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小红娘]命运》容予之

7、往事（二）

　　但她到底还是被东方月初救了出来，藏在了道盟不知哪个旮旯角落的杂物间。躺在用软和干燥的茅草铺成的床上，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金色的瞳失了往常的灵动与生气，显得空洞而茫然。

　　脑海中还能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回忆起他耐心握着自己的手，教她做好吃的糖葫芦。即使总跟父亲吵架，即使总抱怨他是“天底下最差劲的老爹”，可当那个讨人嫌的老家伙真的离去之后，每天嘴巴里恨不得他立刻滚蛋的涂山唐唐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的不能接受。

　　发现她离家出走而追下山来的父亲，为了救回被抓的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而目睹了父亲死亡，涂山唐唐陷入崩溃后妖力爆发，杀掉了那几个人，又被赶来增援的道士所抓，带回一气道盟，最终被东方月初悄悄救了出来。

　　经过东方月初的“斗转星移”治疗，涂山唐唐身体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自由行动已经没有问题，只剩妖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唐唐，我拟了个计划，我先去吸引大家注意力，你按照路线逃跑，出去之后妖仙姐姐会来接你，你跟妖仙姐姐回涂山——”

　　东方月初喋喋不休的计划还没说完，就被涂山唐唐无情打断：“不回。”

　　“唐唐，我这里只能勉强藏你一阵子，再久就要被发现了。”东方月初头疼得很，“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我不要你帮忙，”涂山唐唐垂下眼帘，紧绷的神色表明了她的抗拒，“我恨人类。”

　　“唐唐……”东方月初的表情无可避免地黯淡下来。

　　涂山唐唐别过头，不想去看这张曾在心中记挂多时的面孔。东方月初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久别重逢的少女。杂物间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这诡异的沉默中上下浮动。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是人类，你连着我一起讨厌也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你的安全。不活下来的话，你就是想恨我、想气我，都不再有机会了。”

　　东方月初终于开口，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少女的头。涂山唐唐翻身背对着他，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渐渐地，无声的泪水从少女光洁的面颊滑落，被她用力的擦去，却越擦越多。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抑制不住的哽咽声逐渐响起，胸口封闭情感的闸门不知何时打了开来，无边的情绪宛如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

　　“唐唐……”

　　东方月初的眼中浮上感同身受的痛楚，他用手紧紧覆盖上少女的手背，试图传递给她一点小小的力量。

　　“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她抽抽噎噎地道，“还有我爹他，一生只会干一件事，就是做糖葫芦，每天除了做糖葫芦就是做糖葫芦，就因为他是妖，所以活该被人类杀害吗？”

　　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少女逐渐哭至声嘶力竭。

　　“我也不想……不想那么做的，可是最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呢……”

　　是她偷溜下了涂山，跑到人类的地盘，结果被人所抓。她爹怕她出事，也下了山来找她，最终为了让她逃跑而被杀害。如果不是她偷跑，父亲就不会遇害，如此庞大的愧疚和痛苦压得涂山唐唐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地将怒火往旁人身上发泄，尽管她自己知道对方是无辜的。

　　东方月初任由哭泣的少女将眼泪鼻涕抹了自己一身，用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安静地听着她发泄，深深的怅然之下，又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等涂山唐唐问完了无数个“为什么”，他才慢慢地开口：“唐唐，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涂山了吗？”

　　涂山唐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我想要实现人和妖之间的和平相处。”他说，“如果能成功的话，像你们这样的悲剧，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听涂山唐唐讲完这段往事，端木晞沉默了许久许久。

　　“正因为如此，就算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从来不打算庆祝，对吗？”

　　“是小梨告诉你的吗？”涂山唐唐微微一怔。
　　那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孩——！

　　端木晞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细小的揪痛，他想，或许直到现在，涂山唐唐也依然未曾原谅那个间接害死父亲的自己。但他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安慰她、开解她就可以解决的。

　　定了定神，不再试图揭开她的伤疤，他转而问道：“你……喜欢他吧，那个叫东方月初的人。”

　　“……嗯，我确实喜欢他。”涂山唐唐沉默了片刻，最终坦然地点了点头，“他负责实现人妖和平，我负责将妖馨斋开遍天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直到现在，我也不曾放弃。”

　　“后来过了很多年，我跟他……在苦情树前许下了转世续缘的诺言。”涂山唐唐有些吞吞吐吐，她注视着斑驳的地面，接着道，“你知道转世续缘吧？那是涂山的主营业务。妖是很痴情的生物，一旦认定了另一半，就不会再改变。但人类的寿命比妖短太多，这项业务，正是为了让人类死去之后，在下一世与妖再续前缘。”

　　“我听小梨说过。”端木晞点了点头。

　　“我还在寻找他的转世，”涂山唐唐道，“找到他之后，我就能与他再续前缘了。”

　　“是这样啊……”

　　少年漆黑的双瞳中盛满了失落，无边的痛楚让涂山唐唐的心跟着揪了起来。罪恶感在胸口弥漫，涂山唐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赶忙挪开了视线。

　　喜欢是真的，约定也是真的。但是，东方月初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涂山红红，与他许下续缘之约的，也是涂山红红。她从不曾涉足其中，也从未打算涉足其中。

　　这些话，或许只是脑海中曾飘过的微不足道的幻想，如今用来掐灭少年心中幼小的萌芽罢了。

　　“也就是说，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吗？”少年渐渐握紧了双拳，“唐唐姐姐的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涂山唐唐沉沉地点了点头。她转过身，伸手摸了摸低垂着头的少年的黑发，柔声道：“端木，你以后会遇到的，遇到那个你真正喜欢，也值得你喜欢，愿意与你共度一生的人。”

　　那个人，不会是她。

　　因为，像她这种害怕受到伤害，把自己缩进了保护壳，连面对别人的心意都不敢的人，早就没有那样的资格了。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