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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荒沙 ...

  •   天权王继位后出国所办第一件事,就是与北方的四大部落首领会面,二十年来,他从没踏上过母亲的故土,上次见外公还是在父亲的寿诞,可笑如今,在城门领军前去的他,带去的却是父亲亡故的消息。
      物是人非太快。
      这一行路线皆在天权和部落管辖之地,太傅放心地让年轻的王带着莫澜一同前往,于他二人而言,也当做一次缓和心情的旅程。
      不过,离中原越远一步,执明心中的不安就越多上一分。
      莫澜毕竟长他几岁,面对同样残忍的变故,适应和恢复也比他快些,骑马在他身侧,还会时常怕他无聊与他逗笑。
      好似一切都没变。
      “王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漫漫大漠,果真一望无际啊。”莫澜的马朝前奔了几步,马蹄印出的痕迹很快就在眼前消失。
      不过风起而已。
      执明懒散地跟在后面,无精打采地说了句:“好好的有车不坐,非要骑马?”
      他出门已有五日,那不知名的牵挂感一丝一丝在流逝,如同这沙漠里的流沙,随风而散。
      他害怕。
      “若是我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也会不习惯侯府的生活吧。我终于知道侯妃总是闷闷不乐的原因了,如此狂风荒野里,哪有灵魂是习惯拘束的?”莫澜策马而去时,像个豪迈的诗人。
      “母亲奉旨嫁到天权来,她,可曾有那么一刻真的爱过老爹?”万里黄沙中半个圆盘的落日像吞食大地的魔鬼,待光消失时风的温度也逐渐冰冷。执明站在风里,忽然问了一句。
      “爱?谁知道呢?也许她太看重自由,没来得及去爱吧。”
      “莫不是爱一个人都来不及吗?”
      “生死面前,来不及的,何止爱。”
      莫澜的话太过老成,似是出自一个垂暮老人口中,执明脸上不悦,心底的怀疑和不安更加汹涌,他又拿什么确定,他们之间有“来得及”的机会。
      “少主子!”
      不远处的风沙中,一声过分熟悉的称呼破了执明的噩梦,莫澜向来习惯以这种调侃的语气叫他,在慕容离来到侯府之后,一句正经有礼的“少主”和一句带点嘲讽的“少主子”,完美区分。
      成了王之后,他再没听过人叫他“少主”,甚至连老百姓口中数落的“小侯爷”也从此消失了。
      他觉得王上这个称呼,太冷。
      “怎么了?”
      “王上要是想早日接慕容少主回家,那就加快速度吧。”
      那个嬉笑着远去的背影,是他打小的玩伴,不知替他背了多少次惩罚的莫澜,执明嘴上不会承认,但早就把他看作兄长了。
      执明策马跟上,人影与太阳共同消失在地平线。
      此行所谓还乡,实则借兵寻将,充实国内军队。天权王一去半月,有趣的是,那千里外的两国,再无任何风吹草动。
      高潮迭起前的平静延长,让戏里的人愈发渴望结束。那起承转合间的躁动不安,足以让一颗强大的内心瞬间破裂。
      自信如慕容离,也会在时间和距离的折磨里,变得不确定。
      阿煦是知道的,当他又一次从朝堂走下,孤身一人回到院子里那排鸟笼前,疲惫的眼中,多了忧愁。
      慕容离在那一站就是一个午后,日上三竿时头顶的太阳能让他获得暂时的温暖,而眼前这些不知人事的鸟儿们,它们的啁啾中,他好像也化作一只鸟,和它们一起,跨越千山万水,穿越昱照山谷,去到过他的身边。
      哪怕只是片刻停留。
      阿煦不忍,自从国主再没上朝后,家事国事都在他担一人肩上,昔日指点江山的少年,眉目间的沉重让人心疼。
      “阿离,近日且无战事,你若想去看看,不如……”
      慕容离朝身后轻轻一瞥,没有回头。
      这场变故后,他得到了他曾梦想的权力和地位,可站在朝堂上时,他才发现人心的依靠有多重要,老爹如同行尸走肉地活着,自己的心也早不再这身躯之中。
      该叹无常,还叹无奈。
      “不过是个答案,你怎变得如此犹豫不决?”阿煦大步走到他面前,拽过他的肩膀时,那纤瘦的身子好似就快倒下一般无力,他一咬牙道:“今日天权前往我国交易的商贾准备返程,我与其中一队人借来衣物,腰牌和马匹,如今就在府外,一个时辰后商队就会离开,少主,早做决定吧。”
      阿煦指了指书房,透过雕花的窗,能看见桌案上的衣物。
      慕容离退后一步,阿煦松开后,只留下一个背影。
      鸟儿的叫声突然热闹起来,风摆起慕容离鲜红的衣角,迈出这一步时,一身的鲜红被那民间纺的玄色绸,全数遮住。
      他是害怕,害怕那日大殿所言是真,自己所谋是假;害怕他的怪罪是真,他的伪装是假;害怕他的爱也是假,只有恨是真。
      日夜辗转,不如就此了断。
      满载而归的车队中,穿着斗篷的人和这群习惯漂泊的人有着不同的眼神,他们互相闲聊着各自这次的货品,只有他,痴痴望着远方。
      第一场雪后的昱照山,白了头。
      来得及吗?
      执明回国后的第二件事便是修建王陵,自此那属于天权先王和瑶光王间的种种过往,长埋黄土,按照天权先王的遗愿,他和将士们安息在同一片新建的王陵,而山谷里曲耶公主的清静,谁都没去打扰。
      执允做到了,不负任何人。
      先王先下葬,之后天权才开始修建王陵,此事按照太傅的意思办得高调,几乎要让整个钧天的人知道,这里长眠的是什么人。
      执明在战争危机前的担忧,被这过长的暴风雨的前奏,煎熬殆尽。
      不止是危机的未知,更有难解的相思。
      执明搬到新王寝殿后,给自己原本居住的小院里加盖了几层,偶有空闲,他便去那亭子里小坐发呆,什么话也不说。
      跟着他的宦官是早年跟随先王的人,对执明的心思也一清二楚,表面上撑着面子在朝堂做王,心里却还是想着做他逍遥的小王爷。
      幼稚的王反复数着手里一封封整齐的信件:“八、九、十……”
      “王上,您都数了第十三遍了。”
      “闭嘴!你这一说话,本王就数错了。”
      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封信,又怎会数错。宦官眼珠子转着,嘟囔的话只敢吞回肚子里。
      那信件上隽秀的字迹,便是于万人之中执明也能一眼认出。遥想那时咬着牙,把自己被关在屋子里写的每一张慕容离的名字,都一一折好装入慕容离送来的信封里,自以为天衣无缝,如今看着手中的每一封信,越是反复研读,越是五味杂陈。
      投入烈火时,焚的是两份相思。
      莫澜突然出现,手里提着一个鸟笼,拍了拍宦官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执明不注意时,他把鸟笼就这么放到了执明面前:“王上……”
      “本王说了,滚开!”
      鸟儿扑扇着翅膀,有些无辜。执明这才抬头看了看莫澜,又看了看这鸟,问 :“莫澜?你这是做什么?”
      莫澜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道:“禀王上,这鸟儿是微臣从民间寻来的灵鸟,听说是来自瑶光的品种,便想着带来给王上解解闷。其实,微臣自见到这小家伙的时候就在想,这鸟儿若是放了出去,会不会飞回瑶光?”
      执明听了一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有屁快放!”
      “王上,要不就赌一把,这鸟能不能送信到瑶光?”
      “送信?”
      执明盯着这毛色漂亮的鸟儿,雪白羽毛的末端带着瑶光独有的那抹红,这一看就不是能识路的信鸽。想到自己设的局选的本,自己都快演不下去了,若能挽回,不妨一试。
      执明点了点头。
      莫澜欣喜:“那微臣这就给王上准备笔墨纸砚!”说完,小跑着离开中亭,撞上了方才的宦官。
      好奇的宦官拽着莫大人的胳膊问了句:“莫大人,这鸟儿毛色特殊,当真能送信?”
      莫澜一把勾住宦官的脖子,环视四周后,弯下腰小声地说:“嘘,哪有什么灵鸟?那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鸽子,我可是花了大功夫才染成那模样的,训练了这么久,当然能送信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那亭中独坐的王,逗着那笼中鸟儿,眼神中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不禁自语:“这才是我们小侯爷啊。”
      要相信,心诚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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