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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个,是我们所处的宇宙。我们的宇宙被束缚在这样一张‘膜’上。”斯塔克曼先生一把扯下领带,指着领带的一面说,“还有许多‘膜’,与我们的这张‘膜’相平行。那个就叫做平行宇宙。每一张‘膜’都可以是无限大的。除了引力子,没有任何东西能脱离‘膜’而移动。就像一艘正常工作的小船,可以浮在水面,可以在水面自由移动,但不能离开水面或沉到水底。”
      理查的胃又扭成了一团,喉咙发紧。
      人在广袤的地球上,地球在浩瀚的星系中,星系在无垠的宇宙中。宇宙被束缚在在“膜”上,“膜”在一个更大的翘曲的第五维度中。也许在第五维后,还有更多维度。
      想想都会感到茫然。
      放学后,理查走出教室接水喝。水房外面的阳光正灿烂,金银花开了,细长的花瓣和细长的阳光一起裸露在空气中。不知为什么他竟想到了一个词:moon。
      他读过许多古地球的书籍。诗、散文、小说、戏剧,只要有文字的地方就会有这个两词:月亮,太阳。他可以理解太阳,但是月亮是什么?
      埃利斯抱着重重的一叠通知和试卷站在走廊上,好像在等哪位老师。——理查忍不住又跑过去跟他搭讪。
      “埃利斯,月亮是什么?”理查走过去,拍着他的肩问道。
      埃利斯数着那叠试卷说:“月亮是古地球的行星。它反射太阳的光,只是太阳光太亮,所以只有晚上才能看到它。”
      理查不太能想象出来。
      “现在晚上你可以看到一整片夜空的星星,对吧?”埃利斯尽他的能力解释清楚,这对机器人来说可不容易,“但是在古地球,晚上的夜空还有一个月亮。有时候它像一个洗干净的白色陶瓷盘子,有时候它像一个字母C。有时候是白的,有时候是黄的。虽然它有固定的变化规律,但每个晚上的月亮都不一样。”
      理查不知该说什么来回答(因为他问这个问题也毫无目的),只能径直走开,准备再去水房接水。这时他却发现了异样情况。
      斯塔克曼先生和A班的约翰先生躲在角落叽叽咕咕。说到约翰先生,他是一个又瘦又长、凶神恶煞的男人。这激起了理查的好奇。他扯扯埃利斯的衣袖,埃利斯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两位老师,不解地说:“什么事?”
      理查不理他,静悄悄地凑过去。
      “天下女孩子无巧克力不欢,泡妞三法宝之一。”
      “我用过了。”斯塔克曼先生苦闷地吐了一口烟。
      “那就送花。”约翰先生说。
      “花也送过了好多次了,一点用都没有。”斯塔克曼先生依然沮丧。
      “那就只有最后一招了——写情书。”约翰先生点着一根烟说。
      “太麻烦了!“斯塔克曼先生蹙起眉尖,“我还不如直接下药呢。”
      “亏你为人师表!”约翰先生惊讶道,“追女孩子怎么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我当初追我老婆可是花了四年时间啊,女孩子都喜欢考验男人,玩爱情长跑。”
      理查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斯塔克曼先生快步走过来,把他从水箱旁揪出来。
      “理查•米尔斯基,你这个小混蛋,胆子可真大喔。”斯塔克曼先生故作凶相,“偷听是不道德的,回去把试卷抄十次,明早交过来!”
      理查扮了个鬼脸,趁斯塔克曼先生没发作赶紧跑开了。

      班里也是风光旖旎。
      十三岁的小鬼都很无聊,尤其是男孩子。这话当然不是理查说的,这是他的青梅竹马好朋友雷切尔说的。说这话时雷切尔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十三岁的小鬼。
      我说班里风光旖旎不是胡说的。胖男孩特雷西被六个男生集体推进了女厕所,正在哇哇大叫。
      特雷西好不容易出来后,又跟着其他男生去剥一个男生的衣服。
      “疯子!”雷切尔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
      尽管理查也是一个俗人,他也不太喜欢这种活动。他觉得这跟自己的童年有很大关系。
      现在地球人越来越崇尚单身主义,政府不得不强制他们捐献精子和卵子。受精卵放在一个巨大的器皿里培养,小孩子们就是这样出生的,跟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并无不同。之后这些孩子都会被带到一些“孩子农场”里,由人类阿姨和机器人阿姨一起带大。像理查和雷切尔就是在同一间农场长大的;安妮森•哈里代,则是很罕见地由母亲带大的。不过你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对不?没人会介意你是怎么长大的。
      他们三岁的时候就会被逐步植入芯片,芯片里记录的都是基础知识(想想看,你的小学到高中的教育如果可以这样进行,你一定会哭喊生不逢时)。这段时间他们会进行生活、社会方面的教育,并为将来的高等教育作准备。高等教育的知识极抽象,是不可能被刻录在芯片里的,这就是为什么理查还要在学校里考试的缘故。当他们十二三岁时,就会有专门的政府机构来检查他们的基因,分配给他们合理的学习科目,让他们自己去挑选。
      我们说回正题:为什么理查不会与这些男孩子同流合污?
      很简单,理查小时候生活的农场里只有七个男孩子。任何一个男孩子如果日久天长地和一大群雌性生物一起过日子,他们会变得很有洁癖。我们不清楚其余六个男孩子怎么样,但估计也相去不远。
      理查从小就和他的机器人保姆们关系非常的好。当别的孩子们恶作剧,把所有的机器人保姆叫到房间里,然后高声喊“你们伤害我了!”,使他们全部死机的时候,他总有办法令这些机器人脱身。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但他从没有像喜欢埃利斯一样喜欢过其他的机器人和非机器人。
      雷切尔则不同。她讨厌机器人,她觉得那些东西温暖的高仿真塑料皮肉下埋着的都不过是银和铜。在所有的孩子中,她恶作剧的天分最高的。看不出?是的,的确看不出。她看起来那么懂事,但实际上她童年时代最喜欢的游戏是“你们伤害我了!”。不过我们也别把这个女孩子责备得太厉害,就像温良无害的小理查喜欢把虫子往死里折腾一样,每个孩子都有那么一点攻击性的。
      “米尔斯基,斯塔克曼先生找你。”杰克夸张地指指门外。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印象,米尔斯基是理查的姓。男生们都互相以姓称呼,叫名字怪娘娘腔的。
      理查听见斯塔克曼先生的名字,倏地站起来从后门跑了出去,比小鸟儿还快。

      晚上下雨了,幸好理查住的不是会漏水的顶楼也不是会浸水的底楼。他睡在靠窗的地方,跟七个男孩子挤在一间4×6平方的小房间里,空间窄得转个身也不行。睡他斜对面上铺的男生说,要是这里是四维空间也许还好过一点。春冬会冷得像个冰窖,夏天和秋天则热得像火炉。
      特雷西睡在他上铺,躲在被窝里赶作业。理查听见沙沙的写字声隔着硬床板传过来。雨天特别容易催眠和催梦,宿舍里竟响起了细细的酣声。
      理查猫在床头,尽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用手指在沾满水气的冰冷的窗户上写着:E、l、l、i、s……
      特雷西敲了敲床板。
      “什么事,哥们?”理查问。
      “唔……‘一只在三维空间中的小猫被关在锁起的笼子里,在何种情况下能逃出,请写出十种方案’。我只想了四种。”
      “啊哈……不知道……明天你去问本杰明。”理查装得睡眼惺忪地说。
      他缩回自己的被窝里,匆匆抹去自己写的字。
      然后他开始诅咒这寒冷的早春。

      斯塔克曼先生的第三次补测的试卷发下来了。
      “特雷西,罗杰,爱德华,杰克逊,法兰克,你们五个今天自习课来测第四次。”他毫不留情地说,“这次测验的答案贴在教室后面,做错的地方自己去订正,晚自修前把改错交过来。”
      理查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心理。全班有一半的人被拖去测了第三次,而他则是另一半。
      “C班的同学也挺惨的,他们这学期的老师换成了斯塔克曼先生。”雷切尔饱含同情地说。
      “我以为他们的老师还是斯科特小姐?”理查惊讶地反问。
      “斯科特小姐教高年级去了。我真希望是她来教我们啊!又漂亮,又温柔……”雷切尔深情地说。
      当理查去饭堂打饭的时候经过教师办公室,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办公室一直延伸到楼梯口,不时传来斯塔克曼先生刻薄的批评。他耸耸肩,习以为常。
      安妮森抹着泪出来了。雷切尔立刻走过去安慰她:“别哭了,安。你考得不差呀!”

      理查端着饭盒回到教室里的时候,班里一如既往,有吵吵闹闹的人,有忍着噪音认真做作业的人,有无所事事的人,更有埋头吃饭的人。
      “米尔斯基,待会儿去打球吗?”法兰克热情地邀请。
      “不,谢谢了……明天我会去的。”理查咬着烤鸡腿,含糊不清地说。
      特雷西在啃着一块熏鲑鱼。他的饭盒里满满地堆着油炸土豆片、猪排骨、抹着奶油的鸭肉。法兰克的眼睛只向他这边瞟了一下,就转过身对他的兄弟们说:“不打了,不打了!人都凑不够!”
      安妮森还在哭,她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东西。雷切尔的眼神很是忧郁。她们都只拿了一点开心果和巧克力当晚饭,桌面上堆满了一团团的面巾纸。理查只当是女孩子闹小脾气。
      “别太伤心,安……”理查没听清楚她们说什么,飘进他耳朵的只有“姐姐”“分数不算低”“你是清白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之类的词,完全无法串起来。
      理查到水房去洗饭盒。习惯使然,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寻找埃利斯的身影。通常这个时候埃利斯会抱着好几位老师的饭盒来洗,但今天他不在。
      理查感到一阵失望。

      理查九岁的时候也在这间学校进行学前教育。
      他小时候胖嘟嘟的,眼睛很小,像猪眼睛似的,反应迟钝。医生说他有自闭症,而他甚至不像其他自闭症儿童一样至少有一项非凡的长处。他一无是处,除了和机器人特别亲近以外。没人认为这是长处。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早上。他小跑着走下楼梯,想要去操场散步。楼梯刚打过蜡,竖着一个“不许通行”的牌子。他对此视而不见,固执地要走下去。
      电影中总有一种慢镜头,外人看来很荒谬。只有亲自经历过伤害的人才明白,这种慢镜头是存在的。理查只记得他在走楼梯,然后视线突然就集中在头顶的白云蓝天上,仿佛镜头摇晃了一下。脊椎下部传来的尖锐的疼痛像电流一样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缩和抽筋。他感到无法呼吸。他在喘气,没有空气进入他的肺部。他半睁着眼睛,头脑一片混乱,天空顿时发黑,脑袋中的零件四下飞溅,搅成一锅劣质的糖浆。
      呼吸!呼吸!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尖叫啊!快尖叫!
      他想要大声喊出来——或哭出来。但口中发出的只是微弱的呻吟。之后他终于感觉到有空气灌进他的肺。他躺在台阶下,定定地看着远处,等待背后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过去。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节课,没有人来找他,没有人来帮他站起来。他的耳朵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色彩。
      他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定是摔下楼梯了。
      他的思绪游走在很远的地方。他的眼睛盯着上方瓦蓝瓦蓝的天空,有一种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的错觉。他听见下课铃响,操场一阵喧哗后,上课铃响了。他还是躺在那里,忍受着钻心剜骨的疼痛。
      当时R•埃利斯•戈斯林的名字还是一个编号,当他走过操场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奇怪的学生。数据库告诉他,现在是上课时间。
      他走过去问:“你好,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理查被迅速地带到了校医室,有人检查了他的脊椎,有人检查他是否骨折。他从第十三阶楼梯上摔了下来,只是拉伤和挫伤了肌肉。
      事后,理查这样形容道:在看到埃利斯的那一瞬间,他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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