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NO.6嫌弃与偏心 ...
-
八十年代的老江北有多重男轻女,这事江苇早就见识过并领教过了。
别的不谈,就光说她家,老妈在她出生后最常念叨的一句就是:“你要是个小伙多好啊。”
第二常念叨的是:“人争气佛争香,老二家能生儿子我也能。”
第三句是:“等我生了儿子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江苇小时候不能理解这种奇怪的观念,等到上了学念了书,逐渐接触到了更大更宽的世界,她才渐渐明白,原来这并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这是时代的错。
时代的错,要为之买单的却是无数个好姑娘坎坷曲折的一生。
这事,江苇左右不了,只能尽可能的避免这种观念对自己造成的负面影响。
为此她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她从小就是班长,三好学生的奖状拿了一箩筐。
小升初考了那一届新生的第十一名,虽然并不是最厉害的,但是到底是受学校所限,她没接触到那些镇上小学的学生们所接触到的东西,能从一个角落里的乡村小学考进镇中心初中第十一名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再后来,她考进了省重点高中,考上了大学,大学因为高考放水只考了个一般般的普通一本,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比弟弟强了不知道多少。
比如,弟弟的高中是以低于录取线的候补生的身份进去的,而江苇却是正取生,分数超线好几十;再比如,在江苇高考放水的情况下,她还是考了个一本,但是她弟弟,只考了个二本。
这样的例子是最直观的,江苇一直在用行动说明一点: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女儿也可以比儿子更让做爸妈的扬眉吐气。
但是很可惜,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你无论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那就是——偏心。
就跟爷爷会偏小叔小姑一样,老妈也偏心,偏谁,不言而喻。
所以江苇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存在着一个未来的竞争者——弟弟。
但是江苇不在乎,说白了,强者并不会把弱者当做威胁,前一世弟弟享受了全家最好的资源最优的待遇,却还是被江苇甩开一大截,这一世,他不会比前一世更出色,而她江苇自然也不会比前一世更逊色。
因此爷爷嫌弃她是个丫头,她就卯足了劲儿表示了抗议,小奶娃抗议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嚎啕大哭。
嚎得直冲云霄,嚎得所有人不敢再当着她说这句话才好。
爷爷见她这么能嚎,倒是愣住了,看了奶奶一眼:“黄子,她是不是听懂我说什么了?”
奶奶忙把江苇接了过去,搂在怀里晃过来晃过去地哄着:“哦——哦——我们家的小乖乖不哭哦——哦——哦——小乖乖不理呆瓜爷爷哦——哦——哦——”
奶奶开了口,爷爷没再说嫌弃丫头的话,挠了挠脑袋甚至有点不好意思:“黄子啊,你没告诉我小孩子听得懂大人的话啊。”
奶奶一边晃着江苇一边说道:“这种事说不准,都说小孩子其实是有灵性的,我看啊,我们家乖乖肯定是特别有灵性的那种,不然怎么听得懂傻瓜爷爷的胡话呢?好了好了不哭了。”
江苇明白的,再怎么嫌弃是女孩子,到底她是这个家里第一个新生命,他们不会计较太久的,等到接受了这个现实,又开始欢天喜地地抱着她夸她哪里像她爸了。
江苇听得直犯困,肚子好饿但是今天已经不要脸皮地哭了好几回了,还是收敛收敛吧。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西房里传来一声嘤咛声。
奶奶忙抱着她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看了看,问道:“小月,饿了吧,我叫老二给你端鸡汤去。”
说着奶奶吆喝了一声,小叔忙去了前院厨房,不一会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过来。
江苇闻着,真馋,但是新生儿吃不了这些,大人也不会喂这些,她只能问问味儿解解馋。
很快江苇被奶奶塞到了小叔怀里,奶奶扶起老妈,让老妈靠在她身上,开始喂鸡汤。
没想到,相似的一幕发生了。
老妈不吃,头在奶奶怀里歪了歪,避开了奶奶含过一口的汤勺。
奶奶傍晚那会被江苇嫌弃过了一次,现在又被老妈嫌弃,顿时明白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叫小叔去再取一个勺子过来。
江苇就跟一只皮球一样,又被塞到了爷爷怀里,耳边响起小叔在雨中来回狂奔的脚步声,江苇突然觉得今天小叔跑来跑去的着实辛苦。
终于,老妈吃饱了,江苇又被抱了进去。
一只又白又大又软又香的球体瞬间将她的整个脸埋了进去。
奶奶忙喊道:“哎不行不行,这样会闷死小乖乖的,来,妈教你怎么喂。”
于是在奶奶师范过一遍之后,江苇终于被塞回正主的怀里,吃到了第一顿大餐。
“小月啊,我们家小乖乖不吃别人的奶,也不吃我含过的东西,以后你也别含着喂了啊,不然她又哭了。”奶奶总结着这一晚折腾的教训,传授着经验。
老妈用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把江苇打量了一遍,应道:“这么挑食啊。”
“好意思说,也不看看像谁。”奶奶嗔怪道,“刚我喂你你不也没吃。”
“那不怪我啊,我从小就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老妈辩解道。
“对啊,所以我们家小乖乖也不吃,也不怪她。”奶奶将原话奉还。
老妈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也是,我生的嘛。对了,我还没看是丫头还是小伙——”
说着,江苇的尿布又被掀开了。
等待她的是一声极其失望的叹息:“哎,怎么是个倒霉丫头片子。”
江苇忽然张嘴松开了ru头。
啊,原来她和她老妈的爱恨情仇可以追溯到她出生的这一天啊。
别人嫌弃还情有可原,时代因素,加上她不是他们生的,但是亲妈嫌弃就有点过分了吧,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怎么做到眼睛眨也不眨地就开始嫌弃的呢?
江苇想不明白,她不吃了。
甚至连刚吸到嘴里的都用小舌头抵了出来。
奶奶是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到这一幕,顿时愣住了,忙抱起江苇,搂在怀里哄道:“哦——哦——小乖乖睡觉了,不理她,咱们不理她,哦——哦——”
江苇生性倔强不喜欢与人啰嗦,此时她这具小小的身体正好可以用来回避一些冲突。
所以她很配合地闭上眼睡了,小舌头还不忘再往外推了推,真嫌弃自己,吃了她充满嫌弃味道的奶,没志气。
奶奶见她睡了,将她放进摇篮里,殊不知她只是在装睡而已。
因此接下来的话,她全听到了。
奶奶说:“小月啊,千不好万不好她也是你的孩子,有些话不要当着孩子说啊,孩子听得懂的啊。”
“我说怎么了?听得懂就听得懂,谁叫她没带把儿啊?白忙一场,浪费感情。”产妇疲倦地靠在床上,满脸不悦。
奶奶叹气一声,道:“小月啊,妈也知道,当然是个小伙更好了,但是既然生下来了,那就好好对她吧。再说了,你现在把她好好养大了,将来生个小伙她也好帮你带带,也不算白忙。”
“养一个都养不起,还再生一个呢,让你儿子多挣点钱回来再说吧。”产妇不耐烦地动了动,由靠着改为躺着,随后背对着老人家不想再说了。
老人家也不傻,见这话题聊得不愉快,也就没再说什么,收拾起床头柜上的碗筷,去前面厨房忙活了。
江苇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盯着头顶那根椽子,听着窗外的风雨声,觉得这一世的童年未必就比上一世好过到哪里去了。
毕竟,亲妈的态度摆在那里了。
前一世她那么努力地做家务带弟弟,农忙跟着下地,插秧,收割,无所不能,还不耽误学习,在学校一直是班长,三好学生奖状一学期一学期地往回拿,不还是换不了老妈的心么?
不还是动不动被拳打脚踢当做出气筒么?
所以,就算她是个乐观的人,在这种完全没法乐观的事情上,还是看不到任何曙光的。
半夜里,奶奶收拾完家务走了进来,抱着江苇睡在了西房的另外一张床上。
睡着睡着,江苇屁股下面湿了的尿布将老人家凉醒了,老人家起来点上煤油灯准备换尿布。
听到的却是大儿媳妇那一声抱怨:“倒霉催的丫头片子,搂着睡干什么?让她自己睡摇篮里吧,省得大人睡不安稳。”
“胡说八道,她自己睡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尿尿了拉粑粑了?”老人家责怪道。
大儿媳却道:“有什么要紧,反正才生下来的屁都不懂,湿了就湿了天亮再换不也一样的?”
江苇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于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爆发出来一声嘹亮高亢的嚎哭声:“哇——”
……
阎王殿内,判官正打着哈欠准备下班。
正好见白无常经过,问道:“老白啊,今天有没有经过江苇那丫头的村上啊?”
“经过了。”白无常一板一眼地答道。
“怎么样啊?”判官起身伸了个懒腰。
白无常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地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天才回道:“说不好,我有时候会想,让她重活一世,难道不是重新受罪一次吗?毕竟她那个妈妈……”
“老白啊,这就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事情了。上一世她的想法是对的,努力做个好孩子,感化她妈妈,但是她太一根筋了,此路不通不会再换一个路子吗?既然做好孩子不行,可以做坏孩子嘛。”判官摇了摇头,叹息道,“但是她怕做坏孩子的代价高,没敢。其实是她笨啊,不破不立,一直逆来顺受,才会造成那样的童年啊。”
“万一她这一世还是逆来顺受……”白无常担心道。
判官笑了笑:“放心吧,不会的,要真是那样,我不会极力为她争取这次机会了。看着吧,她会改变的。”
“哦,那就好。”白无常抬头看了看,像是要看到地面上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