么说呢？”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在我身边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自小父亲教导我时便言道‘世人行事，规矩颇多，对女子尤其如此。旁人若是说起三从四德来，你听听也就罢了，可别真傻的放在了心上，觉得那是什么金科玉律。’。”须知人心是最不容易掌握的东西，你若是以后遇上了中意的郎君，千万要同我讲，爹虽然没什么本事，也定会为你筹谋一二，不让滟儿受委屈的。言犹在耳，过去的一切却已经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怅然片刻，我回过神来，又道：“以后你跟孟遥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我自然是希望你们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但是世事难料，若是有个万一，也千万要跟我讲，我若是能帮的话定会帮你一把，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你如今这个风风火火的样子，我有时候想想，也是有几分忧虑呢。”
　　梅儿便又笑了：“姑娘今日嫌弃我性子冲，可嫌弃了多少年也是这样，改不过来的。”转瞬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关于四老爷的事，你和甄公子说了吗？”不等我回答又道，“应该是说了的，这些天甄公子忙里忙外，还跑了回城外，除了这事再不可能有其他的缘故了。”
　　我失笑：“你这丫头，既然自己什么事都能猜出来，又何必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