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 61 章 ...

  •   宁王趴在桌上睡着了,听到陈飞卿的声音才醒,打了个呵欠,道:“等你等得睡着了。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别的?”
      陈飞卿平静地道:“我想知道真相。”
      宁王笑了笑:“等你来就是为了跟你说真相,坐吧。”
      陈飞卿坐下,道:“如果今日公主出了事——”
      “公主不会出事。”宁王道,“公主是本王的侄女。”
      “苟珥那种人不择手段,就算没找到小王子,若他让别人——”
      宁王再次打断他的话:“本王说了,她不会出事,就一定不会。”
      陈飞卿道:“好吧。可是就算如此,于她而言,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宁王道:“本王确实可以找个人假替公主,没这么做的原因你知道吗?”
      陈飞卿道:“不知道。”
      “不知道,本王就说给你知道。”宁王道,“因为事情不落在自己或亲近的人头上,往往就不会觉得有那么严重。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即便是你。今日本王若找了个你不认识的女子去假扮公主受此屈辱,你固然会疼惜那个女子,但你会这么生气吗?”
      陈飞卿惊讶地看着他。
      宁王认真起来,道:“这与你的品性无关,你走在路上,听闻有人过世,难免有些悲切,但若听闻的是自己亲近之人过世,便会悲痛难当,这是人之常情。”
      陈飞卿问:“所以这是为了什么?只是让我生气?”
      宁王道:“是想让你和皇上知道,漠国人有多不可信。”
      陈飞卿更加讶异了。
      宁王道:“你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可很多想法就是错的。皇上一意孤行,非得和漠国结好,这就是错的。漠国是蛮野之邦,非我族类,根本不可信。”
      陈飞卿不跟他争,只道:“这次的事恐怕是大王子做的,大王子本来就和漠国国王不和,我们是与国王结的盟。”
      宁王反问:“你不知道皇上与大王子私下里结了盟吗?”
      陈飞卿当然知道,听傅南生说的。可他没拿这事去问过皇上,此时也佯作刚刚知道的样子:“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宁王道:“本王才不信你一点也不知道。”
      陈飞卿不无生闷气的意思,道:“现在所有人都有事瞒着我,我能知道什么?”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道:“无论你知不知道,本王现在都告诉你,皇上明面上与国王结盟,私底下与大王子结盟,他想坐观虎斗,但他错了。国王与大王子真能一点防备也没有?”
      陈飞卿道:“我都糊涂了。如果国王与大王子防备皇上,又怎么要把小王子送到京城来做质子?”
      宁王道:“这是另外的事了,但无论如何,小王子待在京城里,希望他好的人便会知道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希望他不好的人,也巴不得他被困在京城。至少京城中还讲些道理,没王城那么朝不保夕。你如今没去那边,所以不知道,王城里已经很不安全了。”
      陈飞卿道:“这我倒是略微知道些,王城里边的暗杀越来越多了,我原本以为,是你做的。”
      宁王笑了起来:“你倒是很了解本王。”
      陈飞卿问:“真是你?”
      宁王却又道:“不是。要在王城顺利地杀那么多人,本王倒是想,但也鞭长莫及。”
      即便宁王这样说,陈飞卿也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在说谎,此事一定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并没有追问,因为若宁王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宁王接着道:“这次绑架公主也不是本王的主意,是大王子想要逼着皇上下嫁公主给小王子。本王确实早就知道此事,迟迟没有动作,也正是想让皇上将大王子看得更清一些。”
      陈飞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宁王这样做,他总觉得是错的,可真要说,似乎也指摘不了。
      半晌过后,他只能问:“那你考虑过公主吗?”
      宁王沉默了一阵子,道:“人很难把事做得两全其美、面面俱到。”
      陈飞卿都已经生不出气了,只能问:“那你抓傅南生,又是为了什么?”
      宁王道:“这次是傅南生给苟珥出的主意,本王是想抓苟珥,但傅南生掩护苟珥跑了,也只能抓他。”
      陈飞卿接着问:“傅南生将这件事提前告诉了你,你还要抓他?”
      宁王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你现在只肯拿傅南生往好处想了吗?”
      陈飞卿道:“我向来拿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只往好处想。”
      宁王笑道:“本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后来却发现,只有傻子才这样做,不会有人夸你品性高洁的,大家只会说,看看这个傻子。”
      陈飞卿想起了宁王的那些往事,犹豫着道:“即便如此,就算真有一两人不可信,信错了,也不代表其他人就都不可信。”
      “世上难有可信之人,”宁王断然道,“这句话你现在不信,以后也会信。本王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信这句话,可是如今看来,恐怕很难。”
      陈飞卿道:“你多虑了,这句话我永远都不会信。”
      宁王又笑了起来。
      陈飞卿又问:“为什么要抓傅南生?你想用他引出苟珥来?”
      宁王道:“对。其实你刚才也没猜错,此事确实是傅南生事先告诉本王的,他如今还在为本王做些事。然而此事也是他一手与苟珥谋划出来的,你还没有看清楚吗,傅南生他两面三刀,一面为本王做事,一面又舍弃不下大王子,满心想着多一条后路也多一个机会。他太贪心了。”
      陈飞卿也说不上自己此刻是如何想的。傅南生先前说不再掺和这些事了,其实他也不是全信。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傅南生已经掺和了这么多,又是一把好刀,即便想脱身,也绝不是说说那么容易。但他想相信傅南生说的,至少傅南生自己不会再主动掺和,若还被纠缠,也可以告诉他,他来帮忙解决。
      陈飞卿一向都觉得自己是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但这些时日以来,逐渐地发现,似乎身边许多的人不是这样认为的。这难免令他觉得挫败。他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理解了郑小少爷的憋屈。
      宁王道:“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别去张罗救傅南生。”
      陈飞卿道:“我若不去救,苟珥便看出来这是等着他的圈套了。何况,傅南生刚刚掩护他走,他又怎么还会回来。再者说了,若真要抓苟珥也很容易,根本不必拿傅南生做饵。”
      宁王笑了笑,没说话。
      陈飞卿犹疑起来,想了又想,猜道:“你想抓的不是苟珥,是大王子埋在京城里的诸多眼线?你想逼迫皇上与大王子的盟结不下去?”
      宁王给他倒了一杯茶:“陈醉说过,苟珥是条脑子有毛病的疯狗,本王很好奇,他可以疯到什么地步。”
      陈飞卿听到陈醉的名字,又问:“陈醉又是怎么回事?”
      宁王道:“哦,他脑子也有毛病。漠国水土太差了,不管是那里的人,还是去那里待久了的人,都脑子有毛病。”
      陈飞卿:“……”

      傅南生很平静地坐在牢里。
      这种地方他来得多了,就不觉得如何了。数年前,他坐在牢里,毫无指望地等待着处斩,可最后也没死成,陈飞卿救了他。
      那这一次,说不定又能捞着别的天大的好处,谁说得一定呢?
      他这样想着,反而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来,他算是知道了自己的一个秉性,便是越到绝境,反倒越不慌张。人已经到了绝境,就只会绝地反生。只有在一切都很好的时候他才会恐慌。
      更何况,宁王暂时也不会杀了他,留着还有用处,苟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找得出、调得动大王子埋在京城的人。
      指望苟珥干这事儿,估计他这个牢还得坐个一年半载。
      傅南生想起苟珥的脑子,就笑不出来了。

      天亮后不久,狱卒来发饭了。傅南生瞥了一眼,毫无胃口。
      又过了一会儿,狱卒来收碗,见他动也没动碗筷,便道:“你还是吃点吧,这里的饭食不算差了,粥都是热的,馒头都是现蒸的。”
      傅南生看着他,道:“你倒挺好心的,我听说狱卒都是吆三喝六。”
      狱卒笑了笑。天牢里能关些什么人呢,谁敢吆三喝六。达官显贵早晚东山再起,不敢得罪,恶贯满盈的就更不要说了。
      他好脾气地问傅南生:“真不吃点?”
      傅南生道:“多谢,不吃。”
      狱卒摇了摇头,也不劝了,把粥和馒头收走。
      傅南生看着他走到尽头休息的地方,将粥倒在墙角的碗里,馒头也掰开泡在里面,招呼养在天牢的一条小狗过去吃。
      到了午饭时,傅南生端着饭菜等了会儿,等那小狗跑过来玩,朝它招了招手去逗弄。小狗便摇着尾巴去追他的手。
      狱卒看着好笑:“你先吃饭吧,过了时候要收碗的,早饭就没吃。”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道:“我挺喜欢小狗的,它叫什么?”
      狱卒道:“来福。”
      傅南生便小声叫了几句,那小狗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傅南生又问狱卒:“我可以和它玩儿吗?”
      狱卒点了点头:“这里面待着怪无聊的,养它也是解闷儿,玩去吧,不过别折腾它啊。”
      傅南生笑着反问:“我像那种人吗?”
      狱卒也乐意跟他多说话:“这倒不像。”
      傅南生笑着看他,很有些意味,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从木栏的缝隙里把小狗儿往里面哄。
      他把小狗儿哄进了自己的牢房里,便抱着去了狱卒看不到的角落,挑些饭菜给它吃。小狗闻了闻,不是很乐意吃。
      傅南生早上没吃东西,已经饿了,见状掰着小狗的嘴往里面塞。
      小狗呜咽了几声,倒还是吃了下去,也不记仇,吃完仍旧蜷缩在傅南生的怀里,仰着头,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
      傅南生摸了摸它的头,边逗着它边换了一个菜去喂它。喂了好一会儿,傅南生才松开小狗,端着饭菜吃起来。刚吃完,狱卒便掐着时间挨个儿牢房收碗了。
      傅南生忙过去将碗筷递给狱卒,一不小心碰到了狱卒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狱卒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但也没说话,收了碗筷打算离开。
      傅南生忙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角:“你——你叫什么?”
      狱卒反问:“你要干什么?”
      傅南生露出有些天真的笑,道:“不干什么呀,我待在这里面有点害怕,但是你看起来人很好。”
      狱卒道:“我姓张,叫我阿张就行。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这里没人敢滥用私刑。哦,你只要别犯事就行,如果犯事的话,就难说了。”
      傅南生有些甜地叫他:“张大哥。”
      狱卒应了一声:“有事儿就叫我,没事儿松手,我还得去别处收碗。”
      你大爷的,比以前的陈飞卿更不解风情。傅南生腹诽着,手也没松,小声道:“我没吃饱。”
      狱卒道:“正常,都是这么多,不能让你们吃太饱,吃太饱了就闹事。”
      傅南生有点委屈地看着他。
      狱卒教训他:“早上让你吃你又不吃。”
      傅南生抓着他的衣角拽了拽,更委屈了。
      狱卒更莫名了。吃不饱的犯人很多,要么忍,要么发狠,要么贿赂,还没见过来这一招的。
      “松手,我还有事呢。”
      傅南生只好松了手,有点埋怨地看他。
      狱卒瞥他一眼,去了别处收碗。
      无聊。傅南生看他走远,立刻翻了个白眼。

      傍晚时候,狱卒又来发饭了。傅南生仍然笑眯眯地朝着他道谢,接过来一看,还是些绿油油的草盖着泛黄的米。然而傅南生拿筷子翻了翻,发现饭下面藏了只鸡腿儿。
      他忙叫道:“张大哥!”
      那狱卒回头看他,仍是很坦然的样子:“又怎么了?”
      傅南生用筷子指了指鸡腿儿。
      狱卒面不改色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吃就行了。
      傅南生却偏要说,他站起身,凑到木栏的空隙间,小声地说:“谢谢你。”
      狱卒摆了摆手,去了别处。
      他一走远,傅南生便又想去招那小狗过来,然而小狗正摇着尾巴在吃东西,并没在意周围。傅南生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饭菜,终究没吃下去。
      直到狱卒来收碗,见傅南生的饭菜一口没动,便有些不悦:“你怎么又不吃了?”
      傅南生小声地道:“我把下面的吃了。”
      狱卒拿筷子翻了翻,鸡腿儿倒确实是没了。但他还是不高兴:“等下你再喊饿也没用。”
      傅南生又委屈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吃不下。”
      狱卒见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倒也不奇怪,很多享福惯了的刚进天牢也吃不惯。他干巴巴地道:“吃不下也得吃,等出去了再吃好的,在天牢里能吃好的不是好事儿。”
      傅南生道:“那你把碗留给我,我吃。”
      狱卒道:“这不合规矩,你过了时候就不能再吃。早跟你说了,自己不信。”
      说完,把碗收走了。
      傅南生看他走远,到角落里掀开稻草,隔着布闻了闻包在里面的鸡腿儿,恹恹地放回去,抱着肚子,靠着墙,闭着眼,睡觉。
      然而没睡多久他便闻到了香味儿,睁开眼去看,眼前是一碗红烧肉。
      他再看到端着红烧肉的人,便顾不上肉了,有些发怯,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陈飞卿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现在才来。”
      傅南生低着头,像认错似的:“你能来就很不错了,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陈飞卿叹了声气,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先吃东西吧,我猜你也没吃什么。”
      傅南生辩解道:“我是怕有毒,不是挑吃的。”
      “我也没说你是挑吃的。”
      傅南生便不说话了,伸手去接红烧肉。
      陈飞卿却把红烧肉放到地上,从另一边拎出个食盒来,打开先拿出一碗白米饭放他手上,又端出一碟青菜:“光吃肉容易腻味。”
      傅南生仍然不说话,低着头往嘴里扒饭吃。他平时并不这么吃饭,平时他在陈飞卿面前吃饭是很细嚼慢咽的,是他跟在京城里的陈飞卿学的。他一直觉得,光是吃饭,陈飞卿的派头也和人不一样,说不上哪里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陈飞卿见他光扒饭,便道:“吃菜。”
      说一句,傅南生就夹一口菜。
      陈飞卿只好道:“吃一口饭,吃一口菜。”
      傅南生照做,吃一口饭,吃一口菜,就是不看他,低着头吃得飞快,像是饿狠了,又像是想早一点吃完把陈飞卿赶走。
      这样子的吃法,很难不噎住。
      陈飞卿哭笑不得,忙去外头找狱卒要了碗水,端回来给他喝。
      傅南生防备地看着那碗水,捂着喉咙摇了摇头。
      陈飞卿懒得多说,凑到嘴边自己喝了一口。
      傅南生忙去抢他手上的水碗。
      陈飞卿道:“没有毒,刚刚他们自己就在喝。”
      陈飞卿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劲了,就让傅南生突然委屈起来,水不喝了,饭也不吃了,碗筷放回食盒里面,低着头不说话。
      事实上,陈飞卿也挺委屈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陈飞卿道:“这件事令我很生气。”
      傅南生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陈飞卿道:“我也没想到,你倒比我还委屈。”
      傅南生低声道:“那你走吧,别来了。”
      陈飞卿原本还有些平心静气,见他这样子,当真是一下子烦躁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傅南生道:“我不想你来天牢,这里脏兮兮的,还臭,等下把你的鞋子都弄脏了。”
      陈飞卿一怔,原本要发火,也发不出来了,半晌,又叹了声气,道:“我们谈一谈。”
      傅南生道:“没什么好谈的。”
      陈飞卿道:“你现在跟我赌气是没什么好处的。”
      傅南生看他一眼,忽然扑过来抱着他,很小声地撒娇似的:“我跟别人赌气才没用,只有你让我赌气。”
      陈飞卿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样,让他抱了会儿才拽开,道:“不准抱,我们先谈一谈,不准用别的法子蒙混过关。”
      傅南生犹豫地点了点头。
      陈飞卿道:“你不该用这样的法子去对待公主。”
      傅南生道:“是宁王让我这么做的。”
      陈飞卿道:“如果你知道这是不对的,即便他让你这样做,你也可以拒绝。”
      傅南生道:“公主是他的侄女,他一定不会让公主真受到伤害。”
      陈飞卿道:“公主现在已经受到了伤害。”
      傅南生道:“我最后还是把郑问其送过去了,感觉郑问其挺喜欢公主的——”
      “傅南生。”陈飞卿的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却很像是在发火。
      傅南生又低下了头,手有些不安地捏地上的稻草。
      陈飞卿道:“你可以不做这件事,或者自己去把公主救出来,或者告诉我。但你为什么把郑问其也下了药送过去?公主一向对你很亲近,你这样做,不会觉得心中不安吗?”
      傅南生欲言又止。
      陈飞卿问:“你想说什么?”
      傅南生道:“我说我是帮她永绝后患,你会信吗?大王子很想让小王子娶了公主,不是这次也会有别的事,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我帮她选了郑问其,挺好的,我也不是瞎选。”
      陈飞卿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我们现在不是要议论谁适合公主,而是你给孤男寡女下了药放到一起,这件事错得离谱。”
      傅南生道:“反正我这么做了,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陈飞卿恍然间觉得几年前的那个傅南生又回来了,忽然也想起了皇上曾说过,傅南生的温柔体贴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他问:“你其实从来没有改过,是吗?”
      “我为什么要改?”傅南生仿若吃错了药似的,忽然笑起来,“哦,因为你喜欢,所以我要改。现在我装够了,不想装了,皇上和宁王说得没错,我全是装了骗你的,你也该醒了。”
      陈飞卿道:“他们没说过你。”
      “这话你自己信吗?”傅南生冷笑了一声,“话说到这里了,也不怕全跟你说完。我确实很想得到你,但我装得特别累,也特别恶心,你和苟珥又有什么差别?无非是都想睡我罢了,至少苟珥还不需要我装温柔体贴。”
      陈飞卿惊讶得几乎没回过神来。
      傅南生继续道:“主意是宁王出的,若也是其他人去做的,你会这么教训他们吗?你当然也还是会生气,但你气一气也就算了,因为他们做这事便是为了大局,唯独我做这事,就成了我恶毒。”
      陈飞卿道:“我没这样想。”
      “你不是这样想,皇上和宁王也是这样想,其他人都是这样想。”傅南生一气说完,反倒平静下来,“话已至此,再无话可说。你看清楚,我——”
      傅南生说着一怔,看着陈飞卿又从食盒里拿出没吃完的饭菜,自顾自吃了起来。
      “你做什么?”
      陈飞卿一边吃一边道:“你继续说,我也没吃饭,饿了,边吃边听你说。”
      傅南生怪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飞卿见他不说了,夹了块肉到他眼前:“还吃吗?”
      傅南生别过头去。
      陈飞卿便自己吃了。他将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碗碟收进食盒里,起身拎着道:“这几日若我没法来,就让陈树送饭菜过来。”
      傅南生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飞卿平静地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却发现无可说之人。”
      皇上、他爹、宁王、陈醉皆不可说,傅南生也卷在里面,玄英一头扎在傅鸳鸯身上,郑问其又病重。
      傅南生有些讶异地看着陈飞卿。即便是在寿州眼盲的那段日子,陈飞卿也没这样子灰心过。
      陈飞卿确实是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不过是遵循本心做事,想来牢里面看一看,就来了。来了之后能问出什么,会发生什么,他懒得多想。

      陈飞卿走了,傅南生继续坐牢,沉默地抱着膝,沉默地掏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放在嘴边,却一直都没吹下去。如果不吹下去,尚且可以一直以为它是有用的。若当真吹了,陈飞卿却没来,就会失望。
      娘说得对,人本来就不该有太多希望,会过得不那么难受。
      傅南生突然很想他娘了。
      其实也不是想他娘,他还想陈飞卿。随便是谁都好,他只是想念可以抱一抱他的人,不过没几个这种人。
      路已经走了这么远,他不想走了,却不得不继续走。
      傅南生后悔了,他后悔前些时日不肯和陈飞卿行房。那时候陈飞卿那样子浓情蜜意,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看起来很好。不管陈飞卿喜欢的是傅南生的什么,又喜欢哪样的傅南生,至少他抱着亲热的就是傅南生。
      傅南生越想越懊恼起来。

      陈飞卿不好意思去见公主,只好去见了皇上。
      皇上竭力压抑着怒气,只道:“公主没有大碍,朕去看了她。”
      陈飞卿却看得出他很生气,道:“抱歉。”
      皇上气极反笑:“你不需要道歉,这与你无关,朕已经问过了,这是傅南生做的,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干系,本朝也没有代罪一说。”
      他不知道是宁王要这么做的,只以为是大王子要这么做。
      陈飞卿知道,若宁王要做这件事,便会有把握不让皇上看出端倪。而宁王将此事告诉陈飞卿,也一定是有把握陈飞卿不会说出来。
      陈飞卿确实不会说出来,虽然他很想说。但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叔侄越发离心,傅南生仍然还是做了这件事。
      他只能又说了一遍:“抱歉。”
      皇上仍在气头之上,道:“你道歉也没用,人都有逆鳞,无论是什么事,冲着朕来,朕没一句好说的,可婷儿何辜?”
      陈飞卿不说话了。他更不能说是宁王的主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要杀了傅南生吗?”
      皇上看他一眼:“是又如何?”
      陈飞卿道:“我不知道。”
      皇上反问:“你不知道?”
      陈飞卿道:“我不知道。”
      皇上叹了声气:“那你且放下心吧,朕还不会杀他。宁王等会儿就会进宫来,朕没力气,让他和你解释吧。”
      陈飞卿知道宁王要说什么,无非是说事情已经发生,不妨将计就计,利用这件事引出苟珥,更可以利用傅南生做诱饵,引得苟珥去刨大王子在京城里的眼线。
      他心想,与其说是宁王对自己解释,不如说是在掩皇上的耳目。
      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个人都有瞒着别人的事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陈飞卿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事实上似乎就是这样。
      过去的二十年里,许多人对他赞美有加,可仔细想想,没有一句能落到实处。一表人才有用吗?赤诚纯善有用吗?他除了不那样纨绔之外,和纨绔子弟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这样想了又想,陈飞卿问:“我能做些什么?”
      皇上道:“等宁王进宫了就会和你说,你就帮他做那事。”
      陈飞卿道:“我想做些大事,单独去做些大事。”
      皇上讶异地看着他:“你想单独做什么大事?”
      “我不知道。”陈飞卿很茫然地道,“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我有什么用处。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厉害,我好像没什么用。”
      皇上沉默了一阵,道:“你的用处很大,也很多,不必那样想。至少对朕来说,你是一个非常要紧的人,比几乎所有的人都要紧。”
      陈飞卿问:“为什么还加个了‘几乎’?”
      皇上道:“因为你不能和婷儿比。”
      “哦。”
      皇上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飞卿,你要有耐心,人这一生有许多的事要做,也会有许多的机会。可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甚至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都没有。你或许看着周围的人都在朝前走,就会觉得急躁,这实在是一件不必要的事情。你只要静下心来等待,不要计较来得早或者晚,你知道它早晚会来,在它来之前,不要妄自行差踏错,就足够了。”
      陈飞卿道:“或许正是因为和你相比,我实在差得太远了。”
      其实他从以前就一直这样认为,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至少在少年时的太子落水前是那样认为——陈飞卿不如太子远甚。陈飞卿自然也不会因此心存妒忌或者其他,只是如今想来,莫名的有那么点失落。他又有点为自己这份失落的心绪而更失落起来。
      皇上看出他的失落,安抚道:“这是你的福气。朕是个病人,病中难免多思,不信你去问问郑小少爷,他一定比朕想得更多。”
      陈飞卿心道,郑问其那是想偏了,上次都已经想到了如何制作一个能让寻常不会轻功的人都能去天上飞的问题,为此差点把旺财从屋顶上推下来,早晚旺财得被他吓跑,他从小到大已经吓跑很多随仆了,旺财撑到今日实属不易。

      傅南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做了许多的梦,梦到兔死狗烹,那些人却自己不动手,让陈飞卿来动手。陈飞卿很为难,站在中间,一边是许多的人,另一边是傅南生一个人。最终,陈飞卿把剑刺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傅南生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攥成了拳头的手也不断地颤抖。
      他不想死,更不想陈飞卿死。他也有很多方法,让陈飞卿愿意保下自己这条命。可是万一陈飞卿来个代罪呢?就陈飞卿那木头脑袋,说不定就会这样。这样一想,真不知道是谁在威胁谁了。
      傅南生再也睡不着,坐在墙角发呆。
      天蒙蒙亮的牢狱里最为安静,犯人们都在睡觉,也过了说梦话的那段时候,静得能听到水滴落在稻草上面的声音。
      过了会儿,那条小狗又跑过来了,像是要找傅南生玩。
      傅南生逗弄着不记仇的小狗,忽然想起昨日藏起的那个鸡腿,撕下来肉条给小狗吃。小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整个鸡腿后,小狗比刚才更加的活蹦乱跳,也对傅南生更亲近了,讨好地使劲儿地舔他的手,还躺在地上,肚皮朝天,等着傅南生来挠。
      又这样过去了大半天。
      傍晚时分,等狱卒发完了饭菜,傅南生便垫着脚,探长了脖子从铁栏杆的小窗户朝外面张望。外面是一条露天的过道,不时有守卫巡察经过。他张望了很久,才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是安国侯府的,进来看个人送个饭。”
      是陈树。
      傅南生看着陈树掏出令牌给牢门口的守卫看,手上还拎着食盒。
      他急忙收回目光,回到墙角,从身上的隐秘处取出一颗很小的药丸吃了下去。

      陈树进去牢房里面,看到的便是傅南生倒在地上拼命地抠喉咙。他吓了一大跳,那狱卒也吓了一大跳,急忙打开门锁冲进去。
      “小南!”陈树扳过傅南生的肩膀,见他面如纸色,嘴角流着乌血,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喉咙,似乎极为痛苦。
      陈树急忙去点他的穴道,却无济于事。
      傅南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悲切地望着陈树,像在求救。
      陈树却救不了他。

      傅南生死了。
      消息传到陈飞卿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宫中与皇上和宁王议论如何布置苟珥那件事。中途白御医过来照时辰把脉,陈飞卿便趁机起身出去透口气,刚出门,就见到被拦在外头好一会儿了的陈树。
      陈飞卿见着了陈树,便问:“什么事?”
      陈树急得脸和眼都红通通,走过来,低声道:“小南死了。”
      陈飞卿愣了愣:“什么?”
      陈树飞快地道:“我去给他送饭,进去的时候他已经中毒了。我本想先去请大夫,但是……但是他还没出天牢,就没气了。”
      陈飞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神色倒不见悲痛,而是有些茫然,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陈树道:“傅南生。”
      陈飞卿看着陈树,重复了一遍:“傅南生死了?”
      陈树道:“是!”
      陈飞卿这才终于明白了陈树在说什么似的,仍然有些异样的平静,问:“怎么会这样?”
      陈树道:“还不知道,但想必是饭菜出了问题。”
      “他根本就不吃牢里的饭菜,怎么会出问题?”陈飞卿想到昨晚的时候,傅南生连口水也不肯喝牢里面的。
      陈树道:“我也不知道……”
      陈飞卿越发的反应了过来,问:“他现在在哪里?”
      陈树道:“牢里不肯放人,只请了大夫还在试一试,看能不能救回来。我又不能硬抢,只好先来找您。”
      陈飞卿道:“好。”

      白御医为皇上请完脉,问:“今日皇上可有不适之处?”
      皇上摇了摇头:“这几天精神都还不错。”
      白御医点点头,便去收拾东西,却被人一把拽住:“白大哥,你接下来没事了吧?”
      白御医回头看见是陈飞卿,心情便不好:“你又有什么事?”
      皇上也不解地看过来:“怎么了?”
      陈飞卿很平静地道:“傅南生中毒了。”
      皇上一怔,脸也白了三分。他犹豫着想去看宁王,却碍于陈飞卿在这里,到底还是没看过去,只是问了句:“怎么会这样?”
      倒是宁王自觉,慢悠悠地道:“不是本王下的毒。”
      陈飞卿没管那些,只朝皇上道:“我想让白大哥去看一看。”
      皇上点点头:“千草,你跟他去看一看吧。”
      白御医只好领命。

      白御医被陈飞卿拽着去了天牢里面,傅南生就躺在那儿,旁边站着几个狱卒、牢头和大夫,面色都很凝重。
      大夫还好,狱卒和牢头心里发慌,天牢里死人不比外头那些县衙牢狱里死人,能进天牢的人一般都得罪不起,若可以的话都想当祖宗供着,就希望每一个人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千万别在这里面出事儿,不然于公于私都赔不起。

      白御医蹲在地上,只看了一眼,边起身边道:“找我没用,找仵作吧。”
      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陈飞卿摁住了肩膀,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手劲儿却很大,道:“你看一看。”
      白御医皱着眉头道:“我看了,他死了。”
      陈飞卿仍摁着他的肩膀,重复了一遍:“你看一看。”
      白御医回头去瞪陈飞卿:“看什么看?看了,死了,我只看活人,不看死人。”
      陈飞卿犹豫了一下,摁着他肩膀的手松了松,立刻又使劲儿地摁着,不让他起来。
      白御医看他那样子,有点暴躁地叹了一声气,伸手去掰傅南生的眼皮,去把脉,去摁脖颈,检查了半天,道:“看完了,中毒,死了大概一个时辰,再多我也看不出来,你得找仵作,你要不信,把我肩膀卸了吧,随便你。”
      陈飞卿求他:“你救一下他。”
      白御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却平缓了一些,道:“飞卿,他死了,我救不了他。”
      过了会儿,白御医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手终于松开了。他犹豫了一下,回头去看陈飞卿。
      陈飞卿还是有些茫然的样子,似乎很不能理解“死了”“救不了”是什么意思。他缓缓地蹲在地上,蹲在傅南生的尸体旁,把人扶着抱在怀里,神色还是很茫然。
      又过了很久很久,陈飞卿的眼睛终于酸了起来,他仰着头看白御医,很恳切地问:“那你爹能不能救他?”
      白御医道:“如果我爹能救他,那么天天给皇上请脉的就是我爹,而不是我了。”
      陈飞卿居然在这个时候笑了笑,说:“我以为是因为你和皇上比较亲近才让你照顾皇上的。”
      白御医白了他一眼,又问:“你干什么?”
      陈飞卿抱着傅南生起来,道:“他既然已经死了,总得埋了。”
      一旁的牢头忙道:“小侯爷,还不能,天牢里的犯人不管如何,死了都得还由仵作看看,得记录在案确定无误……”
      陈飞卿看向他,很平静地问:“为什么他会在牢里中毒?”
      牢头看了一眼狱卒,那狱卒忙道:“我们也不知道,都是一样的饭菜,其他犯人没事。”
      牢头补充道:“这里我们都没敢动,已经让人去报给了刑部的大人们,等着刑部派人来勘察此案。”
      陈飞卿想了想,还是抱着傅南生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正迎上宁王。
      宁王见着了陈飞卿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这事真与本王无关。”
      陈飞卿没有说话。
      宁王道:“无论如何,你还不能带走他。若他真是中毒,也得查清楚是谁下的毒,谁动的手。”
      陈飞卿的神色有些微妙,沉默了许久,朝旁边走了一步。
      宁王伸手拦住他,看着他,不再做声了。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宁王朝牢头使了个眼色,那牢头便立刻上前来,试探着去接过傅南生的尸体。
      陈飞卿有些犹豫,手有些紧,但最终还是将傅南生的尸体还给了牢头。
      宁王叹了声气,拍了拍陈飞卿的手臂:“跟本王走,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陈飞卿跟着宁王出去,听宁王低声道:“真不是本王下的手,原本与他议好的也并不是这样,此事是本王与他商量好的,比起让他死,本王更想抓住苟珥。本王确实不太在意他的死活,但至少在事成之前,很多地方还指望得上他。”
      陈飞卿仍然没有说话。
      宁王又道:“这事很蹊跷,傅南生一向谨慎小心,听说在牢里都不肯吃饭菜,突然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飞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白大哥看了,说他确实死了。”
      “白千草固然是国手,但他是治病的,你不能指望他对毒药了解得那么透彻。”宁王皱了皱眉头,“何况漠国很有些妖异的药——”
      他看到陈飞卿的神色,便不说了。
      陈飞卿当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恍然竟觉得这些都像是假的。不止是宁王怀疑傅南生假死,他自己都这样怀疑。只不过他的怀疑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不愿意,他不愿意傅南生死。这也死得太……太草率了。
      陈飞卿不知道该如何说。
      傅南生死得轻飘飘的,他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两个人沉默地对着彼此,许久过后,陈飞卿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宁王反问:“你想去做什么?”
      陈飞卿道:“去验尸房。”

      验尸房比起牢房更阴冷,甚至令人走到门口,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陈飞卿犹豫了一下才进去,一眼看见傅南生已经被人放在了屋子中间的木板上面。
      仵作见着了他,忙上前行礼。
      陈飞卿平静地问:“何时验尸?”
      仵作道:“净手焚香后便可以验尸,但这只是第一步。待初步验过后,确定是中毒,那就还得等上一些时辰,然后取其心肺肾脏,才好验出来究竟是什么毒。”
      陈飞卿问:“一定要开膛剖腹吗?”
      仵作互相看了一眼,答道:“倒也不一定,只是有的时候案情需要知道得详细些,就要这样做。因为有些案件里,死者中什么毒也是很要紧的线索。”
      陈飞卿心想,人都死了,中什么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线索。
      傅南生是很爱漂亮的,生前便极重容貌打扮,更好面子,如今死了躺在这里任人敞开衣服验尸,指不定还要剃掉发毛检查,已经能令他气活过来了,若再开膛剖腹,恐怕傅南生死了也不得安宁。
      陈飞卿说不上不敬鬼神,但以往确实也不是很重鬼神之说,他只是觉得,傅南生应该会很不高兴,哪怕已经死了。
      然而他转念又想,若要查出下毒的是谁,恐怕就得倚靠这些线索,总不能让傅南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仵作见他许久没说话,试探地叫:“小侯爷?”
      陈飞卿摆了摆手:“做你们该做的去。我在一旁看着,不会妨碍你们吧?”
      仵作忙道:“不妨碍。”
      陈飞卿便退到一边,沉默地看着仵作们做事。既然还要等上几个时辰才开膛剖腹,那么就趁着这个时候考虑一番也好。
      仵作们听说过陈飞卿和死者的传闻,又见此情此景,便尽量不去剥开死者的衣衫,只检查些无伤大雅之处。好在死因很明白摆着,十有八|九就是中毒。至于要不要开膛剖腹验毒,那也找不上他们的麻烦,都看陈飞卿和其他大人们的意思。
      陈飞卿看着仵作的手在傅南生的皮肉上面摸来摸去按来按去,心中无端的在难过之外还多了些恼怒。他竭力抑制着这股怒气,盯着傅南生的脸看。
      就在不到十二个时辰前,傅南生还是活着的,还与他置气。
      事实上,他也和傅南生置气了。
      陈飞卿是真的很生气,所有的人都将他当做一个不顶事的瞒着也就罢了,也就只是有些郁闷,可这次将公主和郑问其搅进来弄成那个样子,他确实很生气。公主如亲妹妹一般,郑问其如亲弟弟一般,怎么也没忍住这股子火气。姑且不论是为了什么事——然而,还就是为了他不知该如何驳斥的正事。
      但他还是觉得这次宁王与傅南生做得太过分了。更恼的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两人撒火。苦主不是他,且那两人还振振有辞。哦,还加上一个陈醉,三个人都振振有辞,他总不能和每个人都打一架。
      陈飞卿忍了再忍,忍不住还是和傅南生拌了几句嘴。
      老话说本性难移,可陈飞卿向来就不觉得傅南生的本性是宁王说的那样,他很想让宁王终有一日承认自己看错了。然而傅南生自己却不但没觉得哪里不对,竟还一改平日温柔模样,又成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刺猬。陈飞卿就更恼了,就说了几句重话。
      如今想来,自己在傅南生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气话。陈飞卿心中刺痛得很。
      那端,仵作将傅南生的衣襟略微敞开些查看胸口,却见到贴着心口有一只挂在细绳上的哨子。仵作取下那只哨子,两指捻着,放高一些,迎着窗外照进来的光束去看。确实就是个很普通的哨,胖乎乎的,怪有趣。
      陈飞卿道:“那是我的。”
      仵作一怔,犹豫了一下,递给他,小声道:“这也没什么,不必检查。”
      陈飞卿将哨子握在掌心里,又摊开手来看,看了好一会儿,凑到嘴边,却没有吹。
      傅南生很喜欢这个哨子,没有旁人的时候总要吹几声,陈飞卿必须得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他面前,否则傅南生就要不高兴。傅南生一不高兴就要使坏,半夜三更趁着陈飞卿睡得熟,他就在耳边使劲儿吹。陈飞卿本就容易被吓到,好几次惊醒差点把傅南生推下床去。
      陈飞卿被惊醒,便要讨回公道,摁着傅南生吓唬威胁好一阵子。傅南生一点也不怕,反而更坏了,故意逗弄他,逗完了又一本正经说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陈飞卿自然也不乐意,可傅南生就又拿着哨子吹起来,吹一下还要许个愿,也不知道拿这个哨子当什么在用。
      傅南生的愿倒也实在,往往是让陈飞卿赶紧去睡觉之类。陈飞卿不甘示弱,也拿哨子吹起来,也要许愿。大半夜的,两个人挤在被窝里抢哨子吹,想起来都觉得傻。

      仵作突然“咦”了一声,道:“这个——小侯爷……”
      陈飞卿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仵作道:“死者的怀里有一封血书。”
      陈飞卿愣了愣,心头猛地一跳,接过那封血书来看。
      仵作道:“好像就是死者撕下了中衣写的。”
      陈飞卿顾不上听仵作说话,眼睛盯着上面的字看——
      以命谢罪,一死两清,勿再怨我
      陈飞卿许久都没回过神来,甚至一时之间比得知傅南生死了还要震惊。
      ——傅南生是自杀?!
      两个仵作站在一旁也瞧见了上面的字,不由得面面相觑。年长些的仵作拽着同伴小声说要出外去再拿些物件,说完也不管陈飞卿答不答应便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 6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