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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陈飞卿趁着没事,回家去探他爹的口风了。
      还没等他探出什么来,他爹先开口问:“皇上身体如何?”
      陈飞卿道:“还和以前一样。”
      安国侯看他一眼:“说真话。”
      陈飞卿道:“这就是真话。”
      安国侯皱眉:“事关所有人的命,你别胡闹。”
      陈飞卿反问:“什么意思?”
      安国侯道:“有些事不知道对你而言不是坏事。皇上虽一向在大事上把持得住,却难免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你不能帮着他糊涂。”
      陈飞卿道:“我不知道谁糊涂谁不糊涂,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国侯只好直说:“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外头都在怎么说你?”
      陈飞卿自然知道,那日之后,传他和皇上不清不楚的话便更多了。
      他道:“以前也说过,这么多年也没人真当真了。”
      “现在皇上就是要别人当真!”安国侯将茶盏重重地一放,道,“你不要以为皇上真和我们同气连枝,以前确实是这样,以后或许还是这样,但你到底是姓陈的,而他到底也是皇上,君臣之间没有你那臆想中的两肋插刀的情义,有,也只有你为他两肋插刀。”
      陈飞卿问:“你的意思是皇上另有打算?”
      安国侯哼了一声:“是人就会有私心,皇上有,你爹我也有。”
      陈飞卿反而笑了:“你总不会造反,皇上也总不会怀疑你造反,这就行了。”
      安国侯有点头疼:“你能不能长点心?”
      陈飞卿反问:“难道你俩还真这样想?”
      “陈飞卿!”安国侯斥责道,“出去野了这么久,倒是懂得嬉皮笑脸了!”
      陈飞卿便不说话了。
      安国侯缓了缓,又道:“你若非得问个清楚明白,今日我就跟你说个清楚明白。自古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待姚氏死透了,就该轮到我们了。”
      陈飞卿想了半天才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安国侯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与皇上反目,他确实也并非是出于私心。相反,他就是太懂身为天子该做什么了。太后是他的亲娘,他尚且能下得了手,对你我更是如此。他是皇上,外头人说什么,千百年后也不过是多一些风流轶事的谈头,对你而言,便是上佞臣传的好机会。”
      安国侯见陈飞卿仍有些犹疑的样子,便觉得头疼:“我看你是野傻了。还不明白?姚家要死,安国侯府也要元气大伤,这就是皇上的目的。任何一个脑筋清明的皇上都不会愿意看见一碗水偏了的局面。所以我问你,他究竟病重到什么地步?若他下个月就要死,信不信这个月你就能成为天下闻名的佞幸?他不能动安国侯府,也不想动安国侯府,或许是忌惮你老子年轻时候的脾气,或许是为了跟你的那点子交情,但他也必须让你成不了第二个我,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下一个皇帝不会做成他这样子受重臣挟制。”
      陈飞卿沉默片刻,道:“这都是你猜的。第一,姚家没了,安国侯府也元气大伤,那下一个皇帝靠什么?第二,哪儿来的下一个皇帝?”
      安国侯气得往他胳膊上狠狠地拍了几巴掌:“老子养了个傻子!”
      陈飞卿委屈地看着他:“你们什么事都不告诉我,现在还嫌我傻。”
      安国侯气得反倒平静下来:“下一个皇帝仍然可以倚靠安国侯府,但朝廷重臣的人心,你就难以收拢了。而下一个皇帝自然会有,只是皇上没把这事告诉你。”
      陈飞卿追问:“谁?”
      安国侯道:“你管是谁?肯定会有就是了。”
      陈飞卿问:“你也不知道是谁吗?”
      安国侯瞪他一眼:“你以为就我们联手瞒你一个人?互相也都在瞒着。所以我说你傻,你能不能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从小老子就跟你说,说了一万遍,别人的话听一半,自己想一半,就连你亲爹亲娘也要如此,你怎么就是不听!”
      陈飞卿不太服气地道:“你还跟我说用人不疑。”
      “让你用谁了?你现在是用人吗?你是被人用。”安国侯揉了揉额角。
      陈飞卿又问:“那假设已经有了太子人选,皇上又要铲除姚家,又要压制我们家,难道他想传位给宁王?”
      安国侯冷笑了一声:“恭喜小侯爷的脑子终于赶上了五年前的皇上。”
      陈飞卿:“……”
      安国侯道:“但宁王是不可能的,因为先帝已经绝了这条路。”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了,安国侯朝陈飞卿叹了一声气,“事已至此,不需要再粉饰太平。你往日里有许多的问题,今日就一起都问了吧,问完,你就知道了。”
      陈飞卿问:“你刚才说宁王……”
      安国侯道:“当年宁王还是皇子,他与先帝都是继位的大热之选,你以为他出那桩丑事是偶然?”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是先帝做的?”
      安国侯道:“顺水推舟。一开始,确实是外邦细作故意接近梁玉——哦,那时候梁玉和你差不多,是个傻子。不过好歹他还比你知道的军国大事多一点。你看看你,连他都不如。”
      陈飞卿:“……”
      安国侯骂完陈飞卿,继续说起往事:“但先帝很快就发现了那细作的端倪,他只是没打算告诉梁玉,就这样看着梁玉一步步陷进去。”
      陈飞卿一直以为,宁王与先帝感情深厚,所以宁王对皇上也非常的好。
      他又想了想那些传言:“我听说,爹你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对。”
      陈飞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你当时为了帮先帝,故意揭露宁王,是吗?”
      安国侯不说话,算是默认。
      陈飞卿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他爹今日说了太多的实话,尤其是那句“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算坏事”。

      半晌,陈飞卿问:“宁王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去让他知道。”
      陈飞卿不做声。
      安国侯又道:“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今日的你,就是那时候的宁王。皇上与先帝是亲父子,秉性一脉相承,先帝用过的法子,皇上如今再用一次,如此罢了。”
      陈飞卿道:“我又不能和他抢皇位。”
      安国侯反问:“不能吗?”
      陈飞卿一怔:“爹你还真想——”
      “闭嘴!”安国侯斥道,“老子是自保!做官做到这地步,有几个能善终的?老子不想做皇帝,但也不想卖了一辈子命到老来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陈飞卿犹豫着,没将嘴里的话说出口。
      安国侯却帮他说出了口:“你想让我告老还乡是吗?我告了,告了几个月,皇上答应了吗?太后答应了吗?他们不答应,还又送了老子一块地。”
      谁知道这是告老还乡还是故意试探?说不定答应了告老还乡,人还没回乡,半路就黄袍加身了。自古良将不见白头,除了死在战场上,还有许多是死在官场上。

      陈飞卿又问:“今日你和我说这些话,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安国侯看了他很久,忽然长叹了一道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用很少有的和蔼的语气道:“只是觉得你娘说得对,你长大了,我不该,也不能再拿你当个孩子看待。”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爹?”
      安国侯道:“你自小我就对你格外严厉,因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人这样对你,比你爹尊贵的皇族要拉拢你爹,比你爹官小的要奉承你爹,他们只会捧着你惯着你,最好你能做个纨绔子弟把自己折腾死。”
      陈飞卿点了点头:“我知道。”
      安国侯却摇了摇头:“他们却还是得逞了。或许我也做错了。总之,你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飞卿犹豫着道:“你说我今日什么都可以问,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
      安国侯道:“你问得够多了。”
      陈飞卿便不问了,转身打算出去。
      此时,安国侯在他身后道:“我不满意的就是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别问你就不问。这满屋子都是兵器,你就不能随手拿一样试试能不能打赢我,然后逼着我回答你吗?”
      陈飞卿回过头去,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爹,半晌才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一件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事情。”
      安国侯道:“你太迎合别人的想法了。”
      陈飞卿道:“我没有刻意迎合过谁,我做的事都是我认为是对的。”

      城郊的无名庙里,香烟没有几支,僧人们也不做早课,零零散散地在院子里扫地,或逗猫狗儿,或坐在屋檐下头晒着太阳看着书,几只鸟在树枝头跳跃着。
      陈飞卿如约而至,爬了长长的山阶,站在庙门前四处张望,却没见着约他来的宁王。
      三天前,宁王派身边的人给他送信,说是约他今日来此。
      陈飞卿着实也想见一见宁王。他昨日听安国侯说了那些话,心中十分难受。

      陈飞卿站了会儿,回头从院中望过去,大殿里似乎有人要剃度,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旁边有个老和尚在念经。
      “施主可是有事?”一个扫地僧见他站了好一会儿,便提着扫帚过来问他。
      陈飞卿笑了笑:“是,一个朋友约我在这里相见。”
      扫地僧又打量了他一番,问:“你可是姓陈?”
      陈飞卿点点头:“是。”
      扫地僧便道:“你的那位朋友说起过,若你来了,便去大殿。”
      陈飞卿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朝僧人略微颔首,便朝大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看那个跪在那儿的男子,心里胡乱地猜想着,这背影并不是宁王,也不可能是宁王要请自己来观赏剃度吧。
      走近一些,陈飞卿忽然回过神来,叫道:“小醉?”
      跪在那儿的男子却没动。
      陈飞卿三两步踏进大殿,不好意思地朝旁边的年迈和尚行了行礼,便绕到前面去看那男子的脸。
      不是陈醉,又是谁呢?
      陈醉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新伤有旧伤,眼里跟没了光彩似的。
      陈飞卿见过这样的陈醉。
      以前的陈醉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略微是有那么些差别,以前陈醉倒也不会跪在庙里等着剃度,眼里虽然没光彩,但笑还是笑得欠揍,十分的放浪形骸。
      陈飞卿蹲在他面前,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醉看他一眼,似乎并不奇怪他怎么来了,反倒有些释然,转头朝年迈的和尚道:“大师,您说要我的家人来,我的家人只有这一个哥哥,现在他来了,可以剃度了。”
      年迈的和尚道:“他看起来并不知道你要出家。”
      陈醉道:“他现在知道了。”
      年迈的和尚朝陈飞卿问道:“你答应让他遁入空门吗?”
      陈飞卿莫名地答:“当然不。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迈的和尚道:“这位小施主在这里跪了很多天,说要遁入空门,但我们见他似乎尘缘未了,是为了心口的一道气才要这样做,便迟迟没有答应。”
      陈飞卿点点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是我弟弟,我这就带他回去。”
      年迈的和尚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看着和尚出去,陈飞卿又问了一遍:“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醉道:“出家。”
      陈飞卿改问:“为什么要出家?”
      陈醉道:“我之前喝了很多酒,醉了很多天,醒来的时候身无一物,突然觉得还是遁入空门比较好。”
      陈飞卿只觉得他喝酒喝伤了脑子,道:“你先跟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你不必觉得愧对我,我想通了,今日是宁王让我来这里,必然就是是为了你,那么当日在江南让你假传圣旨的便也是宁王。一切都说通了,这都不过是做局罢了。当时不能说,你事后就该跟我说,事后若还不便跟我说,那就不说也没关系,不至于这样。还是说,你还有别的事?”
      陈醉笑了笑:“大哥,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心到底有多大。”
      陈飞卿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这样说我。事实上,我觉得我很好,没有哪里不对劲。”
      陈醉问:“你都不问我什么时候和宁王有了干系吗?”
      陈飞卿道:“我当然想问,但都回去再说,这又不急着问。”
      陈醉却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我是宁王老师的姐姐的儿子,他是我娘的弟弟的学生。”
      陈飞卿听了这话一怔。
      对于宁王的老师,他只听说过一个,一个有许多传言的人。
      半晌过后,陈飞卿问:“你娘是漠国人?”
      陈醉道:“是。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陈飞卿道:“我说了,我不急着问,回去再说。”
      陈醉道:“我不回去,我要出家。”
      陈飞卿很耐心地问:“那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陈醉道:“我说过了,我大醉一场,醒来的时候突然看破红尘,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我都这样想了,那么除了一死,也只能出家了。”
      陈飞卿摇摇头:“年纪轻轻的看破什么红尘,我看是任性,是自暴自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
      两人磨了好一阵子,陈醉终于说了出来:“当初宁王让我嫁祸你时,并没有将整件事告诉我,我甚至怀疑他是真的要利用你对付你爹,但我还是答应了他。”
      陈飞卿哑然失笑:“还是为了这件事?我都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
      “事后,他却说我和我舅舅一样是个不可信的人。”陈醉面朝佛像仰着脸,眼角却垂了下去,道,“这段日子我想了又想,他说得挺对,你如何对我,我却又如何对你的,我当然不可信。”
      陈飞卿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宁王固然是有伤人之处,但他平日里见谁都说不可信,从太后到傅南生都说不可信,甚至也说安国侯不可信,更不必说小王子那些人了,陈醉也不至于要因此出家吧?
      “半年之后你若还是这么想,再来这里也不迟。这半年里我先给你买一堆经书放在家里读着好不好?”
      陈醉怪异地看他一眼:“你自己留着读吧。”
      陈飞卿道:“那人家大师也不想收你啊,要不咱们先回去,我给你找个别的庙。”
      陈醉道:“就要这个庙。”
      “为什么?”
      陈醉不说话了。半晌,道:“那你让他跟我道歉。”
      陈飞卿心想,让宁王为了这事道歉,还不如考虑一下去礼部帮忙让日月星辰归位,似乎比较容易实现一点。
      陈醉又说:“算了,别去说,别说我说了这话。”
      陈飞卿:“……”
      陈醉又说:“你去找他,别说是我说的,但让他跟我道歉,就当是你说的,你先骂他一顿,都是你要骂的,跟我没关系。”
      陈飞卿:“……”
      陈醉却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很好笑一样,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站起来,揉了会儿膝盖,说:“不逗你玩了。”
      陈飞卿疑惑地看着他。
      陈醉道:“宁王和我打赌,赌你心大得无边无际,他又赢了。”
      陈飞卿无语,反手朝他胸口就是一巴掌:“一个比一个无聊。”
      陈醉却趁势抓住他的手,认真了些:“对不起。”
      陈飞卿瞥他一眼:“以后还是尽量跟我说一声吧,我又不会坏你们的事。”
      陈醉点点头:“那现在就跟你说一件事,苟珥要掳公主。”
      陈飞卿一怔:“什么?”
      陈醉道:“今日太后和公主去慈恩寺为皇上的病敬佛上香,我们得到消息,苟珥要对公主下手。”
      陈飞卿问:“为什么要对公主下手?”
      陈醉道:“这你要去问傅南生。”

      陈飞卿赶到慈恩寺的时候,太后还很惊讶:“你怎么突然来了?”
      陈飞卿问:“公主呢?”
      太后道:“公主的衣衫沾了些茶水,到后院换去了。怎么了?”
      陈飞卿道:“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对公主不利。”

      侍卫太监们还守在后院墙边,似乎并无异样。太后松了口气,却见陈飞卿径直去敲后院木门:“公主在里面吗?”
      里面许久都没人应声。
      陈飞卿心知不妙,抬脚踹开了门,几步跨进去,推开房门,只见几个侍女全都倒在了地上,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太后跟在后面进来,见状便慌了:“婷儿!”
      陈飞卿喝道:“留下足够人数保护太后,其他人立刻去后山搜寻公主下落,让寺中武僧立刻去大殿前!”
      他说完,转身便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出去,又猛地停下来,问陈醉:“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醉道:“大人物做事,我也猜不透,不如你直接去问宁王?”

      公主迷迷糊糊地有了些意识,她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想要挣扎,也动弹不得。
      忽然,旁边有人说了句什么话,她听不太懂,接着眼前那人影便掐着她的下巴,往她的嘴里灌了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渐渐地,她便不冷了,觉得屋子里仿佛开始在烧炭,暖了起来。

      傅南生进了一家书局,翻看起书册。
      掌柜家的女娃儿才两岁大,趴在小矮桌上,抓着没沾墨的笔在旧书上划来划去。
      傅南生笑道:“看来以后是位才女。”
      掌柜的也笑了:“小孩儿瞎折腾,天天得盯着看,生怕把书给糟蹋了。”
      傅南生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在前厅卖唱,偷偷地藏了几个赏钱,隔天便溜去街上买了一本书,带回楼里还没看两页就被娘发现了,发现了就要撕书又要打他,说他是偷钱去买了破烂玩意儿。还是霜霜心疼他,拦着不让打,说买书是好事儿。
      他娘骂道:“好个屁,糟蹋钱!我还指望他学礼义廉耻指望他考状元啊?”
      最后也没打他,但那书没能保得住,所以他一直都没学会礼义廉耻。
      傅南生这样想着,低声笑了笑,挑了几本书递给掌柜的。结了账,他抱着书出了书局,闻到扑鼻的桂香,是有个小孩儿在街对面卖折下来的桂花枝。
      他想起前日里陈飞卿买回来一大捧桂花枝,现在还插在水里养着,满屋子都是香的。陈飞卿故意装傻,非说他身上是香的,非说屋子里的香味都是从他的身上来的,非得闻到大半夜。
      傅南生突然觉得心口发闷。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他会虎视眈眈地盯着,只要有机会就会扑上去抢,他信总有一天能抢到。可是如果一样东西本来已经是他的了,突然就没了,他会比死了还要难受。他习惯了“未曾拥有”,接受不了“失去”。

      苟珥将公主弄好扔在小王子的卧房里,却听人说找不到小王子,冷声道:“继续去找,找到了就说有急事,让他立刻过来。”
      属下领命而去,留下的问:“头儿,时间一长,难保中原人找不到这里来,要不换个地方。”
      “再等一炷香,若小王子还没找到,这个便宜就给你。”

      一众人搜遍了慈恩寺的后山,一无所获。
      陈飞卿揪着陈醉的衣襟:“我再问你一次,公主在哪里?”
      陈醉一脸无辜:“苟珥抓的,你问我有什么用?难道我跟苟珥串通?”
      陈飞卿忍不住骂道:“你分清楚事情的轻重!你们三天前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看着它发生,到底想做什么?”
      陈醉半晌才道:“你去问傅南生。”
      陈飞卿将他重重一扔,飞步朝书院而去。
      然而傅南生不在书院里,说是去买纸墨了。陈飞卿又去了他常去的那家店,掌柜的说他今日并没有来过。
      陈飞卿站在店门口,看着四周的人熙熙攘攘,反倒冷静下来,回想整件事情。
      ——宁王数天前就知道此事,此事定然是苟珥早就谋划好的。苟珥处心积虑谋划掳走公主,能是为了什么?太后也在慈恩寺,为什么放过了太后?若为了胁迫皇上,那不如绑走太后。
      而苟珥是为大王子做事,与公主并无私仇,大王子也不可能和公主有私仇。
      既然不是私仇,也不是为了威胁皇上,还能是为了什么?
      陈飞卿正苦恼着,猛然想起傅南生曾说大王子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小王子,只是面上作出不和的假象来避开漠国国王的猜忌……
      他朝跟来的人道:“你去小王子府上,说有从漠国来的刺客,让他防备一些,再问一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陈醉一把拽住要去别处的陈飞卿:“你不去?”
      陈飞卿有些讶异地看他:“你想我去?公主在那?”
      陈醉笑了笑:“也差不多时候该你去了。”
      陈飞卿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太过分了。”

      陈飞卿匆匆地来到小王子府上,在大门口与急匆匆从另一边回来的小王子撞了个正着。
      小王子极为糟心。平时大门不出没人理他,今日听说有热闹瞧才出门一趟,就偏偏都来找。
      小王子当机立断,朝陈飞卿勾肩搭背,热络道:“好久不见,你最近——”
      “你一直在外面?”陈飞卿打断他的话。
      小王子以为陈飞卿是知道了大王子有机密要闻的事,立刻想要撇清干系,省得影响彼此的信任。他忙道:“对啊,我一直在外面,今日听说来了外邦的杂耍团,我就去看了。”
      陈醉打趣问:“你不就是外邦?”
      小王子白他一眼:“我又不是金发碧眼。”
      陈醉笑得更开心了:“你哥是啊,其实你还就好那一口吗?”
      小王子听不得他哥,听了就要去打陈醉。
      陈飞卿一把架住他,低声道:“过后再打闹,我有急事,公主失踪了。”
      小王子怔了怔,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要我帮忙吗?”
      陈飞卿道:“她可能在你府里,也可能不在,我不能确定。”
      小王子忙道:“你进去搜。”
      陈飞卿有那么些犹豫,但还是朝小王子道:“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兹事体大,得罪了。”
      “你跟我越来越生分了。”小王子摆了摆手,“赶紧去搜,搜完了她在这里我也是无辜的,要没在这里,我也不会跟你计较,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王子虽然说得坦荡,但他一路跟着陈飞卿到府里四处搜查,不能说没有点忐忑。
      他明白如今自己的处境是寄人篱下。
      来中原前,漠国国王便私底下召见过他。
      以前国王与大王子狼狈为奸,小王子也愁,这两三年那二人争起来,小王子同样愁。
      父兄二人愈演愈烈,漠国内廷牵连者无数,整个王城摇摇欲坠,只等着最后一击。可这两人又谁都不敢贸然来这最后一击,因为若是两败俱伤的话,中原与其他邦国便可以长驱直入坐收渔翁之利。父子俩再怎么争,那也是自己人的,没道理便宜外人。
      因此国王叮嘱小王子留在中原韬光养晦,无论如何都比在漠国安全许多。
      虽然不知需要多少年,但国王已经下了狠心,待成功铲除大王子那日,便迎小王子回去,立刻禅位。
      小王子其实对王位没什么兴趣,若他父王和王兄能好好儿做事,他巴不得天天在外头打猎喝酒。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只能在国王面前痛哭了一场,说他不想走,要留下来护卫王城。
      结果被骂了一顿不识大局。
      小王子被骂得哭了一整宿,终于答应将手上的兵权给国王,以求亲名义带着密旨前往中原。
      临行前,碍于陪行使团里大多是大王子的人,国王又叮嘱小王子找借口孤身上路,比天天被人盯着安全。为此,小王子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打白狼皮,一个人跑了。可惜路上还是遇到了许多伏击,十分艰难才逃到中原。
      想到这里,小王子便不忐忑了。说他一点也不记王兄的仇那是不可能的,大王子都那样下狠手了,如今他的人来私下里找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事?让陈飞卿发现了逮住才是好事。

      陈飞卿不知道小王子的心思,他着急公主,每一间房都细细地查,又不时质问陈醉一句:“你不要这个时候还在糊弄我,如果公主真出了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陈醉笑了笑:“我什么都没做,就一个两个都说不原谅我,也挺好笑的。”
      “在这种时候,你所谓的什么也没做就是帮凶。”陈飞卿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没有丝毫的笑意,十分的严肃。
      陈醉举起双手:“好,我知道,我没骗你。唉,要不然你直接去小王子卧房里找。”

      公主在难受煎熬中感受到有人搂着她,往她嘴里灌什么东西,像是茶水,清清凉凉的。她挣扎着喝下去一些,倒好受了点。但那人似乎还是贼心不死,忽然拿指尖触了触她的脸,气喘也特别的急。
      公主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会是什么事,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可如今她受制于人,怕也没用,只觉得特别难受,心里想起了太后和皇上,甚至想起了傅南生,还想到了陈飞卿。谁也好,谁来救一救她。
      她哭了出来。
      眼泪似乎让那人愣了一下,脸离她远了一点。
      公主便哭得更狠了,那人便松开了她,低声说着什么,落荒而逃的滚下了床。

      陈飞卿已经来到小王子卧房门外,转头看了眼小王子。
      “你看我干什么,我还很怕呢。”小王子不耐烦地伸手去推门,正好撞上门里头准备出来的人。
      那人捂着额头后退两步,哎哟地叫出来。
      小王子一愣:“你怎么在这?”
      陈飞卿忙推开小王子去看,看到了一个十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郑问其。
      郑问其满脸异常的潮红,见着陈飞卿比见着亲爹更开心:“师哥——”
      他猛地往前一扑。
      陈飞卿急忙接住他,点了他几处穴:“你怎么在这?”
      郑问其喘了好几口气,道:“我是来救人的,你信吗?”
      陈飞卿:“我信。”
      郑问其生无可恋:“你信有屁用,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的。”
      陈飞卿:“……”
      郑问其又难受起来,脸红得发烫:“救公主,别让别人去床那里……”
      陈飞卿忙道:“小王子!站住!”
      小王子站在床前不敢动,警惕地问:“到底怎么了?”
      陈飞卿将郑问其往小王子怀里一塞:“你跟陈醉照顾好他,都出去,快去请大夫,去郑府请,说郑问其又发病了。”
      小王子莫名其妙地将郑问其抱去门外,问陈醉:“他怎么了?我不会治病啊。他怎么在我这?你赶紧去请大夫啊!”
      陈醉的笑意已经不见了,半晌才回答:“我还想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还是赶紧让人去郑府请大夫吧,这是个宝贝疙瘩,若死在你府上,郑家人随随便便就能黄金千两请杀手干掉你。”
      小王子骂道:“这都关我什么事?!”

      陈飞卿掀开床帘,只见公主同样衣衫不整,脸也是红得发烫,满脸都是泪水,难受地低声叫着“母后皇兄”。
      他急忙拿被子裹住她,朝门外叫道:“去白御医府上请人!就在对面!找不到就去宫里!陈醉快去!”
      陈醉应了一声。
      公主又挣扎起来,陈飞卿只好也点了她的几处穴,低声道:“没事了,我是陈飞卿,乖,没事了。”
      公主迷迷糊糊地叫:“陈、陈飞卿……救我……”
      “对,我在这,别怕。”陈飞卿一手搂着被子,一手去倒搁在床边的茶水,凑到鼻前闻了闻,这才给公主慢慢地喝下去。
      公主好了点儿,低声道:“热。”
      陈飞卿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热着吧。”
      这么说着,他抽出腰间的扇子,打开在她脸边扇起风来,她看起来好歹是没那么难受了,只是又开始胡乱地叫着“母后皇兄飞卿哥救命”。
      陈飞卿这么多年来都拿她当亲妹妹,此时此刻就想把苟珥给剁了。剁完苟珥,再把陈醉给揍个半死。揍完陈醉——揍完陈醉,要去问一问宁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事情好歹算是过去了。
      白御医和郑府的大夫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小王子府,分开去救人。
      白御医这边倒还好那么一些,把公主的毒给解了就好,而郑小少爷那里,不光是解毒,还得治病。郑小少爷本来就是个病弱的身子,如今中了毒,受了惊,心绪大起大落,连连吐血,厥过去就再没醒来。
      小王子站在病房外,防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自称是郑问其的姐姐。
      他来中原这么久,虽然不常出门,但看府里的下人便觉得中原的女人不太好对付,主要是比他能说,他说不过。
      郑小姐看了他一会儿,不冷不淡地道:“给小王子添麻烦了。”
      小王子摇了摇头,表明立场:“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在这里,我一早上就出去了。”
      郑小姐没有再说话,担忧地看向病房。
      小王子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陈飞卿大步过来,问:“问其怎么样了?”
      郑小姐急忙迎上去:“飞卿!问其一直没醒,这事儿我还不敢让我娘知道。”
      陈飞卿宽慰她:“问其不会有事。对了,这位是小王子。小王子,她是郑问其的姐姐。”
      小王子闷声道:“我知道。”
      郑小姐也道:“刚才见过礼了。”
      陈飞卿温言道:“小王子也不知情,别怪他。”
      郑小姐点了点头,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飞卿没有将公主的事告诉她,反问:“问其是自己出府的还是被人掳走的?”
      郑小姐摇了摇头:“旺财说有人找问其,神神秘秘的,没说几句话问其就往外面跑,旺财追出去,问其就不见了。我瞒着我娘,让人到处去找,一直到你让人去我家。”
      “旺财有没有说过找问其的人是谁?”
      郑小姐道:“他说那个人叫傅南生。”
      陈飞卿一怔。他想起公主刚失踪的时候,他问陈醉,陈醉让他去问傅南生。

      郑问其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公主呢?”
      陈飞卿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了:“公主很好,已经被皇上接回宫里了。”
      郑问其松了一口气,又道:“我什么都没做。”
      陈飞卿看着他。
      郑问其梗着脖子道:“真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信。”
      郑问其白他一眼:“你信有——”
      “我信没用,因为我什么都信,是吗?”陈飞卿好气又好笑,“你晕之前说过了。”
      “我不记得了。”郑问其耍赖。
      陈飞卿摇了摇头:“你姐姐在外面守了很久,我见太晚了便劝她先回府。你娘他们尚且不知道此事,你姐姐怕老人家太担心,只说你是和我出去玩了。”
      郑问其点了点头。
      陈飞卿又道:“我本来该让你休息,但有些话,我很想现在就问。”
      郑问其道:“你问。”
      陈飞卿有些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你能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吗?”
      “今日傅南生来找我,说公主出了事,我就跟他出了府。出府之后没多久,他就把我打晕了。我再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公主……公主在我旁边……我什么都没做啊,真的。”
      陈飞卿问他:“他说公主出了事你就相信?”
      郑问其道:“他拿着公主的耳环说的。”
      陈飞卿又问:“那你为何不告诉宫里?”
      郑问其犹豫了一下,道:“他说公主……他说公主是离宫出走,因为皇上要把公主嫁给小王子,但公主不愿意,自己跑出宫找傅南生,说要和傅南生私奔。”
      陈飞卿:“……”
      这句话里简直没有一处是没有漏洞的,为什么郑小少爷会相信……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问:“你觉得公主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郑问其有些酸溜溜地道:“那也说不定啊。跟你说也没用,很多事你又不知道。”
      陈飞卿没好气道:“我只知道,公主不会做这种事。”
      郑问其却反而生气了:“你觉得公主不会做这种事,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公主就不能照她喜欢的做了是吗?你们每个人都得管着她,逼着她,觉得她照着你们说的去做就是特别好?你们凭什么咳咳咳咳咳……”
      陈飞卿有些无奈:“我没这么说。”
      郑问其咳完了道:“你不是这么说,但是这么想的。公主也是个人,她就算要私奔,我也支持。”
      陈飞卿又沉默了会儿,道:“你冷静一下,这种事你也不该支持吧。”
      郑问其道:“她能高兴就好。”
      陈飞卿问:“你是在说她还是说你自己?”
      郑问其便不说话了。
      “公主和你不同,她不会那样做。我不是说你鲁莽,只是你有你的勇气,她有她的权衡。下次你遇事别这么冲动了。”
      郑问其胡乱地点了点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陈飞卿又问:“真是傅南生做的?”
      郑问其道:“是啊,我骗你干什么?哦,对了,你和他——”他有点小心翼翼地看陈飞卿的神色,“我听别人说的。所以傅南生说他不想跟公主私奔我才信的,不然我就不信他不喜欢公主了。”
      “别瞎想了,你休息吧。我有点事先走。”
      郑问其眼巴巴地看着他:“公主真没事?”
      陈飞卿道:“如果公主有事,我此刻也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聊这么多。”
      “这倒是。”郑问其放下心来。

      陈飞卿回到书院,却找不到傅南生了。书院里有个学生留宿,说傅南生从上午出去再没回来。
      陈飞卿便转身朝宁王府去,没走多远,有人拦住他,道:“小侯爷,傅南生被抓了。”
      陈飞卿一怔,问:“被谁抓了?”
      那人道:“宁王。是亥时左右抓到的,关进了天牢里。听说当时傅南生与苟珥等人在一起,不过被其他人逃了。”
      陈飞卿道:“知道了。”
      那人的身形又隐入了京城的黑夜当中。
      陈飞卿想了想,没去天牢,而是去了宁王府。他已经没有了耐心,也不想再被牵着鼻子走,这些事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限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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