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小红娘]命运》容予之

6、往事（一）

　　那个时候，妖馨斋还不叫妖馨斋，只是涂山集市上一对父女开设的糖葫芦小摊。

　　狐妖少女趁着她爹还在梦乡之中，偷偷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卷了一大包糖葫芦，几乎将昨晚刚做好的糖葫芦扫荡一空。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回头确认没惊醒自家老爹，少女小心翼翼合上门，迎着清晨的阳光，撒开脚丫子狂奔。

　　“月初！月初！”

　　她一路冲到了早就约好的地点，跑得气喘吁吁，对着前方盘腿坐着的人类少年挥手叫道。

　　“唐唐，早。”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移到涂山唐唐双手怀抱的东西上，当即双眼放光，表情闪闪发亮，嘴角似乎流下了可疑的液体。

　　“哇，好多糖葫芦，这是给我的饯别礼吗？”

　　一听到“饯别”两个字，少女的目光便黯淡下来，她强笑着点了点头，将糖葫芦包裹塞给东方月初，纠结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要走吗？”

　　“这个问题，昨天你已经问过我了。”东方月初道。

　　少女不死心地道：“哪怕以后每天我都给月初做好吃的糖葫芦和点心，你也还是要走吗？”

　　东方月初失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火红色的头发，看着她无精打采而低垂的长长狐耳，道：“你那个抠门老爹会同意？”

　　少女眼睛一亮，耳朵振奋地竖了起来，她大声地道：“我爹拿我没办法的！他又打不赢我！”

　　“算了算了……”东方月初眼前已经浮现了一幅女儿暴打老爹的家暴画面，不由连连摇头。他的表情渐渐正经起来，对少女认真地道，“唐唐，我要走，是因为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比糖葫芦还要重要吗？”

　　“嗯。”东方月初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要下山，去实现人与妖之间的和平。”

　　涂山唐唐仿佛在那双璀璨如夜空繁星的眸中，看见了数之不尽的憧憬与期望，可是她并不明白。

　　人妖和平是那么重要的愿望吗？
　　东方月初的愿望或许很大，但涂山唐唐的愿望很小，她只希望东方月初留下来。

　　“月初，我……”她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在东方月初的凝视下，默默低首，“算了，没什么。”

　　端木晞没料到，才刚听涂山唐唐讲故事，开头就是疑似情敌的出场，不由有些丧气。但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既然对方是人类，怎么都该已经去世，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叫东方月初？这名字我好像听过……”端木晞把这个名字来回咀嚼了几遍，仍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说过，只能遗憾地放弃。

　　“是啊，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涂山唐唐连目光都放柔了许多，“若换算成人类的年龄，那时候的我，跟你大概差不多大。他每天都有很多很多新鲜的想法，而我，总是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离开涂山，为了实现人妖和平的梦想，去了一气道盟。”涂山唐唐道，“从前，人与妖的关系非常恶劣，人杀妖、妖杀人，仇恨一代又一代的累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没有他的努力，就不会有如今人与妖的和平，更不会有开设在襄阳城的妖馨斋，我也或许不会遇见你。”

　　“但我……但我……”少年悄悄握紧了拳头，“我绝对不会丢下唐唐姐姐，一个人离开的。”

　　涂山唐唐一笑，又接着道：“后来过去了几年，有一天，我偷偷溜下了涂山，想去找他，却在这襄阳城外，被一帮一气道盟的人抓住了。”

　　眼泪已经流干了。
　　下一个流干的，大抵是血吧。

　　粉白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脏污的衣料，遮盖不住原本柔软滑嫩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深褐色的血痂凝结在数之不清的伤口上，她颤抖着抓住眼前的铁栅栏，眨眼之间，那双制作甜点的灵巧双手上，又添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可她没有放弃，动用身体内残存不多的妖力，她试图拧断眼前看似脆弱不堪的铁栅栏，然而这些动作，除了让她的身体上增添更多的伤痕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随着“轰隆”一声响，她试图越狱的举动触发了牢房的防御结界，一道雷电自上空劈下，正中狐妖少女的身体。少女柔弱的身躯重重落下，烟尘四散，她躺在地面，直直地盯着牢房顶部贴满的符咒，金色的瞳孔无神而涣散。

　　“这妖孽居然还有力气试图逃跑？我还以为早就昏死过去了。”

　　闻声过来查看的道士们低声交流着。

　　“毕竟是三尾赤狐的变异种。传说赤狐族群几千年才会变异出一只火狐，妖力修炼到极致可以修到九尾。这个小家伙可是珍稀品种呢，我们可得看好了，到时候献给盟主当宠物。”

　　“至于是当宠物还是当禁胬……”

　　门口道士的笑声不堪入耳，而涂山唐唐连愤怒的心情都无法升起，只抬起手臂，张开五指，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双属于甜点师的手，总是带着香甜气息，灵活多变，能够做出花样点心造型。原来有一天，这双手也会捅穿别人的身躯，染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然后把自己带到现在的境地。

　　很快，这双手又要再穿过一个身躯了——
　　不知道自己的血的味道，是怎么样的呢？

　　会有她最喜欢的糖果香吗？
　　还是……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腥臭又恶心？

　　门外似乎传来两声不甚明显的闷响，门缝忽然被打开，刺眼的明亮天光照了进来。极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往这边靠近，涂山唐唐吃力地侧了侧头，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先看见了两根冲天的蟑螂须。

　　她似乎想要流泪，然而眼泪早已流干，只剩未曾熄灭愤怒火焰的鲜血，仍然在胸腔之内翻涌不息。

　　“唐唐！”他压低了声音，“别怕，我来救你，你跟我走。”

　　浑身伤痕的火红发少女躺在地上，侧过脸，一双金瞳冷漠而憎恨地瞪着他。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