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幻繇愔

8、金屋

　　夜色渐浓，笼罩整个钧天的天空，黑暗里攒动的人，背着宿命与使命。
　　中原心脏，皇宫禁地，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那特质的令牌迅速穿过皇城十道大门，踏朝露而出，如出鞘的剑，每击必重。
　　“奉命出宫。”黑衣人出示令牌。
　　“夜星，再次出动了啊。”守门人暗暗感慨。
　　西北都城，天权城楼，天权侯与守城的莫将军共煮一壶酒，月色融入烈酒，酒气烈了七分。
　　“藏不住的，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莫将军为天权侯斟酒。
　　“你说，后世史书会怎么书写本侯？乱臣贼子吗？”执允自嘲。
　　莫将军看了看百里外刚刚燃起的狼烟，起身行礼：“看来皇宫已经有了动静，侯爷尽快下令吧。”
　　执允一把抓起身侧的佩剑，转身便走，留下一句：“我真舍不得这小子卷入这些事里。”
　　“孩子们，总要长大的。”
　　“那是莫澜，执明就算了。”
　　“哈哈哈，半斤八两吧。”
　　两道身影带着精兵从城楼进城，岁月抹杀掉的那份孤傲与猖狂，和着夜色霜露，为百战沙场的人穿上盔甲。
　　人们只知传奇的一半，不知物是人非，事过境迁。
　　执明和慕容离也不知道，未来有太多的变故等着他们，宿命已经开始轮转，生离死别悄然而至。
　　少年哪知心上秋。
　　第二天的旭日初升，两人被同时召见，这是慕容离来到天权后第二次正式地上朝，朝堂上的新人旧人，无不彰显着天权的强大。
　　有条不紊的朝会，职权分明的官僚。
　　天权侯没有高高在上的王座，而是站在众人的最前方，背着手边踱步边说着：“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了孝和公主一事。”
　　说起此事，众人都纷纷看向执明身侧的慕容离。
　　慕容离沉着，没有直问。
　　执允笑了笑，道：“好消息是，军队在西边展开了更为仔细的搜索，在西山的一个村落里，听说有人捡了一个女子回村……”
　　“女子？那是公主吗？”沉不住气的是执明。
　　“我们的人，并没有看到这位女子，因为……”执允说着说着忽然停顿：“派去查看的四十人，无一生还，只有在村里打听的人传回了消息。”
　　莫澜探头探脑地问：“四十人玄武军，竟然无人生还？有什么人在那？”
　　“西山的村落住户并不多，那一片也没有任何江湖组织，而在找到四十人尸首时，还多了十三具杀手的尸体，”莫将军紧接着说道：“乐观地想，有人救下了公主，并且不愿意我们的人找到她。”
　　“什么样的人能以一敌十？还有那群杀手身份核实了吗？”执明转而问莫将军。
　　与这件事情直接相关的慕容离，却始终沉默不语。几天的时间里，他也曾猜测西部的村庄会有姐姐的下落，而听执明的话，玄武军迟迟没有传回消息，若是因为遇上了阻挡之人，也就说得通此事拖到现在的缘由了。
　　“昨夜几人的尸首在一处悬崖下被找回，杀手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但从他们的武器来看，并非我天权铸造，而是……”
　　“瑶光。”
　　慕容离偏偏接了这句话，惊得朝堂一片哗然。
　　身边的执明拽了拽他的衣袖：“阿离，你说什么呢？”
　　“钧天大地，能够独立制造兵器且有标记的，除了天权，就只有瑶光，不过瑶光铸造的兵器是交给宫廷使用的，瑶光没有军队，连守城的军队都是共主直接指派。”慕容离却异常淡然地解释着，仿佛——他早就猜到了这一切。
　　这盘棋早已部署完全，导线一经点燃，必将烧透半边天。
　　而天权和瑶光，都在这局中。
　　执允笑而不语，给了莫将军一个眼神，莫将军说道：“慕容公子之聪慧，令人佩服。”
　　“侯爷今日找来我们，是希望慕容离能出面去确定家姐生死，在下感激不尽，自当前往。”
　　慕容离知道自己必须前去，否则那白白牺牲的四十人，恐怕永难瞑目。他此番请缨，也是保险起见，若非亲眼见到姐姐安好，他如何向父亲交代，这对他来说，怎么都是一个好消息。
　　执明也举手道：“我也去我也去！”
　　莫澜却难得上前阻止：“侯爷，这神秘人身手超群，下手狠毒，小侯爷与……夫人前去，恐怕不妥。”
　　这满朝文武何尝不知，可必须有人去冒险，众人看着执允的脸色，不敢出一声。
　　执允走到慕容离面前，同时拍了拍他和执明的肩膀：“本侯相信你们会平安归来的，随行的护卫自是不能少，至于具体行动，交由慕容离全权安排。”
　　“侯爷……”慕容离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趁着执明的脾气还没起来，执允就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慕容公子不是外人，其才能更是举世皆知，本侯当然也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完成这个任务。”
　　执明得意地接话：“那是自然，我会保护好阿离的。”
　　执允和慕容离说道：“你若是有任何要求，尽管告知于我，告诉执明也行，至于这别扭的称呼，以后你也是天权侯府的少主，众卿无异议吧。”
　　“侯爷英明。”
　　自此，两人同心同德的佳话从朝堂传向四海，千秋万载，青史留名。
　　退了朝堂，天权侯拉着慕容离交代了一些话，执明被晾在门口晒着太阳，莫澜跟在一侧，转着眼珠子：“少主，现在可是有两位了。”
　　“我也觉得少主这个称呼不错，老爹还是很喜欢阿离的吧。”执明心底自是开心的。
　　“微臣觉得，不止是喜欢，更是器重。”莫澜打趣。
　　“那是，不看看是谁的人！”执明也不甘示弱。
　　白玉骨，秋水眸，玲珑心，当金屋藏之。
　　大堂里只剩下天权侯和慕容离两人，天权侯脸上的严肃渐渐消退，被慈祥的笑容完全取代，他的笑里竟然带着和执明一般的孩子气。
　　这是一位能在地狱杀出一条生路的人，如今竟用这般温和的眼光看着他，父亲一般的眼光。
　　“你和你爹，还真像。”
　　“侯爷与家父，是故友吗？”慕容离很少听父亲提起天权侯，不像是一位好友，更像是朝堂上应付的官场情谊。
　　“不是，不算吧。”执允摇头时也是笑着的。
　　反目成仇，分崩离析后，还能称作“故友”吗？最好不相见，最好不相识。
　　执允清了清嗓子，问道：“慕容……右相，近来可好些了？”
　　慕容离说话做事极有礼节，微微福身道：“家父的信件中说到风寒已经痊愈，身子骨也恢复了，近日便能上朝，侯爷不必挂心。”
　　“他好了？”执允问得很快。
　　慕容离点了点头。
　　执允忽然笑得更加灿烂，拉着他出了大门，对莫澜吩咐道：“告诉你爹，本侯即刻出发前往皇城参与朝会。”
　　莫澜跟着天权侯离去，阳光下，那有些衰老的脸庞似乎燃起了春秋鼎盛时期的英气。
　　慕容离也没看懂，只由着执明拽着他回府，一路上神情恍惚。
　　“阿离，老爹和你说了什么吗？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轿子里，执明理了理慕容离的衣角，问道。
　　“侯爷和你讲过他行军打仗的故事吗？”
　　“阿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
　　慕容离说不出来，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过往就像前世，在他脑海模糊却深刻。
　　执明见他眉头紧蹙，赶紧解释着：“老爹不喜欢和我讲他打仗的事情，总说什么战场很残忍的话搪塞过去，不过我只知道，在一次战役后，他再也不用那把长枪了，而是把长枪放置在了自己屋里，之后他再上战场，都没再像以前那样祭天宣誓，安安静静地走，安安静静地回来。这还是莫老怪喝多了的时候我听来的，打我出生就不觉得老爹像人们口中那样争勇好战，我觉得，老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打仗。”
　　“没人喜欢战争，侯爷之前的热血，也是为国为民啊。”慕容离道。
　　流血牺牲，家破人亡，是什么让一个人肩负着这般重任，矢志不渝？又是什么让一个人放下武器，漠视沙场？
　　执明却猛地一把搂住他的肩，问话时气息过于接近：“老爹到底和阿离说了什么？”
　　慕容离朝后躲了躲，转而问：“你记得，是哪一场战役后的事吗？”
　　执明想了一会儿，道：“想起来了，关山之战，在那之后我娘才嫁过来的，所以老爹之前的事我也只是在军中听人说。”
　　“关山之战……”慕容离念起这四个字，想起父亲书房一角一直悬挂着的关山地图，那遥不可及的过去，定充满惊险与牺牲。
　　回不去的，才能称为过去。可叹时空淹没记忆，轮回吞噬灵魂，唯情，万古不朽。
　　此时的执明还未黄袍加身，慕容离也尚未以国换城，分不清孽字开头一笔，不是缘分。
　　夕阳下奔波到半途的天权侯，倚树饮酒，仰天长笑：“故友？哈哈哈哈！”
　　对一人眷恋成瘾，情根深种，自此许是生生世世代代如病遗传。
　　半夜，刚刚收拾了衣物准备第二天启程的慕容离，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闯进一个匆忙的身影，怀抱高高的被褥，遮了半张邪笑的脸。
　　“执……执明？”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执明自顾自地把铺盖丢到慕容离的床上，一本正经地说道：“阿离，明天出行以后呢，咱们就得一个房就寝了，今晚先适应一下吧。”
　　什么？
　　慕容离愣在原地，顿感不安。执明却牵起他的手，嘴里念叨着：“我保证，和衣而寝，相敬如宾。”
　　等等，这词真的合适么？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躺到了一个被窝里，慕容离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好无法拒绝，那这个人的无赖也要全盘接受吗？
　　他选择闭着眼。
　　“阿离在想什么？”另一个枕头上的执明，侧脸看着慕容离，小声询问。那如画的眉眼就在眼前，温柔拂面的每一寸呼吸渗入骨髓深处，敲打着血脉，无限喷张。
　　“阿离？”一声更比一声低沉。
　　如病，如瘾，如干柴，如山洪。
　　当自己唇边出现一种酥麻的触觉，陌生的温度和熟悉的呼吸同时间沁入，一股暖流流转，慕容离睁眼，再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