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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陈飞卿领着傅南生去了后院,到了最末一间屋子外头,刚要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或许是在白天,里头的声音不是很大,傅南生却对这声音极为敏锐,猛地拽着陈飞卿往后拖。
      他这么一拖,陈飞卿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也有些尴尬。
      “哟,看看谁回来了。”
      傅南生回过头去看着衣衫不整的女人,叫道:“霜霜姨。”
      霜霜正是那日领着陈飞卿找傅莺儿房间的女人,此刻叫道:“让你别叫我姨!叫姐姐!”
      傅南生笑了笑,从善如流:“霜霜姐。”
      霜霜那日嘴上对傅南生埋怨得很,此刻见了却眼酸,走过来抱着他使劲儿拍:“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傅南生浑身发痒,十分难受,可他又不愿意推开霜霜,因为霜霜曾送过他一套衣裳,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穿男人的衣裳,而不是女人们改小的衣裳。他还记得,霜霜当时对他娘说,这是个小子,别当闺女养。当然,得忘了霜霜后面那句话:这世道,女人比男人好骗多了,以后他长成个俊小子,说不定能骗个大户小姐回来,一秤砣买卖,比咱们强多了。

      傅南生犹豫着,抬起手也打算抱回她去,她却已经松了手:“你娘撞大运了,有事儿呢,你俩先去我那儿坐坐吧。”
      傅南生不是很愿意再进这些小屋子,笑道:“回来得急,不如我们先去外面买些东西。”
      霜霜点点头,把衣服拉了拉,道:“也好。那你等等,我去披件衣裳。”
      陈飞卿与傅南生一道看着霜霜钻进她屋子里去拿外罩,正要说话,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两人回头去看,傅莺儿的发角乱糟糟的,倚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陈飞卿偷偷地在后头推了推傅南生。
      傅南生被推得往前走了两小步,犹豫着叫道:“娘。”
      傅莺儿嗤笑了一声:“多谢小侯爷告诉他,他不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
      陈飞卿很不喜欢傅南生他娘阴阳怪气的说法方式,却也不见气,佯作什么都没听到。
      霜霜已经抓着外罩出来了,见状忙打圆场:“哎,我跟小南先去买点东西,莺儿你那狗窝似的赶紧收拾干净,进去都没地方站。”
      傅莺儿笑道:“狗窝里也飞出了凤凰,攀了高枝儿。”
      这说话的样子和以前的傅南生如出一辙,可如今的傅南生却——如今的傅南生有些发怵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个不通世事却突然被无故责难的孩子。
      或许,也不是如今的傅南生才这样。
      陈飞卿记得傅南生好几次都说过,他很怕他娘骂他。说那话的时候,确实有些稚子天真。
      陈飞卿也不知道以前傅莺儿究竟怎么骂过傅南生,才令傅南生这样怕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很不好受,拽住傅南生:“走吧,说好了去买东西。”
      霜霜赶紧拦到那俩母子中间,道:“对对对,小侯爷你陪小南去买东西,我帮莺儿收拾屋子。”
      边说,霜霜就边朝陈飞卿使眼色。
      傅南生却也看见了霜霜的眼色,一眼不吭的,转身朝外走。

      陈飞卿见傅南生越走越快,便也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却不料傅南生又突然停了下来。
      陈飞卿故意装作没来得及反应,撞了个满怀,做作道:“哎呀。”
      傅南生好笑地看他:“小侯爷模样是好,唱戏还是免了吧。”
      陈飞卿笑道:“博你一笑,不亏。”
      傅南生便沉默了下来,半晌道:“我没事,习惯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必来的,也不想让你再看到这种事。”
      他能直接说出来,陈飞卿是高兴的:“她到底是你娘,其实我也是有私心。我希望你能将她接出去,无论如何,日后你做官或是不做官,在颜面上都好说一些。”
      傅莺儿做过娼妓已成事实,然而至少可以补救,总比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来得好。陈飞卿只是这样想,所以坚持这样做。
      傅南生抿着嘴,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个男人打着呵欠从狭小的巷子里擦过去了,还回头看了眼:“哎,小南生嘛这不是,我没认错吧?你娘说你死了啊。”
      陈飞卿:“……”
      傅南生认得这人,是常来花街的无赖,多少次做过他娘的生意。他背对着陈飞卿,朝那无赖使了个滚蛋的眼色。无赖也懂规矩,当陈飞卿是傅南生的生意,不挡人财路,怪笑着走自己的路去。
      傅南生看他走远了,朝陈飞卿道:“我们回去吧。”
      陈飞卿了然,或许那个人就是傅莺儿刚才的客人。

      两人回到后院傅莺儿的房门口,与正好被傅莺儿往外赶的彪汉迎面相撞,这才意识到刚才居然都想错了,那个无赖并不是从傅莺儿房里出来的。
      如今这个彪汉还不愿意走,回头嚷嚷:“你别推我!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你——”
      傅南生这次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娘和那彪汉推推搡搡。
      陈飞卿也有点懵,试探地叫道:“英叔?”
      傅莺儿与玄英的推搡到此结束。
      玄英回头来看他俩:“你俩——刚才外头是你俩在说话啊?”
      陈飞卿点了点头,心道,这就很尴尬了。
      却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傅南生此时叫了一声娘。
      玄英一怔,回头看看傅莺儿,又看看傅南生,再看看傅莺儿:“鸯鸯——”
      傅莺儿果断地道:“不是你儿子,别看了。”
      陈飞卿:“……”
      玄英:“不是,鸯——”
      傅莺儿:“你儿子没出生就没了,闭嘴。”
      玄英:“但是——”
      傅莺儿:“你长这么丑他怎么可能是你儿子!赶紧滚吧!”
      陈飞卿:“……”
      他悄悄地看一眼傅南生,见傅南生还有点懵,一脸无辜看那俩唱戏似的。陈飞卿都想把傅南生的耳朵捂起来抱回家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玄英道:“儿子像娘啊,你别想哄我走,我没胡子也不丑。”
      傅莺儿:“滚。”
      玄英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寒光闪闪的。
      陈飞卿赶紧把傅南生拽开了一些,又拦到玄英与傅莺儿中间:“英叔,有话好好说。”
      玄英看他一眼:“飞卿,这跟你没关系,一边去。”
      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陈飞卿拦着道:“你先把家伙放下,别吓到人了。”
      玄英道:“你以为我要杀人啊?。”
      他急起来,把匕首往陈飞卿手里一塞,把脸凑过去,道,“把我胡子剃了,看我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陈飞卿:“……”
      这匕首可真烫手。陈飞卿心想。

      陈飞卿把匕首“没收”了,正要劝玄英冷静一点,却见傅莺儿拽着傅南生就进了屋关了门。
      玄英忙去敲门:“鸯鸯!鸯鸯你别这样!”
      陈飞卿赶紧把他往外头拖:“英叔你先跟我来,说清楚什么事。”
      霜霜也一脸莫名,见状道:“不然你们去我屋里坐着说吧。”
      陈飞卿也有那么些不喜欢进这些屋子,便摆摆手:“多谢,我和他去外面说吧。”
      霜霜倒也不强求,好奇地又看了看,便腰一扭,回了自己房。

      陈飞卿将玄英推到院子外头,见四下无人,这才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玄英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先叹气起来。
      陈飞卿催道:“你跟我说,英叔。”
      玄英看他一眼,道:“也没什么,就是以前相好的。”
      陈飞卿问:“然后呢?”
      玄英郁闷地在旁边寻了个门槛坐着,道:“然后我就要娶她,但我娘不同意。”

      当时傅莺儿还叫做傅鸳鸯,是个佃户家的孤女,偶然跟玄英遇上了,好上了。
      玄英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主儿,又年少轻狂着,一来二去,傅鸳鸯怀上了。
      玄英倒也乐呵,把人领回家说要娶,想当然被家人骂了一顿。
      玄家不说多显赫,至少也跟个佃户门不当户不对。
      即算不说这些,要实在是喜欢佃户家的,也就算了,玄家倒也不嫌贫爱富。偏偏就在于,这傅鸳鸯居然如此放荡,三媒六聘不说,门都没上过,居然就怀了!
      玄家丢不起这个脸。
      僵持下,玄英他娘退了一步,道是悄悄地纳个妾算了。怎么说玄家也子嗣单薄,只当为了那个肚子里的孙子。
      傅鸳鸯却是个性情倔强的。她虽也盼望着能明媒正娶,然而毕竟门户差远了,倒也没太痴心妄想。但玄英他娘先前刁难过她,此时再退让,她就不肯了。
      玄英自然是爱傅鸳鸯的,也很愧疚,毕竟是他哄着人委身的。为此,他听得傅鸳鸯一通哭闹,便横了心,非她不娶,还非得娶作正妻。
      闹来闹去,玄英他娘终于让了步,答应了。只有一条,得悄悄地生了孩子再办婚事,在这之前也不能泄露风声,不然就太丢脸了。
      玄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把傅鸳鸯领回家养胎,说得上是蜜里调油,已胜新婚。
      好景不长,先帝调他去边关有些事。
      玄英便暂且辞别了身怀六甲的傅鸳鸯,去了边关。
      等他回来,他娘说傅鸳鸯离奇失踪了。
      玄英自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他闹也没用,人不见了就是不见了,他总不能真的连娘也不认了。
      就这样过去了快二十年,前夜里玄英到花街有事儿,恰恰好撞见了傅鸳鸯——如今的傅莺儿。

      陈飞卿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玄英斩钉截铁地道:“娶她。老子以前没娶成,现在也不算晚。”
      以他的性情,做出这个决定倒也不奇怪。
      陈飞卿点了点头,又问:“那南生——南生真是你儿子?”
      玄英道:“鸯鸯说不是,但我觉得吧,她是说气话。”他还来了劲儿,把陈飞卿拽着坐在身边,道,“我说我怎么看那小子都觉得面善。侯爷不喜欢他,按理说我也不应该喜欢他,但总觉得跟他还挺亲近的。”
      陈飞卿不忍心戳破他这心思,却又不能不说:“英叔,我觉得,可能只是因为我喜欢他,他又跟他娘有那么像,所以你才觉得他亲近吧。英叔,你要娶亲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这完完全全是你自己的事,但是认亲的事,我觉得你确实应该冷静一点,你现在有点冲动了。”
      玄英道:“我没冲动,真的,越看越觉得像我,你没觉得吗?”
      陈飞卿完全没觉得。
      当然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只好委婉地道:“英叔,你真的该冷静一下。”
      玄英问他:“那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是的话,怎么办?”
      陈飞卿理所当然地道:“那你就认啊。”
      玄英却又突然为难地抱住头:“他娘都不想认我,他能认吗?飞卿,我突然多了个儿子——算了,你不懂。我他大爷的有个儿子!”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我真没想到,真的。我怀疑过是我娘赶她走,但我找不到她,我以为她死了,要不然就找了别人嫁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她当初是偷偷地和我好,但她并不是那种放浪的女人,她其实心气儿很高的。”
      陈飞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玄英。
      玄英一向是豪爽的,又或者是撒泼的,最难过的时候不是没有,譬如他家人接连遇难的时候,他并不忌讳在众人面前大哭。可陈飞卿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愧疚的玄英。
      他也难过起来,拍了拍玄英的肩。

      傅莺儿斩钉截铁地道:“他不是你爹。”
      傅南生冷静地道:“我要听实话。”
      傅莺儿骂道:“狗屁实话。这就是实话!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好种?攀上小侯爷就不错了,别痴心妄想还想当个王侯将相忠烈之后,撒泡尿照照自己。当年那老泼妇赶我出府的那天夜里我就小产了,他儿子就没生下来过。”
      傅南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审视。
      傅莺儿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的眼神。他以前的眼神不会有这么重的压迫感,而这莫名的压迫感令她烦躁起来:“看什么看!没骗你。你非得要知道你爹是什么人是吗?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就是嫖客,你娘我刚挂牌的时候生意好得很,每天从我身上滚过去的不知道多少,鬼才知道你爹是什么东西,是条狗都有可能。”
      傅南生渐渐地攥紧了手。他想离开这个屋子,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不想听到她说这种话。但是他不能,也没有那样做。
      他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说完了,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才缓缓地道:“我要当玄英的儿子。”
      傅莺儿骂道:“你他大爷的是个高枝儿就想攀,看看你娘的下场吧!”
      傅南生重复了一遍:“我要当玄英的儿子。”
      “你——”
      “我要入朝为官。”
      傅莺儿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人家就是捧个秀才进士的睡起来有意思些,你还当真了。”
      傅南生道:“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但我就要这么做,娘,你必须帮我。”
      傅莺儿反问:“凭什么?”
      傅南生突然跪在她面前,仰着头,乞求似的:“娘,陈飞卿对我是真心的,他真心喜欢我,我要配得上他。”
      傅莺儿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你吃错药了?脑子进水了?别忘了自己被人玩过,那个叫什么王安的你不记得了吧?还欢天喜地跑来跟老娘说可以脱籍了,说人家对你死心塌地神魂颠倒,结果是什么?你这几年出去是脑子坏掉了?”
      傅南生道:“陈飞卿跟王安不一样,他是真的。”
      傅莺儿冷笑道:“玄英当年还说他是真的呢。就你?比我还惨,半个子都生不出来,妾都别想当。”
      傅南生道:“那不管他,至少我要跟陈飞卿在一起,我对他是真心的。”
      傅莺儿却油盐不进地道:“得了吧,你的真心恐怕只有那些被你坑死的人在阎王那里看得到了。到底是母子一场,你不听劝也得听我这一句,见好就收。你以前坑的不过是些市井百姓,糊弄也就糊弄过去了,别碰这些达官显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连王安你都惹不起,安国侯家的——哦,说起这事儿我想起来了,最近有客人来说热闹听,就你那个口口声声真心一片的小侯爷,跟皇上可热乎得很,把人弄得早朝都上不了了,还能让人把朝政都交给他代理,我看也真不是省油的灯。”
      傅南生沉默了一阵,道:“我不管那些,我就要他。”
      傅莺儿一怔,随即拿手指头戳他的额头:“吃错药啦?”
      傅南生由着她戳,半晌,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一字一顿地说:“我就要。”

      陈飞卿领着玄英回来,再三地使眼色,让他镇定点。可屋门一开,玄英立刻谄笑起来,迎上去:“鸯鸯。”
      即便知道了玄英是心存愧疚,但陈飞卿仍然没眼看这一幕。他心道,若这被其他人看见了,恐怕玄英一世英名全都会没有了。
      傅莺儿很嫌弃地躲开玄英,道:“玄将军,我叫傅莺儿。”
      玄英见她不高兴搭理自己,便悻悻然的,又看向傅南生。
      傅南生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又别开了目光。
      傅莺儿冷笑道:“别来这套。玄英,我奉劝你一句,别信傅南生的话,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玄英忙道:“哎!你别这么说孩子!”
      傅南生很尴尬地走到陈飞卿身侧,低声道:“我们走吧。”
      玄英急忙去拉他的胳膊:“哎,小南——咳,那个,饿了吧?这时候了,我请你们吃饭啊哈哈哈哈哈。”
      傅南生迟疑地看了看他,看了看陈飞卿,又看了看傅莺儿的脸色,几乎是躲到陈飞卿身后边,道:“不必了。我想回去。”
      傅莺儿又笑了一声,倚着门框道:“装,继续装,你这一套老娘看了十几年。”
      陈飞卿只好朝傅莺儿道:“既然你们有事,我们就改日再来。”
      说完,他赶紧示意傅南生走人。可别掺和了,乱七八糟的。
      玄英左右看看,追着傅南生道:“那个——”
      傅莺儿在身后骂道:“玄英你还没给钱呢!嫖完就想跑?以前就让你白嫖了那么久,现在老娘开张做生意你还来这套?回来!给钱!”
      玄英只好又折返回去,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你这骂的是你自己!”
      傅莺儿冷笑道:“你当我还要脸呢?多少年前就不要了!你娘说得对,我要这张脸也是用来勾引男人,不是用来做人的。”
      玄英的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恼怒,又极为愧疚,只好把她往屋里推:“别在这里嚷嚷,进去,进去我跟你说。”

      陈飞卿走在路上,见傅南生一直沉默着,便问:“你娘怎么说?”
      傅南生低声道:“她让我多从你这里骗点钱攒起来,怕你哪天就玩厌了,我还是得另找出路。”
      陈飞卿:“……”
      傅南生道:“我跟她说了,你还不一定比我有钱。”
      陈飞卿咳嗽一声,道:“其实这两年我也有点私房,我爹娘不跟以前一样管得那么严了。”
      傅南生却不怎么在意这句话,接着又道:“她让我别理玄将军,说我爹是条狗。”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也并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地转述罢了,有些麻木的样子,“你不必在意,她以前就这么说,好歹我爹从猪变成了狗。”
      陈飞卿:“……”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真没事,我习惯了。”
      陈飞卿叹了一声气,道:“她说的是气话,你不要记着。”
      傅南生听了他这话,反倒释然的模样,笑着道:“以前我听了这话倒是确实很难过,可现在不会了,有了小侯爷,我还要什么爹呀。”
      陈飞卿诚心诚意地道:“你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改一改吧。”
      傅南生想了想,笑得更开心了:“爹!”
      陈飞卿忙道:“你当我求你,别这么叫我。”
      傅南生大笑起来,伸着手心,道:“改口费。”
      陈飞卿见他高兴了,便也高兴了,认命地掏荷包配合着他,拿出两枚铜钱放在他的掌心里。
      傅南生露出一副很嫌他小气的神色,却仍然收下了铜钱,叫道:“干爹。”
      陈飞卿见他越叫越没谱,便放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到他掌心,心想这下子可够了。
      果然是够了。傅南生心满意足地把银票折好放进自己的荷包里,凑到陈飞卿耳边,低声地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傅南生最喜欢谁。”
      陈飞卿却道:“那我这一百两打了水漂,这个问题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傅南生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陈飞卿边跟上去边道:“其实我还有二百两银票,想问问其他的问题。”
      傅南生却看也不看他,只顾着看路,道:“留着给你自己花吧。”
      陈飞卿又道:“我突然想起来,几年前你扣着我二百两还没还给我。”
      傅南生停下脚步,作势要拿出荷包:“要我还吗?”
      陈飞卿道:“还倒不要还,你只要把刚才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我就行了。”
      傅南生摇摇头:“不行,坐地起价,现在还要两百两。”
      陈飞卿好笑地将仅剩的两张银票给他。
      傅南生收好银票,道:“傅南生最喜欢张飞。”
      陈飞卿一怔:“谁?”
      傅南生反问:“你不爱读书就算了,张飞也不认识?”
      陈飞卿再不爱读书也不至于不认识张飞,只是,这也太跳脱了些吧!
      傅南生见他有点懵的样子就越发高兴了,转身继续朝前走。
      陈飞卿一路跟上去:“等等,你说真的?你喜欢张飞?”
      傅南生反问:“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这个,着实有点,咳,令人意想不到。
      陈飞卿委婉地道:“我喜欢赵子龙和诸葛孔明。”
      傅南生看他一眼:“哦,挺好的。”
      陈飞卿又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张飞?”
      傅南生道:“他能打啊,我小时候打架又打不赢别人,挺羡慕他的。”
      陈飞卿道:“关羽也很能打。”
      傅南生道:“哦,很好啊。”
      陈飞卿又道:“赵子龙也能打。”
      傅南生道:“我就不喜欢赵子龙,你非得让我喜欢他干什么?”
      陈飞卿有点郁闷,道:“难道我看起来像张飞?”
      傅南生再次停下了脚步,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又没这么说。”
      陈飞卿故意作出酸溜溜的样子,斜眼瞥他,道:“那你从张飞到我,喜欢得挺偏的。”
      傅南生被他逗得又大笑起来,几乎前仰后翻,心里却觉得如何笑也表达不出此刻的欢愉。
      陈飞卿见他真正开心起来,十分欣慰,又故意道:“不行,我受委屈了,我要跟傅公子一样讨个说法。”
      傅南生便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搁到陈飞卿的手心里,道:“给你的。”
      陈飞卿抗议:“傅公子也太小气了。”
      傅南生却理所当然:“我当然没有小侯爷阔气,小侯爷领俸禄的,我开个书院还得倒贴钱。”
      陈飞卿道:“那不行,你至少得请我吃饭。”
      傅南生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热腾腾包子的,便回过头来掰陈飞卿的手。
      陈飞卿猜到他要做什么,忙攥紧了拳头,道:“不至于吧?请我吃包子就算了,这是你刚给我的。”
      傅南生不理他,催道:“攥太紧了,真的掰不开,快点。”
      陈飞卿只好松了手,看着他又把碎银子拿回去,转身跑去小摊儿上买包子。
      说真的,特别财迷,也特别可爱。
      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又侧头过去看了看,叹了声气,退后几步到转角后头,朝鬼鬼祟祟的玄英道:“英叔……”
      玄英打断他的话,问:“你听到了吧?”
      陈飞卿:“听到什么?”
      玄英道:“他喜欢张飞!”
      陈飞卿:“……”
      玄英指着自己的大鬓胡子:“你看!”
      陈飞卿有点无奈:“英叔,你真的要冷静下来。”
      玄英激动地道:“咱俩亲上加亲了!”
      “……”
      陈飞卿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被玄英往外头街上推:“快去,他回来了!”

      傅南生买完包子回来,讶异地看向陈飞卿被推搡出来的方向,问:“是玄将军吗?”
      陈飞卿点点头:“英叔他真的很重感情,这么多年来,家人都不在了,他孤家寡人一个,何况当年的事也有很多误会之处……”
      傅南生把包子递给他,低声道:“那是他和我娘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娘说了,我跟玄将军没关系。”
      陈飞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个了,吃完包子,我们去兰花会馆。”
      傅南生摇了摇头:“我今天不想去了,想回书院。”
      陈飞卿只当他是为了他娘和玄英的事沮丧,又安抚了他好一阵子。
      傅南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想着,能不给陈飞卿惹麻烦倒也好,到时候若兰花会馆的人刁难自己,玄英必定会出面大闹,倒比原先想的要更加畅快了。

      将傅南生送回书院,陈树和几个跑腿儿的已经等在门口,见着了陈飞卿忙迎上来:“小侯爷,裘大人有公事请您去。”
      “我先来的。小侯爷,工部有要事。”
      “小侯爷,您知道的,兵部的事儿拖不起,万一是大事儿呢?”
      陈飞卿猛地想起来皇上还在养病,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自己。
      傅南生看了会儿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陈飞卿,收回目光,朝书院里头走,与抱着剑站在门口的金风擦肩而过,只当是没看到。
      金风冷眼看着他进去,这才出声:“小侯爷,王爷让我将信交给您。”
      金风是宁王常常带在身边的人,各部跑腿儿的自然不敢惹,纷纷退开。好在金风将信递给陈飞卿,便扬长而去。
      陈飞卿朝众人笑了笑,退到一边,打开信,上头只有一个地址和时间,似乎是想在三日后请他前去。可那个地址非是宁王府,也非茶馆酒楼,是座城外的庙。陈飞卿没听过这座庙,想必香火并不鼎盛。
      他将信对折,攥在手心,朝众人道:“各部的事都很要紧,但我也只有一个,实在是分身乏术,若不是实在需要我的事,还是请两位丞相主持吧。”
      众人异口同声道:“要紧!都是要紧的事!”
      陈飞卿在心里道,要紧的事就更别找我啊。

      半天下来,陈飞卿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
      各部都说自己的事儿要紧,倒也确实有那么一两件要紧的事儿,可剩下的事儿就实在是过于繁杂了。什么礼部有人夜观天象发现天有异象,什么吏部跟工部为了城外一座桥的事儿吵起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算是知道了,两位丞相这是趁机偷懒呢。
      再一想,也不知道平日里皇上是怎么过的,一部分时候不舒服,一部分时候管这些事儿,还得去操心别的事儿。
      难怪白御医曾说,皇上的身子有一半都是被身外的事儿给拖垮的。
      陈飞卿叹了声气,见人终于都散了,便起身朝宫里去。

      这么晚了,皇上也还没睡,靠在床上看奏章,见陈飞卿来了,笑着问:“你若不来,朕还正打算叫小江去召你来呢。这么晚了,还走不走?不走让小海给你拿床被褥,就睡里面,正中朕的下怀。”
      陈飞卿小时候偶尔在宫里待得太晚了就会留宿太子宫中,和太子同床而眠。当然,回回都没眠多久,因为两人总有很多得趁着夜黑风高才能干的事儿,比如躲着看民间话本、志怪小说。
      陈飞卿笑了起来,摆摆手:“算了,我等会儿再说吧。你还好吗?”
      皇上道:“好多了。”
      “我可不好。我刚知道,礼部还有人能夜观星象呢?他们还管这事儿?跟我说这颗星不对那颗星不对,让我想办法让星辰归位,我——”陈飞卿无可奈何地摊着手,“你赶紧好起来,只有你能让星辰归位,我没这本事。”
      皇上笑了起来:“现在朝廷不打仗,你可领着俸禄呢,也该你做点事儿。”
      陈飞卿道:“我倒是愿意做事,可不能让我去归位日月星辰啊。不说这个了,你还是多休息比较好,去睡会儿,我给你分奏章,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你就不要这么亲力亲为。”
      皇上把手上的奏章递给他,口里道:“又撺掇朕偷懒。”
      陈飞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件事跟你说一说。”
      “什么?”
      陈飞卿道:“关于傅南生的事情。”
      皇上微笑着道:“那还是别说了,朕可不想听你和他的事,用民间的话来说,朕是看着自家的白菜——”
      “哎!”陈飞卿急忙叫停,“不算私事。”
      皇上问:“什么公事?”
      “也不算公事。”陈飞卿想了想,道,“你先前让人送假文书去给他,可他跟我说了,他想自己去考。”
      皇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微笑着,似乎早就料到了:“如果朕告诉你,是他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呢?你信谁?”
      陈飞卿望着他,许久都没说话。
      皇上道:“你这神情,到底还是信朕的。”
      陈飞卿摆了摆手:“我……”
      “其实你早已想到,朕不会多此一举做这种事,那又为何要问?”
      陈飞卿道:“至少你也是故意当着我的面送的。”
      皇上坦然承认:“不错,朕确有此意,且和宁王打赌,都赌傅南生会对你说他要自己去考,所以朕与宁王都赢了。”
      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我就是要谈这件事,以后别这么做了。我知道他有些事在说谎,他以前确实也爱说谎,但以后不会了。你和宁王既然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不妨索性更大方些。”
      皇上盯着他看了会儿,幽幽地道:“朕真想吐个血来直抒胸臆。”
      陈飞卿被逗笑了:“说认真的,别这样。”
      “朕也是认真的,可惜吐不出来。”皇上嫌弃地白他一眼,“色迷心窍。”
      陈飞卿索性耍赖:“你以前不也觉得他好看吗?”
      “朕现在也觉得他是朕见过最好看的人。”皇上更嫌弃他了,“这和朕怎么看待他的品行有关系吗?”
      陈飞卿沉默了一阵子才道:“我也不是因为他好看才……”
      “得了吧,朕不想听你说他是怎么骗到你的。”皇上摆了摆手,“既然说到这里了,就你去跟他说吧,君无戏言,文书朕也给他造了,撕了也没用,让他继续来参加今年的考试。你先别急着说话,你难道真觉得他乐意放弃这个捷径?人家心里说不定烦得很,被你这么瞎搅和,坏人好事。”
      陈飞卿自然不觉得傅南生会这样说自己的坏话,但确实也了解傅南生的性情。可他忍不住辩解道:“无论他怎么想的,但他毕竟有这个志气,就要引他向好的做,何必故意不让人学好?”
      皇上笑了笑:“那你就当朕是一国之君,多少有这个权力给朕喜欢的人开个方便之门,这样行了吗,有教无类的小侯爷?”
      陈飞卿无奈地道:“别这样。”
      皇上却坚持:“这事就这样定了。”
      陈飞卿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被说动,只好不再纠缠。
      皇上瞥着他的神色:“别乱替人委屈,这个消息传过去,他肯定比你想象的更高兴。若实在觉得朕对不住他,那等朕好一些了,就请他进宫饮宴赔罪好不好?”
      陈飞卿看他一眼:“不用,有那个空闲你还不如多休息,我也没事,只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俩都能喜欢对方。”
      陈飞卿是真有点头疼,他身边除了陈树和玄英之外,其他亲近的人都不喜欢傅南生。当然,傅南生也很不喜欢其他人。

      傅南生自那天花街回来后,就被玄英盯上了。他倒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见了面客气地称一声“玄将军”,把玄英急得要命,逮着机会就跟陈飞卿絮叨:“你给我说说好话。”
      陈飞卿颇无奈:“英叔,傅南生是不是你儿子还另说呢,你这也是剃头担子一边热。”
      玄英把眼一瞪:“你不希望他认爹?认我当爹很丢脸吗?你不想他好啊?”
      陈飞卿更无奈了:“我当然希望你们都好,但也要人愿意才行。”
      玄英顿时就蔫了,垂头丧气地道:“鸳鸯还生气呢。当然也该她生气,我这辈子欠她的。我现在就想弥补她,但她连儿子都不让我认。我说那先不说儿子的事,我先娶她吧,她也不肯,非得说我是为了去找她不用给钱,你说说,她这完全是不讲道理啊。”
      陈飞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你倒是很像了。”
      玄英瞪他:“别以为我现在烦着就不揍你。”
      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英叔,我给你出个主意,但你不能说是我说的。”
      玄英问:“什么?”
      陈飞卿:“把她带回去关起来,先断了她的神仙散,以后的事再说。”
      玄英连连摇头:“不是你女人你倒是挺会出馊主意,半点不带心疼的,换了是我儿子你也敢这么搞?”
      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你儿子了?陈飞卿腹诽着,很认真地回答:“对,我就会那么做。”
      玄英讶异地看他:“我才不信你下得了手。”
      “这是为他好。”陈飞卿道,“你自然看得出来,她脸色是靠脂粉在撑着,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得而知。”
      玄英嘀咕道:“你跟侯爷还真像,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带郑问其去滑冰差点掉河里,还好没什么事,结果侯爷还是抽了你一晚上,也说是为你好。你当时不还哭哭啼啼地跟我说什么‘英叔他为我好就别打我啊’。”
      玄英故意学着小孩子的哭腔,把陈飞卿都逗笑了,一面想着那次明明是郑问其非得去初冬的河上面滑冰,事后扔了个黑锅给自己背,一面道:“后来我发现,我爹确实是为我好。”
      玄英还是摇头:“鸳鸯的性情我比你清楚,她性子烈,万一不高兴了闹出个什么事儿。”
      陈飞卿道:“不会。”
      “你凭什么说不会?”
      陈飞卿不喜欢傅莺儿,尤其不喜欢她非得把自己和自己的儿子都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但他觉得,傅莺儿不是个会寻死觅活的人。大概是因为,他有时候会觉得傅南生在脾性上面太像傅莺儿了,而傅南生从不会寻死觅活。
      陈飞卿见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这些人性情不一,但对生命很执着,很信奉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玄英见他不说话,想了会儿,拿手肘捅他胳膊:“要不这样,你去干这事儿,我装作不知道。”
      陈飞卿默默地转头看着他,半晌,道:“还是你去干这事儿,我装作不知道,她是你女人,又不是我女人。”
      玄英一拍陈飞卿的大腿,叫道:“老子就晓得!其实是你自己想干这事儿怕被你屋里的晓得!嘿你越来越鸡贼了啊!谁教的?”
      陈飞卿诚恳地道:“靠英叔你教导有方。”
      “老子才没教过你这种事!侯爷肯定也不会,是不是宁王教你的?他以前就特别鸡贼,出了事儿第一个跑,每次都是侯爷跟先帝背黑锅……”玄英嚷着嚷着,猛然收声,“哎,小南,就回来了?出去吃饭啊,我请你们吃饭。”
      傅南生从学堂回来,手里还抱着书,闻言笑了笑:“昨天多买了一些菜,还是吃完比较好。”
      玄英立刻道:“好啊好啊,外头吃的东西也不干净,我来做菜,你问飞卿,别看我这样,做菜跟你一样好吃,真的,不过你娘做菜就不太好吃了。”
      陈飞卿低声道:“英叔你冷静一点。”
      玄英嫌弃地推开他:“你赶紧去煮饭,别在这杵着。”
      陈飞卿:“……”

      一顿饭下来,陈飞卿觉得自己还是得找玄英私下里聊聊,这样子下去,傅南生可能不能好好吃饭了。想必谁被玄英那样热切地盯着,也很难吃好饭。
      可吃完饭,陈飞卿还没开口,就被玄英再次推开:“你收拾啊,你又没做菜。”
      陈飞卿:“……”
      他只好先认命地去收拾。
      见他拿着碗出去了,玄英刚要跟傅南生说话,却被打断了:“玄将军,我有些话还是想和您再说一下。”
      玄英忙道:“你说。”
      “我没有爹,小时候问我娘,她就会很不高兴,说我没有爹,有时候还会说我是她捡来的。”
      玄英心里发慌,赶紧道:“我知道,你娘她生我的气。”
      傅南生看他一眼,又挪开了目光,继续道:“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很好的爹,但我娘跟我说,你不是我爹。”
      “你娘说气话……”
      “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傅南生诚恳地道,“所以,不想给您惹来污名。我娘自然也是一样的。玄家满门忠烈,当年就容不下我娘,如今更不能和我们有干系。”
      玄英听了这话却更愧疚难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娘的错,是爹错了,所以害了你们娘儿俩这么多年。现在我家里谁也没了,我做主,没人敢再欺负你们了。”
      傅南生低着头,道:“玄家还有许多亲族,这件事本来就没有结果,玄将军又何必呢?闹到最后,我娘无非是又失望一次,又被赶出去一次。何况还有件难以启齿的事,我娘以神仙散为瘾,戒不掉的。”
      玄英很清楚神仙散是什么东西,传言人吸食之后如入极乐世界,在幻境当中得偿心愿,飘飘欲仙。鸳鸯的心愿是什么,他不敢想,因为一想便想抽自己几个巴掌。
      傅南生见他越来越难过,接着道:“无论你怎么说,她都不会愿意。”
      玄英猛地想到陈飞卿出的那个馊主意,强行把人给关起来。
      傅南生道:“玄将军,玄家绝不会接纳我娘,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您是飞卿最亲近的长辈,所以我相信您确实是一个言出必行、有情有义的人,但事情不能强求。”
      玄英望着傅南生恳切得很的脸,突然的,想到了曾听过的关于傅南生的事。
      他突然的冷静了下来。
      傅南生敏锐地察觉到了玄英的神色变化,便不往下说了。他那番话自然是以退为进,本来也很见效的,可玄英的神色却忽然就变了。
      傅南生对玄英的了解不算很多。玄英是个一根筋的人,粗鲁,无礼,常常撒泼,听起来比一般人要好糊弄。
      可是玄英此刻的神色一点也不对劲。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傅南生道:“言尽于此,冒犯了,玄将军见谅。”
      玄英摆摆手:“没事。”
      也没那么热切了,突然的就冷静了。
      傅南生不再多留,转身出去了。
      玄英望着傅南生的背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他以前听到过最多的,是傅南生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傅南生曾在漠国为漠国的大王子做事,明里暗里的事都做,从没有人会拿傅南生和谦逊退让诸如此类的话挂上钩。傅南生行事与他的身手很像,都是又狠又毒的。
      可玄英回到京城后见到的傅南生,却与传言中大相径庭。
      虽然世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玄英觉得,很多时候眼见的不一定是实的,因为人是很容易因为很多的事被糊弄的,尤其是行军打仗的时候更如此。

      陈飞卿正站在灶台前刷锅。
      玄英做菜确实好吃,但一般没人想让他做,因为他做完菜,整个厨房都像是被火药炸过。
      突然,陈飞卿就被傅南生抱住了,还被扳了过去,二话不说就亲上来。
      陈飞卿觉得自己和傅南生有些时间上面的差距,他想亲的时候,傅南生总在看书写字做别的事,总之就不太乐意,可傅南生又总是挑他做事的时候来撒娇。
      傅南生亲完了,抱着他还不肯撒手,欲言又止。
      陈飞卿问:“怎么了?”
      傅南生不回答他,仍旧把头埋着,许久才抬起来看他,眼睛里面闪闪的,像在憋着不哭,眼睛一圈儿都憋得发红,可以说是十分的委屈了。
      陈飞卿忙把竹刷子反手扔回锅里面,拍他的背,哄道:“怎么了?”
      傅南生幽幽地道:“不要把刷锅水拍到我衣服上,下午还有课。”
      陈飞卿本来很担心,此时噗的笑起来,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捏了捏他的脸:“好了,现在能说是什么事了吗?”
      傅南生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你会不会和我翻旧账?”
      陈飞卿一怔:“怎么又突然想起来这个?”
      傅南生道:“突然想起来的。”
      陈飞卿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做。”
      傅南生不满意地问:“那以前呢?”
      陈飞卿道:“往事不可追,能补救的就补救,能弥补的就弥补,还好也没铸成什么大错。”
      傅南生质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做过什么坏事?”
      陈飞卿笑道:“你是说你给漠国做过事吗?各为其主,我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坦白说,我当然更喜欢你和我同朝做事。怎么,大王子让你去为难过边境的百姓?”
      傅南生道:“这倒没有,我一半的时间都在给大王子出主意害死他爹上面。”
      陈飞卿:“……”
      傅南生接着道:“另一半的时间在帮大王子铲除异己。”
      陈飞卿:“……”
      傅南生继续道:“还有一点点时间用来学漠国话,还要学武功,还得想你,顺便想一想你不喜欢我的事。”
      陈飞卿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就要去亲吻他。
      傅南生却突然翻起了旧账:“你那个时候特别不喜欢我。”
      陈飞卿辩解:“也没‘特别’……”
      傅南生更不满意了:“果然是不喜欢。”
      陈飞卿道:“你刚刚才说不翻旧账。”
      傅南生很不满意:“我可以翻,你不能。”
      陈飞卿陪着他闹:“你这样不公平。”
      傅南生道:“那我让你那样也不公平。”
      然而你并没有让我那样。陈飞卿不怀好意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不公平一次?”
      傅南生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想和我娘一样。”
      陈飞卿一怔:“当然不会。英叔也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是……”他毕竟不好提玄英的娘,只能转而道,“英叔这些年都没有娶亲,我虽然没问过,但应该他确实是对你娘很愧疚的。”
      傅南生道:“我知道玄将军不是个坏人,但这是他和我娘的事,我不插手,不然我娘会骂我。”
      陈飞卿摸了摸他的脸:“乖。”
      傅南生立刻顺杆子爬:“要抱。”
      陈飞卿笑起来,抱着他举高一些,脚离了地面。
      “要不要亲?”
      傅南生想了想:“不要。”
      陈飞卿故意道:“那我想要亲。”
      傅南生道:“不要。”
      “你这不公平。”
      傅南生却有些不平:“你还比我高一些呢,我找谁说理去?”
      陈飞卿:“……”
      他是真不知道,傅南生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傅南生又道:“下午才要去学堂,我中午想睡会儿。”
      陈飞卿道:“哦,去睡吧。”
      傅南生道:“不想动,就在这里睡。”
      说完,他就真这么抱着陈飞卿,闭着眼睛睡起觉来。
      陈飞卿拿他没办法,笑了笑,抱着他往外走。走到外头,就见玄英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看,还做了个出去说话的手势。
      陈飞卿点点头,先把傅南生送房里去睡觉。
      傅南生倒像是真困了,进了被子就自顾自地睡觉,被子盖得紧紧的,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格外的可爱。
      陈飞卿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这才出去。

      玄英拽着陈飞卿一路往外走,边走边小声道:“你说得对,我应该冷静下来。我刚才冷静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要这么做。儿子先不急,以后再说,我先把鸳鸯的瘾给戒了。”
      陈飞卿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这事儿就这么办吧。对了,英叔,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玄英道:“说。”
      陈飞卿问:“我朝有过男子成亲的先例吗?”
      玄英:“啊?”
      陈飞卿认真地道:“本朝男女成亲都要去衙门记录文书,我在想,男子要不要?”
      玄英:“你冷静一下。”
      陈飞卿道:“我很冷静。”
      玄英道:“说真的,你要不要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陈飞卿道:“我很冷静。”
      玄英道:“那你想一想侯爷的脸,冷静一下。”
      陈飞卿想了想他爹的那张脸,冷静了一点,问:“婚书上面不需要我爹签字吧?”
      玄英忍无可忍地摇着他的肩膀吼道:“飞!卿!你!清!醒!一!点!”

      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坐在门槛上继续说话。
      玄英道:“你这件事先放一放,帮我把鸳鸯的事儿弄了再说。”
      陈飞卿道:“不影响。”
      玄英道:“不行,很影响,侯爷万一发火,我怕他连鸳鸯一起揍。”
      陈飞卿:“……”
      玄英冷静地和他分析:“我没听过男人跟男人成亲的,要搞断袖就私底下搞,本来侯爷也没说什么,你要非得这么闹,你知道侯爷的脾气,这事儿全黄了。”
      陈飞卿半天才道:“好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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