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等待》秋叶漫城

13、十三

　　阿黄是一只聪明的狗，像大多数狗那样。它能凭着敏锐的嗅觉嗅出一切东西的好坏，也可以据此辨别人的善恶。在它眼里，每个人独特的气味就是贴在他们身上的一张标签，它和它的伙伴们正是靠着识别一张张标签而安全地活在人类世界中。
　　寄人篱下，阿黄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和职责，它更知道哪些人可以接近甚至亲近，而哪些人需要避而远之。当然，每个人做的一切它都看在眼里，它凭借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观察着人们，并暗自评判着人们。不过，一般情况下，它只是个静静的观察者，除非觉得必要时，它才会跳出来主持正义。
　　阿黄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就凭着直觉知道这一家人中谁最值得信赖和依靠，当然这个人要非将它抱回家的李家成莫属了，家里的老奶奶也不错，她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还经常逗弄它呢。刚到这里不久后的那个夏天，家里又来了个女孩，她看上去很温柔，还常常抚摸它，它最喜欢被她抚摸额头的感觉了，像是在帮它轻轻地梳理毛发，有时还能起到挠痒痒的效果，真是好享受。再后来，家里又有了个小女孩，一开始她太小了，和它接触不多，后来小女孩在学走路、学说话的过程中慢慢长大了，她人生中第一个玩伴就是它，他们一起玩耍，一起笑闹，不知道忧愁的滋味。
　　阿黄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因此每次李家成外出上工的时候，它就会立即紧随其后，一直将这个男主人送到村口的马路上，直到被主人喊一声“回去！”，它才心不甘情不愿怏怏地掉转头回家去，可是没走几步便又回头看看主人的踪迹，就这样边走边回头，直到主人彻底消失在它的视野中。每当奶奶拿起院子里的农具，它就立刻嗅出奶奶是要去农田里干活了，于是立刻做好跟奶奶一起去农田的准备，刚开始它是跟在奶奶身后，不一会儿，它便撒了欢地奔跑到前面，给奶奶带起路来，等到跑得足够远了，它就赶紧停下来回头看看，如果奶奶离它还有好一段距离，它便停下来等等；到了田里时，奶奶专心地干活，它则安安静静地卧在田埂边，要么注视着奶奶干活，要么跟地里的昆虫玩一会儿，有时田里的玉米秆太高，奶奶干着干着就被淹没在了一片玉米秆中，每到这时它便会起身离开原先栖身的那处田埂，奔跑着寻找奶奶的踪迹，待到发现奶奶后，它便又安心地卧在此处的田埂上了，而奶奶干活的间隙只要抬眼看到专心陪伴和守护她的阿黄，便会生出一种温馨之感。等到夕阳西下时，乡间的小路上会出现奶奶和阿黄一前一后暮归的身影。偶尔阿黄也会提前离开田地，溜到别处去玩，这时回家路上的奶奶竟然会生出一种失落之感。虽然爷爷有时候看起来比较凶，但阿黄凭直觉觉得爷爷不是个坏人，因此爷爷去农田干活时，它有时也会像做奶奶的小跟班一样，跟从着爷爷。因此爷爷虽然平时看到它进屋时对它凶，但一到上地干活时，看到身后既欢快又小心地跟随着他脚步的阿黄时，也会不由得对这小家伙生出一种喜爱之情，那喜爱里还包含着对弱小动物的怜悯之情。长久相处过后，阿黄也似乎完全摸透了爷爷那种双面的怪性情，因此爷爷对它时好时坏，它也就见怪不怪，并坦然面对、安然处之了。
　　如果按照家庭成员的数量来算的话，阿黄有四个女主人，那就是奶奶、子玲妈妈、李家月和子玲。但在阿黄眼里，它真正的女主人只有一位，那就是李家月，虽然奶奶和子玲对它都很好，但奶奶更适合做让它尊敬和爱戴的慈祥的长辈，而子玲呢，则是它最好的玩伴。李家月就不同了，在它幼小羸弱之时，像妈妈一样喂养它，在它生病时，为它着急，带它看病，短暂相处时，他们又像彼此最忠诚的伴侣，虽然没有语言这座桥梁，但双方似乎都能懂得对方。阿黄很开心能有这样一位女主人，并心甘情愿地做起她的守护神。
　　如果说狗的世界也存在厌恶和憎恨的情感的话，那么阿黄最讨厌的人就是子玲妈妈了。因为她不仅用残忍的手段谋害过它自己，更谋杀过它的孩子。
　　阿黄两岁时生了第一窝狗崽儿，一共四只，它们实在是太小了，就像四个小毛线团。第一次做妈妈的阿黄整天和小狗崽儿们待在一起，竭尽母性本能地保护着这些孩子。小狗崽们整天只会做两件事：吮吸乳汁和睡觉，有时它们会一窝蜂地争抢着吃奶，阿黄总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闭上双眼，任由孩子们吮吸个够。本来就很瘦弱的阿黄，在那段首次喂养孩子的日子里，更加瘦得不像样了，侧身躺在那里时，居然能明显地看到凸出的肋骨，毛色也失了不少光泽。有时纵使自己饿着肚子，它还是无任何怨言地让孩子们吮吸着它的乳汁。母爱的确是世间最无私最伟大的爱，不管是自认为位高一等的人类，还是原始野蛮的动物世界，在母爱面前均是平等的。
　　在阿黄的悉心呵护下，小狗崽们渐渐长大。阿黄走到哪儿，孩子们就跟到哪儿，总是一幅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景象。小狗崽们越长越大，有两只的体格竟然超越了阿黄，蜕变成了两只俊俏的大狗。有了这四个孩子，阿黄也就有了四个伙伴，它们一起觅食、一起奔跑、一起玩耍、一起睡觉，狗的世界也因为亲情的存在而不再孤单。可是好景不长，这幸福的场景很快便被破坏，然后便一去不复返了。
　　而子玲妈妈就是破坏这一切的凶手。子玲妈妈天性不喜欢狗，如若触犯到她的利益，她更是会以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的架势，将一切碍眼物清理出门户。此种情形下，不管是无生命的物质，还是有生命的生灵，在她眼里都是一样：没用和碍眼，需要除之而后快。
　　那些长大了的小狗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要被逐出门户，甚至被送上人类的餐桌。它们也永远不会想通，这一切不幸竟是由自己的活泼和欢闹带来的。它们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健壮，也一天比一天爱折腾，四个兄弟姐妹常常会在一起比试“武艺”，比如看谁叫得最响亮，或者谁叫得最持久，有时还要来个集体摔跤比赛，看谁是最厉害的，小院里也因此充满了无限生机和乐趣。可是狗的世界里的兴致和欢愉，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可以理解并随之而感到快乐的。子玲妈妈正是这样一种无法理解和享受动物乐趣的人，因此这四只狗的日常竟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她只要一看到那几只狗打斗在一起，便会浑身不自在，有时竟然还因此气得发抖。时间一长，正在乐此不疲、放开一搏的狗狗们，只要一看到她经过，便会立刻中断比试，然后低眉顺眼地走得远远的。但这并不能打消子玲妈妈心中的愤恨，她甚至觉得那些狗是在故意跟她作对，趁她不在眼前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大叫、打闹，而等到她一现身，则立刻表现得低眉顺眼，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真让人讨厌，可是为何在其他人面前，它们从不这样呢？越想到这里，她越觉得这几只狗对她有意见，不喜欢她，她也因此更厌恶它们。
　　终于有一天，它们彻底惹怒了她，然后被她送到了一处死无葬身之所。那是一个已经三更天的夜里，整个村庄都在沉睡之中。可是不知怎地，巷子深处的一个院子里竟响起了一声狗吠，本来深夜里狗因着什么动静偶尔叫一两声也很正常，可没想到这条狗的叫声竟停不下来，反而越来越响亮，引得巷子里其它的狗也跟着狂吠不止，甚至带动了整个附近片区的狗都跟着吠起来。一时间狗叫声此起彼伏，惊醒了不少睡梦中的人。有的人竖起耳朵，听听是不是有什么不速之客，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便又很快进入梦乡；还有的人则因着这一声声狗吠，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子玲妈妈，拿起床头那只老式铁质闹钟看了一眼，凌晨一点多了，这些狗怎么这样，大半夜的不睡觉，叫什么叫？在那接二连三的狗叫声，不断侵入她那脆弱敏感的神经时，她在黑暗中做出一个决定，那决定让她倍感放松和快乐。一想到那决定，她紧绷的神经便立刻放松下来，嘴角还挂起了笑意。她终于在那决定带来的放松和欢喜中睡着。
　　事后证明，那夜连绵不绝的狗吠，不是狗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此作乐，而是村子南片靠近山坡的几户人家进了贼。那贼不是孤军作战，而是有组织的，在第一声狗叫之前，他们原本已经成功作案一起，正要在隔壁一户人家实施偷盗时，其中两个贼沿着山坡滑入院中时，发出声响，被临近人家的一只狗给捕捉到。后来贼被当场捉住，先前偷到手的东西也都物归原主。
　　虽然狗们的连环叫，为人类挽回了损失，但是它们其中的一些，却要面临“被终生闭嘴”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