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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陈醉在外面玩够了,大半夜游荡回安国候府,在门口遇到陈飞卿和傅南生也正准备进去。
      陈醉笑嘻嘻地跟他俩打招呼,跟了进去,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走。
      熬到傅南生去给陈飞卿准备热水,陈醉赶紧把陈飞卿拽到角落里:“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陈飞卿捂着脸:“不行,他太惨了,惨到我没办法不管。”
      陈醉崩溃道:“你清醒一点,哥,你又不是开善堂的!”
      陈飞卿道:“他说我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陈醉更崩溃了:“那是在骗你,你信不信我给他一万两,他能说我是他见过最洁身自好的人?他的话也能信?那真是猪都能上树了。”
      陈飞卿道:“我知道他或许在骗我,但真的太惨了。”
      陈醉问:“被他杀了的那些人,就不惨了?”
      陈飞卿冷静下来,叹了声气:“小醉,这事儿我不应该多嘴,因为我也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那还是你的父亲。但傅南生一口否决,卷宗又在那里摆着,确实结案与他无关。他确实心术不正,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活生生养歪了。可我既然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就该尝试着帮他回到正途上。他是个机灵人,我想,可能派得上用场。”
      陈醉先是要反驳,忽然又住了嘴。他想了想,问:“难道你想让他——”
      陈飞卿点了点头:“至少在目前,我没有找到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我们要往漠国安插眼线,此人要不会武功,才不会被查出异样。还要机灵,要懂得笼络人心,懂得真真假假令人分不清楚。我们当然还可以在别处继续找,但目前留着他备用,也不是坏事。”
      陈醉担心地说:“我怕就怕他机灵过了头,你养狗反而被狗咬。”
      陈飞卿道:“所以我现在还没有跟他透露风声。只是,我不相信人生来是恶的,但凡是人,总有向善之心,不过是偶被尘垢遮挡住了光明。我想试试,能不能把那层灰抹掉。”
      陈醉笑了两声:“这就是你当初把我摁水里洗了半个时辰的理由?”
      当初的陈醉比现在荒唐多了,混迹于妓|女当中,涂脂抹粉,形若疯癫,被陈飞卿给拎着扔进了河里打一顿,打得那叫一个狠,陈醉现在还记得疼。
      陈飞卿想了半天,叹道:“你可真记仇啊。”

      四人出发后,一路上,傅南生比之前更恭顺了。
      夜里在郊外停脚休息时,他和陈树捡了足够的木枝回来,只有陈飞卿坐在那里,道:“陈醉打兔子去了。”
      陈树少年心性,闻言将柴一扔,道:“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傅南生将木枝铺好,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对陈飞卿道:“少爷,刚才我和陈树发现那边有个山涧,挺干净的,您去洗漱吧,衣服我来洗,一晚上就能烘干。”
      陈飞卿却道:“不必了,明日我们会过路县城,到时去客栈,此时已经入夜,又是荒郊野外,别乱跑。”
      傅南生道:“知道了。”
      一时无话,只听得周围风吹过树叶草地,沙沙作响。

      过了一会儿,陈飞卿看向傅南生:“你以往是如何读书的?”
      傅南生回答道:“小时候会躲在私塾外面偷听先生讲课,后来被发现,先生说我是妓生子,若被其他小孩的爹娘知道了,会害怕私塾教坏孩子,他就不准我再去听。”
      陈飞卿“唔”了一声,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南生笑了笑,道:“其实我省了一些话。起初先生见我好学,他挺高兴的,将他孩子的衣裳给我穿,还送我笔墨,教我写字。只是我骗了他,我说我只是郊外樵夫家的孩子。后来,我被人认出来了。”
      陈飞卿又“唔”了一声,问:“后来呢?”
      傅南生道:“先生虽然不收我,却还是送了我一些笔墨纸和旧书,让我拿回去自己学。可我拿回去之后,被我娘一把火烧了。我娘说,我不应该懂得太多,懂太多就容易想得多,想得多就望得远,这在别人身上是好事,在我身上却是坏事。我望得越远,只会眼睛越疼,因为我根本走不了那么远。我注定是个走不上正途的人,懂得太多礼义廉耻之乎者也还怎么活,那些书里都是骂我们的。”
      陈飞卿欲言又止。
      傅南生笑了笑:“小侯爷是否想说,因此我才不懂礼义廉耻?”
      陈飞卿忙道:“别胡想,我没这样想。”
      “你这样想也无妨,我也不是第一回被人这么说了。”傅南生笑道,“何况,我懂礼义廉耻,只是不照着做罢了。礼乐是你们权贵才需要享受的东西,你们不让我登大雅之堂,我享受不到和你们一样的好处,却要遵守你们的规矩,岂不是欺负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礼义廉耻是每个人都该遵守的东西,无论是权贵抑或平民,若没了这样东西,天下难免大乱。”
      傅南生笑出了声,仰面道:“天下大乱好啊!我就想天下大乱。乱世才出英杰,盛世太平只出走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似平日里寡淡冷漠的神情,颇有些张狂之色,眼睛都发着光。
      陈飞卿道:“英杰就该懂礼义廉耻。”
      傅南生道:“我听说刘邦逃命的时候,将儿子都扔下了车,这样的人,你说他懂礼义廉耻?”
      陈飞卿道:“我没认为他是英杰。”
      傅南生问:“他都做了皇帝,还不算英杰?”
      陈飞卿道:“人不该以地位高低论英杰,只该论品行。”
      “说得比唱得好听。”傅南生不屑道,“那你就当我刚才说得不对,我不做你那英杰了,我做枭雄。”
      陈飞卿竟然笑了,道:“你只是想扬名立万。”
      傅南生沉默了一小会儿,道:“不,我只是想混口饭吃。”
      陈飞卿一怔。
      傅南生却敏锐地问:“你又和我讲这么多,难道又是想扔下我?”
      陈飞卿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前方有两条路,第一,前方城镇有我一位朋友,你在他那里,更能有扬名立万的机会。”
      傅南生问:“第二条路呢?”
      陈飞卿道:“第二条路,到了安县,你就自己走吧。”
      傅南生问:“我真这么讨人厌?”
      陈飞卿道:“我见过三教九流,很多人与你一样,都视纲常伦理于无物,但他们比你通晓人情世故,知道平日里要将獠牙藏好,这样的人我在很多时候乐于去用。而你不懂蛰伏,小机灵抖得太过,于我而言,很容易带来麻烦。”
      傅南生低头想了想。
      陈飞卿又道:“但也因此,我一直在犹豫。我觉得你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而那也算不上是你的错。我曾对陈醉说,我想教好你。可刚才那番话下来,我却没有了把握能教好你,也觉得,或许我不该勉强做这件事,你是个极有主意之人,不会为人所说动,不需要我来教。”
      傅南生仍然低着头在那里沉思,沉思了许久,他说:“难为你了,赶我走还得想这么多道理。但是我不想走。”
      陈飞卿拿木棍拨了拨火堆,道:“我也答应了会给你找另外的出路,并且只会更好,我没有骗你。你若一定要跟着我,是因为觉得我好糊弄?”
      傅南生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了下去,道:“因为你救过我。”
      陈飞卿道:“这话你已经让陈树告诉过我了。”
      他暗示,他已经知道那日在郑府,傅南生刻意接近讨好陈树了。
      傅南生道:“我接近陈树,是因为我想他帮我留在你身边。我没有骗你,我绝不会对你不利。陈飞卿,我喜欢你。”
      陈飞卿心想,当我好糊弄,陈醉跟我借钱的时候说他爱死我了,郑小少爷求我给他背黑锅的时候说下辈子也爱我。
      傅南生仰面看着他,祈求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飞卿道:“那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傅南生犹豫了一下,道:“因为,你对我好。”
      陈飞卿道:“我不相信。”
      傅南生急道:“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陈飞卿道:“你说了太多假话,所以我不敢相信是真的。”
      傅南生又低着头想了想,一咬牙,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个死老头的事儿吗?”
      陈飞卿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陈醉他爹。
      傅南生道:“他是我娘的恩客,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给我娘赎身,甚至会娶了我娘,我和我娘也这么以为。因为他对我真的很好,给我买漂亮衣裳,买糖人,带我去逛灯会。”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还会看着我,想到他的女儿。”
      陈飞卿一怔。
      陈醉曾说过,他爹虽然睡女人无数,却始终都只有过他这一个孩子,因此还怀疑过陈醉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傅南生笑了笑:“他说他有一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年纪,可惜女儿跟他不亲,跟了母亲。他很疼爱他的女儿,给他女儿买了很多漂亮衣裳,可都没人穿,他觉得我有几分像他的女儿,希望我能扮成他女儿陪陪他。”
      陈飞卿犹豫着问:“你穿了?”
      傅南生道:“穿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就穿惯了。我娘哪儿来钱给我买衣裳?都是娼妓不要的衣裳,改小给我穿,这对我而言没什么。”
      陈飞卿几乎不想问下去了,但还是问:“后来呢?”
      傅南生道:“后来他就死了。游侠杀的。我娘被死老头怂恿着吸食神仙散,还去赌,欠了他很多钱。有一天,他又来说想女儿,但我恰好心情不佳,懒得搭理他。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心情也不好,又喝了点酒,纠缠之下,打了我一顿。我娘跟他吵起来,反而也被他打了个半死。打晕我娘之后,他又来打我,边打边说要去官府告我娘不还钱,告到我娘一辈子蹲在大牢里,直到死。这个时候,有一位侠客,和你一样高一样英俊,穿着白色的衣服,手里拿着宝剑,从天而降,杀了他。杀了他之后,游侠对我说,不要怕,没人会再欺负我了。”
      陈飞卿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儿道:“卷宗上写他死在浴桶里,而你当时晕了,你怎么看到游侠的?”
      傅南生想了想,似乎在努力回忆着,然后道:“游侠不想被官府发现,又唯恐一走了之会连累我和我娘,便做了一番手脚,帮我和我娘摆脱干系,走之前打晕了我。”
      陈飞卿皱了皱眉头。
      傅南生道:“我说的是真的,游侠还给了我一个石哨,说以后如果还有人欺负我,我一吹,他就会出来帮我。”
      说着,傅南生当真伸出手来,露出手掌心里的一颗小石子儿。
      陈飞卿嘴角一抽,道:“这是你刚从地上捡的,我看到了。”
      傅南生丝毫不窘迫,笑道:“天都这么黑了,你也能看到。这确实是我刚捡的,原先的被我弄丢了。”
      他将小石子儿放到嘴边,努力地吹,却没有吹出任何声响来。
      他笑着说:“你看,这个吹不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陈飞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别吹了,我在这里,没人欺负你,游侠也不用再出来。”
      傅南生缓缓地低下头,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陈飞卿想了想,又问:“我还听说,你十三岁,曾经与寡妇家争夺家产?”
      傅南生蹙眉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玉莲姐姐?”
      陈飞卿并不知道那个寡妇叫什么,犹豫着点了点头。
      傅南生有些失落:“玉莲姐姐很可怜,她嫁人时被骗了,丈夫是个病篓子,娶她是为了冲喜。虽然那丈夫对她不错,但很早就过世了。她没有一儿半女,守着家中的房产,丈夫那边的亲戚却都想把她赶走,总是刁难她。我无意间帮了她,她便认我做弟弟,对我很好。虽然她不识字,却买了书,跟我一起学。那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后来她也得了病,无论是丈夫家的亲戚,还是娘家的亲戚,都眼巴巴的盼着她死。他们在她好的时候从不看望她,可在她病重的时候,天天借着看望她的名头来闹,还争着过继孩子给她,闹得她的病越来越重。她终于发了狠,说要将一切都给我,如果我不要,就全部扔到河里去。”
      傅南生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子,又抬头看着陈飞卿,“我不知道你听说的是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但我后来争家产,确实不是为了我自己,钱确实归了我,但气是帮玉莲姐姐在天之灵出的。”
      陈飞卿无话可说。
      傅南生叹了一声气:“算了,你不信也正常,我娘都不信我这种人还有真心与良心。”
      陈飞卿皱了皱眉头:“要我说,你也有错,不管那些事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你自己性情古怪,难免招人误解。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改掉你那古怪的性情。你愿不愿意成为游侠那样的人?我想,他应该是不爱说谎,也不胡思乱想的人。”
      傅南生低着头,将手掌慢慢地卷起来,包住那颗小石子儿,轻轻地说:“可是我成不了,我是娼妓的儿子。”
      陈飞卿道:“人只有自己看贱自己,你若非得这么想,别人怎么也帮不了你。但你若不这么想,我就会帮你。”
      傅南生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这沉默的时间足够陈醉和陈树逮了两只兔子回来。两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问:“怎么了?”
      傅南生这才恍若醒了过来,他看着陈飞卿,道:“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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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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