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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金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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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世事难料,果真不可轻估。
总说自己没办法和父兄并肩作战的阿煦,终归披上了战甲;曾笑言要给盛世不衰为万民谋太平的慕容离,终归是踏上了沙场;守着忠孝仁义一辈子的慕容德,终归是成了别人讨伐的奸佞。
瑶光边城,狼烟比日月明亮,死神就坐在城楼一角,看活人一个个倒下,地狱逐渐充实。
刚退回边城的主军,在慕容离的设计下迎来一个喘息的机会,但屋内的气氛没有半点放松,缓兵之计,总要破解。
主将戚将军还在战场,随慕容德和慕容离退守的是阿煦父亲:“王上,如今我们必须求援了。”
慕容德不愿开口,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现在的瑶光举目四望,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天权。
可,他不能。
执允用性命换来的天权平安,不可断送在他的手里。
他欠他的,已经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了。
慕容离看着身侧迟迟不开口的父亲,大约明白他的用意,冷静地好似一夜白头:“战事想必已经传遍整个钧天,我国南邻天玑,向来不喜生事,此时战火经过瑶光,最先蔓延到的必然是天玑,若此时与之交涉请援,尚有可能。另外,边城之后有一处峡谷,易守难攻,若是弃城离去,退守峡谷,不是没有胜算。”
“舍城?”将军有些犹豫。
“我知边城人口密集,疏散不易,倘若联军攻了进来,百姓岂非待宰羔羊?”慕容离坚持。
“报——”门外小兵的报告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小兵看慕容德挥手示意,便快步走近,把一封盖有一国印信的信件,交到慕容德手上:“禀王上,受到百里加急书信,来自天权。”
慕容离转身,仔细看着父亲的脸色。
那张早已惨白如鬼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轻微伸手,把信交到慕容离手上,冷冷一句:“天权派来援军。”
将军大喜:“果然!天不亡我瑶光!”
接过信件时,慕容离也嘴角上扬,过往情分至少还有人惦念。不过,这份欣喜很快就从他脸上褪去,换作揪心的牵念,带着愤怒。
信中“御驾亲征”四字,倒映在他眸中。
那人自小连长命锁都没带过,不知兵器不懂兵书,更从不知战争何物,他可知道“御驾亲征”是何等大事,关乎一国存亡,天下风云。
离开议事厅时,慕容离的步伐明显慌乱,转过拐角时,便正面撞上了从城门回来的阿煦。
“阿离,发生何事了?”
慕容离的眼神飘向远方,黑暗的尽头中没有半点声响,他又看了看眼前人,摇了摇头:“我去城里看看。”
阿煦有些不解,可转身欲止时,慕容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大半夜的城里,哪有什么可看?”
没错,在军队入驻后疏散了大半的百姓,街道上除了军队点起的火把外,只剩下破碎的布匹,破碎的碗罐,破碎的家门……
青石板上还有月光,慕容离的影子和月光已经融成一体,抬头望月,月也望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战甲里侧小心缝好的一个夹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把骨扇,在手心展开时,犹是那半颗心的形状,期待中的再见,不该是如今这样。
就在这一刻,父亲的心,他摸透了七分。
“阿离——”
城楼下,一个人在朝他招手。
慕容离猛地回头,脚下险些没有站稳,内心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手里无力,那骨扇跌落在地。
“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火把照亮来人的脸,是阿煦。
人啊,越在乎,越自私,越不可救赎。
御驾亲征的那位,骑着那黑色的老马,飞一般地在队伍最前,一身崭新的战甲颇有当年执允出征时的神态,出征前一日,执明也在军营里学着父亲誓师时的模样,喊了他这辈子都没想过的豪言壮志。
“他们小看我天权玄武军,这次就让这些宵小之辈看看,曾踏遍钧天大陆的最强军队,是如何百战百胜的!”
在众人中点燃斗志的话语似有连锁反应,说完后的执明都觉得心头热血翻腾。
不胜不还。
这次出征的军队是玄武军和部落军的组合,原本在执允的带领下能有事半功倍的战力,这次在年轻将领的带领下是否能再展雄风,谁也说不准。
黑夜中飞奔的身影,如穿梭在林间的猎豹,步伐矫健,目光炯炯。
骑马时说话的声音也异常高亮。
“王上,此次出征,早年在塞外练兵学来的阵法,终于有实践的机会了。我等必将倾尽所学,不负众望。”一虎将道。
“你们说的阵法,可真有效?”执明问。
“若是放在山地纵横的天权效用难言,可瑶光东部三国交界处乃是河谷平原,和草原相似的地形下,必将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另一虎将道。
“哈哈,也好!看那什么边陲小国也敢挑衅我天权。”执明笑。
“恕末将冒犯,王上头次亲征,斗志昂扬不说,仿佛很是期待,我军不过支援而已,王上因何如此重视?”一虎将问。
“你们几个刚到天权,不知道此次咱们王上要去救的究竟是何人?”半道上终于追了上来的莫澜表情紧张,脸色发紫。
执明回头一笑,月色下猖狂只增不减:“莫澜,你都吐了多少次了?行不行啊?”
“王上说得容易,微臣可从没骑马走过这么长的距离,还是以这般行军的速度。”
“不行还不承认。”
青年人的出征里,不知战死何物,不知腐草生于肉,不知残兵销金骨。一路笑声未停,若高傲的捕猎者在匍匐的弱者前发出的阵阵嘲笑。
“所以王上这是为救人前去?”
“究竟是谁?”
几人开始起哄,莫澜也口无遮拦:“还能救谁?当年嫁入侯府的少夫人,如今天权未来的王后!”
阿离,等我——
浩浩荡荡,千军万马前的天权王一身荣耀,没有回答只吼了一声“驾”,黑旗黑海如天河之洪流,直击钧天心脏,誓要用黑给这片腐朽的大陆洗出一片光明。
翌日清晨,瑶光弃城,慕容离空城计成功,为众人撤退赢得时间。
午后,联军发起猛攻,推倒城门后发现中计,怒而追击,而最后撤退的瑶光军队,正是慕容离所率领的三军。
“少主,后有追兵!”
“来得真快。”
若只比马力,瑶光所产之马和天枢战马实力悬殊,如何对抗。慕容离频频回头,尘埃中依稀可辨另一队人的身影,步步逼近。
猎猎西风,短兵相接,就在一呼一吸间,飞羽中拔剑,战事一触即发。慕容离翻身下马时,身后军队已经杀成一片。
“少主,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身侧的军队围成一圈,慕容离站在中央,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等尚能抵挡一段时间,少主安危要紧,快走!”
那圆弧上的人,四散开来,挥刀时都不眨眼。
慕容离没走,白刃染血,淋淋如雨下。
几个战士心中着急,一面护着少主安全,一面与敌军作战,不知不觉身上铠甲裂开,伤痕累累。
敌军不断补充进来,围攻之势下,背水一战的瑶光战士反而越战越勇,眼中的红血丝密布,人间地狱早已不分。
“活捉慕容离!”敌军中有将发令。
数不尽的敌军,望不见的苍天。
一阵刀兵摩擦的声响在慕容离耳畔炸开,刺到耳畔都流血,背后一个身影倒下,溅起一脸血红的泥水,慕容离转过头,后颈上另一个人的血,还有温度。
他反手握剑,断敌一臂,脚边那张已经难以辨认的脸,正拽着他的一片衣角,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少……少主,您……快……快……快走吧!”
他一把推开慕容离,那力度只让他退后了一步。
他记得他的声音,那日憨笑着递给他一碗酒的人。
从生到死,不过一瞬。慕容离抬头看见的阵前,雪花纷飞,斗转星移间,只有刀寒依旧,血热不再。
道远日暮,道阻且难……
他无心之话,竟一语中的。
别来了。
又一阵排山倒海的战鼓声响起,节奏迅捷打乱混战的脉搏,呐喊声炸破天,铁马踏雪,涌入战场。
“是援军?是援军!”
瑶光战士窥到一丝希望。
“阿离——”
就在闭眼前,慕容离感觉自己被一股果决的力量揽过,那力度都熟悉得过分,电光火石间,已经被另一双手圈住,连那战马,都用依旧朦胧地眼光,瞥了他一眼。
君王的盔甲上盘着一条黑龙,抽出腰间佩剑时,透过那长剑剑刃的倒影,慕容离看清了来人的脸。
“布阵!”那人昂首朝大军一吼,低头看他时眉头一蹙:“我来晚了。”
怎么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