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相连》却月·箫

5、第 5 章

　　张继科刚升入一队就赶上冬训，从元旦以后他连着一个月没有回家，刚开始就是在国家队训练，后来又转到河北正定国乒基地进行封闭训练。马龙每个星期跟他通一次电话，他还没有买手机，只能排队用公寓的公共电话，所以每次都不能说很久。刚开始马龙只是担心他的病，还好过了一个星期就完全好了，后来每次都听他说这个周末又不能回家，马龙嘴里说没关系，让他好好专心训练，可是心里总是难免有些空落落的。马龙自己的脚伤倒没跟他提过，每日还要坚持上班，拖拖拉拉的直到一个月才算基本恢复。

　　眼看着要过春节了，继科提前一天给他打电话，说队里除夕要办联欢会，要求运动员自己出节目，他被人怂恿的也报名了一个群口相声。马龙笑他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说相声了，要能亲眼看看就好了，继科羞恼道：“不是什么正经的相声，反正大家自娱自乐闹着玩呗，我们四个人各自说家乡话，能逗大家笑就行。”

　　马龙笑了一会又轻声问道：“那你们过年也不放假吗？教练们都陪你们在基地也太辛苦了吧！”继科也抱怨道：“嗯，就初一调整休息一天，晚上还要点名，大家都不能回家。不过教练家属倒是有过来基地过年的，还有人带孩子来呢，挺热闹的。”

　　马龙暗叹一声说：“那也好，等你们封闭训练完了，回北京之后咱们再补过个年。”继科听了呐呐道：“龙哥，要不你回老家过年吧，我不能陪你，你回去帮我看看奶奶，说我过些日子有时间再去看她。”马龙一口应道：“行，我下午就回去。你也别想家，安心训练。”继科本来想说句俏皮话说“我才没想你”，结果临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低声说好。

　　马龙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之前买好的年货还大包小包的堆在客厅，也一并装到箱子里。只是看着屋子越来越空，他突然觉得浑身没劲，徒然的蜷缩在沙发上发呆了许久，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预定好的火车票也早过了开车时间。马龙头痛的皱紧眉毛，先打电话回家跟母亲道歉说临时有事不能回家过年。

　　母亲虽然表示体谅，但是也玩笑似的抱怨道：“人家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看你对儿子可比对父母好得多了，等他长大了，你才晓得做父母的心酸。”马龙心痛内疚不已，可还是辩解道：“不关继科的事，是我自己工作忙，没有安排好时间。继科还说等他放假了也要回去看您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母亲笑着应了，又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马龙沉默的冥想了片刻，自己这辈子注定对不起许多人，幸好母亲身边还有哥哥侍奉，继科现在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或者说是他自己离不开继科。虽然留在北京也不能做什么，可是总觉得离他更近一点，心里也更安定一些。

　　除夕那天马龙一个人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中午出门去原本想逛逛商场给继科买些新衣服，没想到商场也都提前关门，大街上都是匆匆赶回家过年的人们，外地人也大多回家了，北京似乎成了一座空城。马龙正无聊的想要回家算了，突然接到崔庆磊的电话，听说他一个人留在北京，立马邀请他回家过年。马龙推辞不了，其实心里也正想找个人打发时间，于是便转头去了他家。

　　崔庆磊是北京人，如今退役之后成了北京队教练，跟马龙一样大的年纪，现在结婚生子，儿子才刚刚三岁，家里四代同堂，过年的气氛十分热闹。马龙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进门就先给孩子封了一个大红包，爷爷奶奶客气的推拒，马龙诚恳的说多亏崔庆磊给他机会才能让他在北京立足，今天过年还来打扰十分过意不去。崔庆磊哈哈一笑给他解围，说下次见到继科就把红包补上，于是老人们又兴致勃勃的问起继科的事情，知道他如今已经升入一队，自然不住嘴的夸奖。马龙心里是满满的骄傲，只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也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大概是得了红包的好感，崔庆磊的小孩对马龙特别亲近，吃饭的时候硬要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小孩妈妈不放心要抱他过去，小孩就哭闹起来，马龙赶紧说：“没关系，我会看着他的。宝宝乖，你要吃什么呀？叔叔给你剥个虾吃好不好？”小孩不哭了，还点头说要吃，大人们看着都笑了，只得随了他的意。

　　崔妈妈看马龙照顾小孩非常耐心熟练，笑着说道：“庆磊可得跟马龙好好学学怎么带小孩，宝宝都三岁了，你这爸爸还不及格！”崔庆磊忍不住叫屈：“马龙本来就比我有经验，人家一个人就能带小孩，咱家四五个大人再加上外公外婆伺候他一个宝贝，哪儿轮的到我呀，我想学都没机会！”崔妈妈叹息道：“那也是，马龙确实辛苦，不容易呀！”马龙不愿意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淡笑道：“其实继科小时候也是我爸妈帮着带，继科从小也乖，一转眼长这么大，我倒觉得挺快的，没什么好辛苦的。”

　　小孩吃了一会还是被妈妈抱走了，马龙看着他跟妈妈撒娇软声软语的模样，不由想起继科小时候长得一样白白胖胖像个可爱的团子，从小特别活泼好动，两个人出门他总是蹦蹦跳跳的冲在前头，马龙担心喊他慢一些也不听。有一次他又跑得快了，马龙就故意躲在树后面，等他回头来看的时候见不到爸爸的身影，立刻慌乱的往回跑，马龙等他跑过去了才在背后喊他，然后好笑的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转头跑过来扑在自己腿上紧紧抱住。

　　马龙还骗他说刚才有坏人来抓爸爸，自己舍不得宝宝才偷偷跑回来，小继科信以为真，四处张望连声问坏人在哪里，马龙抱着他继续编故事，说自己如何跟坏人斗智斗勇把坏人打跑了，小继科既担心又崇拜，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爸爸，我帮你一起打坏人，我会保护你！”

　　马龙心里乐开花，在他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宝宝太棒了，爸爸也会保护宝宝，我们一起打坏人！”孩子的话虽是童言童语，可是也绝对真挚，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带继科出门，继科再也没有一个人跑开过，总是紧紧的牵着他的手，还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陌生人，大概在思考谁是坏人，倒让马龙默默反省了一下骗小孩是不对的。

　　马龙兀自出神了一会，崔庆磊又给他倒酒，两个人边吃边聊，先说了一回乒乓学校的经营状况，不出意外的话开年之后学校还要扩大规模，崔庆磊还打算找几个以前的老队友来当教练，那些成绩不太好没有取得过什么冠军头衔的退役运动员大多近况也并不如意，请他们来教小孩子也是不错的出路，至少还是老本行。后来崔庆磊又说起国家队的一些变化，年前大满贯运动员刘国梁退役转作教练，他现在主要是带几个刚升入一队的年轻队员，其中就包括继科。

　　马龙凝神听着，崔庆磊悄声笑道：“很多球迷都惋惜他退役太早，其实圈内人都知道人家只是早做打算，要不了多久主教练的位置就是他的，明年就到奥运会，今年铁定就会接班。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成绩过硬，主帅提拔别人也没话说。就是确实有点年轻，估计他师父还得送一程，不然这位置也不好做呀！”

　　马龙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只是偶尔听继科电话里提起他的主管教练，话语之中是满满的崇拜和信赖，他原本还高兴继科能够得到大满贯教练的指导，可是如今看来过不了多久继科就要换教练了。马龙忍不住问到大概谁会接手这些新队员，崔庆磊摇头说他也不清楚，不过他还是安慰马龙说据他了解继科在国家队也挺受重视，在同年龄段是重点培养对象，相信一定会安排一个有经验的教练来带他。马龙只得暂且放下心，可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一直萦绕在心头。

　　吃完年夜饭原本崔庆磊还要留他过夜，马龙坚决告辞了，还好他只喝了一杯红酒，出门开车依然是清醒的。马龙一路开着车窗让夜风吹散酒气，难得北京的街头畅通无阻，不过他依然开的不快，车窗上不时映照出烟花绽放的炫彩，偶尔临街的窗口还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欢快声音。他不由想起继科现在是不是正跟队友们欢庆春节呢，不知道他的相声表演的怎么样，他竟从不知继科也有这样的才华，他不了解的继科是不是还有很多很多呢？

　　不知怎么涌起一股冲动，马龙调转车头便开上了高速，径直向着河北方向开去，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说反正明天继科休息，自己去见他一下不行吗？就算封闭训练不让外出，自己也有可能进不去基地，总能想办法见一面吧。他凭着一股劲一直往前开。也不知道开了多久，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竟是继科打来的电话，顾不得还在高速上便按了接听。

　　寂静的车里传来一阵喧哗，继科清亮的声音随之在耳边响起，他满含笑意的喊道：“春节快乐，提前给你拜年啦，好不容易才抢到电话，等不到十二点啦！”马龙清了清嗓子，也笑着应道：“春节快乐，你们联欢会结束了吗？”继科喘着气说：“刚刚结束我就跑回来啦，不然又要等别人打完电话！你在干什么呢？听你那边声音很安静呀，你没看春晚吗？”

　　马龙冷静的答到：“我在房里跟你打电话啊，免得吵着别人，奶奶都睡了，老家人都习惯早睡。”继科哦了一声，说：“我还说跟奶奶拜年呢，那算了，不打扰她老人家啦！”马龙接着问道：“你今天相声说的怎么样啊？过年你们有吃年夜饭吗？你有没吃饱？”继科大笑道：“说的乱七八糟的，管他呢，反正大家笑得很开心就算完成任务了。之前紧张得不行，都没好好吃饭，现在真有点饿了，等会要去吃点东西才行，不然睡不着觉！”

　　马龙有点担心：“这么晚还有什么吃的，你又吃泡面吗？”继科连忙否认说：“不是不是，今天食堂年夜饭好多东西没吃完都打包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呢！”马龙还想接着追问，突然听他急急喊道：“先不说啦，别人要打电话。龙哥，祝你新的一年天天开心、永远年轻！拜拜啦！”

　　马龙听到耳边只剩嘟嘟嘟的声音，突然觉得手抖得不行，勉强控制着又开了一段，正好到了一个高速出口，他立刻转向开了下去，然后停在出口不远处的路边，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他死命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有不断抽动的双肩和大腿上迅速扩大的水渍泄露了他的失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好像整颗心都被挖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寂，如沉在深海之中让他无法呼吸。

　　马龙昏头昏脑的哭了许久，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何处，打开导航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北境内，但是离正定还很远。他木着脸调转车头，慢慢开回北京，一路上都特意开着车载电台，深夜主持人细声软语的祝福着仍然在路上的听众，说家里人定然在等着他们吃饺子，一路平安，阖家幸福。

　　马龙心想自己大概是生病了，旧语曰“思念成疾”便是他如今的症状，可是药不可及，他只能自救。马龙回到家里没多久就天亮了，他拖着行李箱就出了门，打车前往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火车票，还好大年初一的乘客很少，他终于逃离了这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