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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狐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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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人声,野寺坊停下动作,偏头朝障子门看去。
李明司手握蝙蝠扇,淡然看向他。野寺坊心下疑惑,朝手里的李明司看去,却发现成了纸人,嘴里死咬的血肉全变成了纸屑。野寺坊啐了一口,将纸屑吐出朝李明司扑来。
眼看便要扑到李明司面前,野寺坊脚下倏然被什么东西一绊,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手里握着的斧子也摔向一旁,变回原状。野寺坊撑着地板正要起身,背上却猛地一沉,嘻嘻哈哈的笑声从他背上传来。
野寺坊就地打了个滚,背上的重物一轻。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两名孩童。两名孩童身着无文白绢斋服,下身穿着差裤,头戴远文冠,脚下穿黑包头‘官靴’,手里执握一尺长的玉笏。
“这家伙真笨。”
“真笨!”
“哈哈哈~”两孩童捧腹笑出声来。
“别闹了。”李明司走到两孩童身后,双手分别搭在俩孩童肩膀上:“将野寺坊收回百鬼卷。”
“是,明司大人。”两孩童执笏,嘴里默念咒语,玉笏倏地绽放出金光刺的野寺坊有些眯眼,他只觉四肢似被拷上桎梏般动弹不得。野寺坊龇牙咧嘴,朝离他不远处的佛珠伸出右手,想将它拽入掌心。
下刻,伴着痛叫的喀嚓声乍起,野寺坊的手腕处被无形的力量碾压,手背上血管青筋冒起,整个手腕凹陷变形。
“神结印。”两名孩童将手中玉笏指向野寺坊,随着房内歇斯底里地痛苦叫喊与耀眼金光逐渐消隐退却,野寺坊的身影消失在了屋内。
挂在廊檐上破烂的晴天娃娃露着笑容,随着清风微微摇晃。
左衔君拉开障子门,看见李明司合上手里的书卷,遂后偏头朝他道:“过来,我给你上药。”左衔君走到李明司身旁坐下,解开腰间系带,露出结实的胸膛。
李明司从包袱里拿出膏药,涂抹在左衔君身上,触碰伤口的指腹,感受着左衔君的温度,逐尽指间膏药带来的凉意。看着左衔君身上没块好肉,他眉头紧锁。
“不痛。”左衔君似乎看出李明司的情绪,低垂着眼看向李明司,轻声道。
“怎可能不痛?”李明司怔怔半晌,缓过神笑道:“我可看着都疼啊。”
左衔君未答话,只是静静看着李明司。
替左衔君上好药,李明司将百鬼卷铺展开来,缓缓道:“如今还剩下许多妖怪未找回来。野寺坊适才已被我收服,但这桥姬却不知所踪。”
李明司收好百鬼卷,看向身旁的左衔君,唇角展露笑意:“看来,我们回京都的时日得推后了。”闻话,左衔君稍稍颔首。
正值午时,树上蝉声响起。李明司将两孩童召了出来,吩咐他们去寻找些食物,而他和左衔君去了厨屋。
厨屋经年未打整过,满是蛛网灰尘。李明司见状,眉头微皱,让左衔君进去把锅和锅铲拿出来,用打来的井水清洗干净。李明司捡了些块石头搭了个简陋小灶,左衔君则拿起斧子劈了些柴火,堆在小灶旁。
做完这些,李明司只觉身体乏累,顺势靠在左衔君的肩上,阖眼歇息。等他再次醒来,是被一股香味馋醒的。小灶上的锅里炖着吃的,他枕在孩童的腿上,看着左衔君的边添着柴火,边看着锅里的东西。
“明司大人,您终于醒了。”孩童发现李明司睁眼,话语带着些期待。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这孩子嘴馋久了。
“嗯。”李明司坐起身,温言道:“都吃饭吧。”杂菜汤虽算不上山珍海味,但终是比吃干粮要好很多。
“终于开饭了!”
“开饭了!”
“都要饿死啦~”
“饿死啦~”
两孩童忙捧起自己的碗,走到左衔君身前,排队舀汤喝。左衔君给两孩童舀了汤,又盛了碗走到李明司面前。
李明司伸手想接过左衔君手里的碗,却被左衔君躲了过去。左衔君坐到李明司身旁,低头瞧着手里盛着汤的碗,低声道:“碗烫。”
“烫便先放下啊……”闻言,李明司微皱眉头,想夺过左衔君手里的碗,却是一个扑空趴在左衔君的腿上。
左衔君放下碗,将李明司扶起。李明司牵过左衔君的手掌,掌心没有被碗烫红,才想起左衔君只是扣着碗底和碗沿,并未捧着。若刚才换做是他,怕是真的会被烫着手。
“倒是我有些着急,闹了笑话。”李明司朝左衔君笑了笑,翻过左衔君的手掌,将自己掌心覆在左衔君的手背上:“你吃了吗?”
左衔君摇摇头。
“那便一起吃吧。”李明司笑道,然后吩咐孩童又拿来一只碗,将汤分成两份。这时,李明司才看清,这汤并非是杂菜汤,里面除了野菜还有肉块,味道咸淡适宜,倒是合他的胃口。
吃完饭,李明司回屋小憩了会儿,才和左衔君继续赶路。听栖息在林间的鸟雀和花草们说,桥姬似乎是朝南边逃去了。好在野寺坊没有将他带来的马给杀掉,否则,想徒步走出这片林子,怕是有得折腾了。
李明司刚坐上马背,左衔君便脚踩马镫,翻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后。李明司顺势将背靠在左衔君胸膛上。
左衔君接过李明司手里的马缰,双腿朝马肚上一夹,骏马嘶鸣一声,朝南边的黄土小道跑去,留下滚滚黄尘。
木落萧萧,树枯草黄。
虽正值盛夏,可这里却像是入了秋。
日近黄昏,红霞映月。左衔君拉缰将马停下,似寒潭清月的双眼望向不远处的城镇。
“怎么停下了?”李明司睁开眼问。左衔君未答话,静静望向远处城镇。李明司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座城镇,城镇的周围还长满了紫色荻花。
想必是左衔君察觉异常,才停了下来。李明司也觉得那城镇怪异,桥姬或许就躲在城镇里。思及此,李明司开口道:“我们进城看看吧。”
话落,左衔君拉缰驾马,朝不远的城镇奔腾而去。未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城门外。李明司下了马,抬头朝城门上的石匾看去,其上书写三字:秋荻城。
秋荻城城门大敞,没有任何把守的士兵,倒显得有些冷清诡异。李明司牵马进城。喧哗热闹的人声随之传入耳中,紧接着一条热闹的街市映入眼帘,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被称作人群或许有些勉强,这里的‘人’或鼠头、或牛耳、或鬼面,更像是妖怪们的集会地一般。跟在李明司身旁的左衔君,也能被这些‘人’瞧见。李明司暗忖:看来,确实是进了不寻常的地方。
两人寻了家客栈,租好客房,上了楼。
李明司伸手推开轩窗,垂着眼朝热闹的街市巷道瞧去,沉寂良久后,蓦然开口道:“有些日子未见这样的景象了。”
左衔君未答话,走到矮桌前倒了杯热茶,递给站在轩窗旁的李明司。李明司接过茶答谢,然后将视线落在左衔君身上:“衔君,你觉得桥姬会出现在此地吗?”
闻话,左衔君看了李明司半晌,点点头。
“桥姬被你打伤,想必需找个地方庇护,但她会选择在何处,可就难猜了。”话至此,李明司感叹了番。左衔君站在李明司身前,垂眼看着地上,并未答话。
是夜,华灯初上,火树银花。
李明司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狐火升起,将菱形的窗棂影子在地上斜斜拉长。李明司翻过身,朝身旁的左衔君靠去,遂后,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躺在身旁的左衔君不见了。
他单手撑地坐起身,偏头看向被幽蓝狐火照亮的轩窗,眉峰微皱。人生地不熟的,左衔君,是去哪儿了?
李明司起身推开轩窗。鳞次栉比的商铺屋檐下,皆是挂着小红灯笼,身着奇怪服饰、头戴着各种狰狞面具的妖怪们在街市上巡游,弦乐鼓声逐渐响起。早已收摊的街道两旁,挤满举手欢呼的围观‘人群’。
待队伍走近,李明司便见两名踩着高跷,脸上画了油彩的长舌鬼走在最前面,紧跟着的是两名赤着胳膊,击打太和鼓的鬼面妖怪,其后则是跟着四列身着斋服的神职,最外两列身旁燃烧着幽蓝色的狐火,余下的两列手里执着笏板。
再朝后看去,便见数名身材高大的妖怪抬着顶轿子,轿子周遭笼着层白纱,隐约能见得纱障内坐着一个人。但是距离隔得较远,李明司也看不清是谁。
随着巡游队伍越来越近,李明司也逐渐看清轿子里的人影。
竟是——左衔君。
左衔君面无表情低垂脑袋,盘腿而坐,额间凸出两只墨色的小角,其状似鹿,又似珊瑚,隐隐散发着幽紫色的暗光。薄云弃月而去,清月银辉静静洒下,像是将连绵屋瓦覆了层银霜。
李明司望着左衔君出神,其额间的双角洇染清辉,蓦地发出淡淡白光,李明司心下觉得稀奇。是时,左衔君却突然抬眼,将视线朝他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