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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篝火燃了起来,玄英一边添柴一边莫名地看旁边那两个人,总觉得仿佛有点被排斥的错觉。
      讲道理好吧,他都没排斥他俩呢。
      傅南生被陈飞卿抱着,又烤着火,渐渐地睡着了。
      陈飞卿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强作镇定,低声问:“英叔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玄英道:“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要不就大点声,要怕吵醒他就等他明天醒了再跟我说话。”
      陈飞卿:“……”

      翌日清晨,三人终于回到了京城,陈飞卿扯着玄英一起送傅南生回书院,打算过后问问玄英给他爹翻案找证据的事儿。
      刚到书院门口,就见着了皇上身边的公公。
      公公朝陈飞卿和玄英行了礼问了好,便对傅南生道:“皇上让奴婢将东西送给傅公子,说若还有需要的,尽管和小侯爷说,小侯爷自然会转告,皇上一定会尽力帮你。”
      傅南生在心中又狠狠地踹了一脚皇上,面上仍然很温顺,道:“多谢皇上,多谢公公。”
      陈飞卿看着那公公离去,又看了看公公送来的小匣子,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傅南生当着他的面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些银票和文书。
      银票倒也罢了,文书打开来看,上面居然载明傅南生高中某地乡试第一。
      陈飞卿忍不住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去考乡试了?”
      傅南生低声道:“我没考过。”
      陈飞卿又问:“那为什么会有这个?”
      玄英摇了摇头,一巴掌把陈飞卿拍到旁边:“造假你不知道啊?还问。”
      陈飞卿当然知道造假是怎么回事,可他却没想到皇上会给傅南生造这种假。
      玄英又摇了摇头:“你俩先处理你俩的事,我还急着跑你爹的事儿去呢。走了啊,晚点得空过来吃饭,酒菜备着点儿。”
      玄英上了马,扬长而去。

      陈飞卿看回傅南生,半晌才道:“我们进去说吧,正好昨天的事还没说。”
      傅南生却故技重施:“我突然想起——”
      “其他的事重要还是我重要?”陈飞卿很机智地问出了这句话。
      傅南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道:“当然是你,你比什么事都重要。”
      陈飞卿道:“那就进去,我们谈一谈。”
      傅南生很委屈地跟着他进书院。

      陈飞卿把傅南生带到书房,让他坐下,抱着热茶杯,自己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一步远的地方,手里也抱着个热茶杯:“好,开始。”
      傅南生反而笑了:“陈将军就是这么审犯人的吗?”
      陈飞卿正色道:“犯人可没你这待遇,他们通常都被绑起来,拿带倒刺的鞭子打,打完了泼掺盐的脏水。偶尔碰上太冥顽不灵的人,还得用更重的刑罚。”
      傅南生抿了抿嘴,故意笑着道:“陈将军想这么打我,也可以的。”
      陈飞卿觉得很难和他说下去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傅南生故意的,只好站起来,把茶杯搁到一边,双手越过傅南生的肩头,按在他身后的椅子靠背两侧,很近地看着他。
      傅南生顿时就乖了。
      陈飞卿的声音就在他咫尺的地方,说话时候的气息都是暖的潮湿的,问:“现在我可以问你了吗?”
      傅南生轻声说:“你先吻我才能问我。”
      陈飞卿从善如流,侧着头吻了吻他。
      傅南生跟偷到了腥的猫似的,低着头笑了半天,然后又微微地仰着头看他,道:“你问我什么都行,我连我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你。”
      陈飞卿悻悻地想,如果别的犯人是他这个样子,那真是审不下去,恐怕会被直接打死。
      陈飞卿道:“我知道你不想我问,所以从昨天到今日,总在找借口要跑。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什么事情都说清楚,这样不容易有误会,所以我还是要问。”
      傅南生点点头,很乖的:“你问吧。”
      陈飞卿轻轻叹了一声气:“你在为宁王做事?”
      傅南生的笑容便淡了一些,半晌才道:“也不算,只是合作。”
      “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以前,我跟你去军营,有一次我受了伤,说是宁王做的,你不相信。”傅南生低着头招认,“我知道现在你也不会相信,但那确实是真的。后来,他又找过我,一直都想让我帮他做一些事。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他重伤过我,我还和他合作。”
      陈飞卿疑惑地看着他。
      傅南生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有利可图。我娘经常被客人打,打完了,客人再来,还是要笑着招待,这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好记恨的,也远远比不上利益。”
      陈飞卿忍不住宽慰道:“很多人都是这样,官场里也是这样,你不必这样自伤。”
      傅南生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招认:“后来,在漠国,我对你……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难过,就私自跑了,被苟珥抓到过一次,是宁王救了我。他希望我能接近苟珥和大王子,为他探听一些消息。我当时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想做一些事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就听了他的话,主动回了苟珥身边。”
      “你的腿——”
      “苟珥当然不是善与之辈,但这样其实也有好处,”傅南生强颜欢笑似的,“他对我放松了很多的警惕。”
      陈飞卿忍不住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他的头。
      傅南生在心里想,要能有这样的好处,别说腿了,把手一起打折了都没关系。
      脸上却仍然很楚楚动人的。
      他接着道:“总之就是做了很多的事,后来那个野参也是宁王要我想办法问大王子讨来的。只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苟珥会在上面动尸油的手脚,也是我太大意了。”
      陈飞卿柔声道:“不怪你。”
      傅南生靠在他怀里,道:“其实我也帮不上太大的忙,都是宁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也没有把更多的计划告诉我。他只是说,这样我能帮上你一点。”
      陈飞卿的心情有点复杂。他最初也想过培养好了傅南生用作打探消息,可如今这么听了却莫名有些不好受。这样的不好受自然是不对的,可确实不太好受。
      宁王固然是为了大局,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但毕竟是用他自己来吊着傅南生。这样一想,陈飞卿就总有些对傅南生的愧疚。
      等傅南生断断续续地说完,陈飞卿问:“怎么又要跟大王子辞官了?这也是宁王要你做的?”
      傅南生摇了摇头:“他因为这件事很生气。”
      陈飞卿讶异地问:“那为什么?”
      “因为你。”傅南生看着他,“因为你居然愿意要我,所以我不想再做下去了。太后那边的人无非是拿我来指道你,如果我一直是漠国的臣子,对你很不好。”
      陈飞卿一时无言,抓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攥着。
      傅南生深深地呼吸了一道气:“我害怕你觉得我心思太深沉,又不要我了,所以我求宁王不要告诉你。可是,你还是知道了。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我确实配不上你。”
      然而这一次不是宁王说的,是皇上说的。
      陈飞卿倒也说不上为了此事埋怨皇上,更不会这样告诉傅南生,只是心里觉得更加的愧疚了。因为,皇上和宁王确实是这样看待傅南生的。
      他捉着傅南生的手亲了亲,道:“以后不准再这么说。宁王没有不喜欢你,他是那样的性情,可是绝没有恶意。”
      傅南生心想这真是骗鬼了,宁王的恶意根本不加掩饰,那个病篓子也是贱人,故意让人堂而皇之的送这些东西。
      面上却乖巧,又道:“他和你一样,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他怎样看待我对待我,我也绝不会怪他。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年纪不大的时候,有一个客人死在了我娘的房里,有一位游侠救了我,你还记得吗?”
      陈飞卿点点头。
      “那个人就是宁王。”
      陈飞卿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傅南生道:“是真的。”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石哨是假的。宁王没有给我石哨,我只是希望他能给我而已。”
      陈飞卿的心头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他只能拿起傅南生脖子上挂着的宝贝似的哨子,道:“你现在有了。”
      傅南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却很高兴。可是他高兴着高兴着又不高兴了,道:“我昨天吹了半天,嗓子都吹疼了,你也没出现。”
      陈飞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傅南生又笑了起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他。
      两人黏黏糊糊了一阵子,陈飞卿看了眼旁边桌上的小匣子。
      傅南生继续招认:“我既然已经不是漠国的臣子,也不是贱籍了,总得有个出路,我想去考恩科。我和宁王说了这件事,他倒也不反对,只是没想到会让皇上亲自过问此事,还送来了这个。大概是此届恩科在即,想为我节约些时间吧。”
      心里却道,分明是故意羞辱,当着陈飞卿的面来送这个东西揭我的短!
      陈飞卿还没说话,傅南生又急着道:“但我不用这个!我自己去考乡试也能考到第一,不需要造假。”
      陈飞卿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也这么觉得。”
      傅南生很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大义凛然,只是一想到你应该不喜欢这样子的做法。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的。”
      陈飞卿摇了摇头,很感慨地说:“我觉得你有时候真把我看成圣人了,我其实是靠我爹才有今日,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大义凛然。”
      傅南生道:“你在我心里,就是神仙。”
      陈飞卿笑了起来,又亲他一口:“神仙会做这种事吗?”
      傅南生看着他,很有些痴态:“我有时害怕连累你做不了神仙了。但是我真的离不开你,让我做什么都好,你不喜欢我了也好,你要娶妻也好,甚至和皇上在一起也好,你只要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就好,我什么别的都不要。我不要名分,你也不必对我有任何的承诺,我都没关系的。”
      只不过是多杀些人罢了。傅南生在心里这样想。
      陈飞卿很不明白傅南生何必这样说话,一上来什么别的都没发生,明明说过不娶妻、也跟皇上没有那种干系,傅南生却仿佛从来没听到过似的,永远都是照着他脑子里想的那堆复杂又莫名的关系在绕,把自己绕到一个无比低贱的地里去,倒让陈飞卿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
      陈飞卿心里不好受起来,转身去倒茶喝。
      傅南生一怔。他自然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他娘说过,男人大多都喜欢听这样的话,无论是当真或不当真,值得不值得,都喜欢有人能为了他们而这样卑贱自己,会令他们觉得自己十分厉害,想要保护的欲望便油然而生。
      他之前便用过这招,陈飞卿倒也挺受用的,怎么今日突然又不受用了?
      傅南生看他在默不作声地喝水,心一横,拿起小匣子里的文书全部撕了。
      陈飞卿拦都没来得及拦:“你这是干什么?”
      “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这些。”傅南生倔强起来,“我或许说不上多学富五车,也不是正经读书人,但这点子志气还是有的。”
      陈飞卿其实也没有让他撕了这些东西的意思,本来只是好奇问一问,并不打算干涉他的这些私事。可傅南生将这东西撕了,虽然是有些孩子气,却更见志气,不由得欣慰起来。
      他放下杯子,道:“这样的话,你今年无法参加秋考了。”
      傅南生扬了扬头,很天真的样子:“我现在天天想你,本来也没空准备秋考。”
      陈飞卿莞尔:“你这样也不行,岂不是来年也还是没空准备秋考?你还得再参加乡试。”
      傅南生嗔怪地瞪他一眼:“那没关系,说不定我天天看着你,看过一年就看够了,就不想你了。”
      陈飞卿顺着他的话逗道:“刚才可还有人说他一刻也离不开我,一步也离不开,要一辈子绑在我身上。是谁?”
      傅南生白玉似的脸上有些红,道:“谁知道是谁,小侯爷知己万千,谁知道呢。”
      陈飞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抱着他道:“不准吃醋。”
      傅南生嘀咕着:“我可听过坊间传言小侯爷在江南时候的事迹,说蛮横霸道得很,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连醋都不准吃,果然很蛮横霸道。”
      他一提江南的事,陈飞卿就想起了姚家,想起了太后,有些趣味索然,亲了亲傅南生的额角,低声道:“我与人好,便只会和一个人好,绝不会再有别人。”
      傅南生也静了下来,半晌才道:“嗯。”
      可他记得他娘说过的话,男人在好的时候说什么都好,事后不好的时候,也什么都不好。
      傅南生这次是真的难受了起来。
      一想到,如今的陈飞卿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不定哪天就不喜欢了,他就特别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地撕他的心,想要把那里撕裂。
      本来,陈飞卿也不过是被他骗着喜欢上了,喜欢的不过是装出来的那个人。
      说不定,不喜欢了还不算更糟糕,更糟糕的是还会反倒一戈,恶言相向。
      傅南生难过得想要杀了陈飞卿才好。
      他听花街里的女人说过,人只有死了才会不变心。

      陈飞卿见他有些异样,问:“又怎么了?”
      傅南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捧着他的脸,笑着道:“我在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你长命百岁。”
      陈飞卿有些讶异,不懂他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

      傅南生独自面对着面前刚刚拼好的文书生闷气。
      他好容易把这些被自己撕掉的文书拼凑回去,可是却毫无作用,总不能粘起来。
      十分郁闷。
      鬼才想要那种蠢死的志气,有捷径不走,蠢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当官了啊。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死病篓子,故意的。答应得好好的,却故意当着陈飞卿的面送过来,显得他大方啊?
      可是当着陈飞卿的面,傅南生不得不作出那样的姿态。
      他双手托着脸,苦闷地盯着破碎的文书看。
      还得从头考,考来考去,人都考老了。
      烦。
      死病篓子,怎么还不去死,每次都一副要死的样子,就是不死!

      太后又开家宴,这次却是她真正的“家宴”,来的是她胞弟和姚乙等人。
      她简略地说了说与安国侯、皇上的角力,这次真是老脸都扔了才换来一个轻轻放下,以后可别擅做主张了。
      姚乙却不肯轻信:“姑姑,安国侯当真肯轻轻放下?”
      太后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肯,皇上又送了他一块封地,河套那边。”
      姚乙一怔:“可是那里是——”
      “别叫唤了,知道是你哥的地方,可是人没事就很难得了。”太后瞪他一眼,“要不是你们背着哀家自作主张,至于到这地步吗?一块地能把人哄好已经很难得了。”
      胞弟帮姚乙说话:“可是太后,那地方可肥得很,小甲他们在那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怎么就安国侯一句话想要就要了?他要哪天要京城了呢?”
      太后气得拿起一个橘子朝他扔过去:“他想不想要京城哀家不知道,但河套他是没兴趣的,是哀家求着他要的!你有点儿诚意好不好?哦,你要哀家拿个不毛之地去给他,你嫌哀家死得不够早你心里不舒坦是吧?”
      胞弟见她真生气了,忙抱着橘子道:“我也是为咱们家的事鸣不平,姐你别动气,对容颜不好。”
      “哀家一个寡妇,还管什么容颜!”太后愤愤的。
      胞弟还要说话,却被姚乙暗中拉住了。
      姚乙笑道:“姑姑花容月貌,怎么说这种话,侄儿听了都心里难受。”
      太后微微地皱眉。
      虽说一家人私底下无需太过拘礼,可姚乙这话到底是说得有点轻佻了。
      还好姚乙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只不过平日里姑姑住在深宫,确实也是委屈,多没趣,我娘她们总还能出府到处逛一逛呢。说起来,进京前,侄子得了个宝贝,本想留在府里给爹娘逗趣,但一想到姑姑,立刻便只想得到姑姑了。”
      太后皱着眉问:“什么?”
      “请姑姑稍候。”
      姚乙起身去到外边,不多久便领着一个人过来,道,“姑姑,这就是那个宝贝。”
      太后看向姚乙身后那人。
      那人比姚乙高许多壮许多,进来便叩头道:“奴婢马绰狐叩见太后,太后千岁。”
      姚乙道:“你抬起头让太后看看。”
      马绰狐便抬起头来,是一张颇为英挺的脸,甚至在眉宇之间还有些眼熟。
      姚乙又道:“唱两句。”
      马绰狐便唱了起来。
      姚乙等他唱完一段,便叫了停,朝太后道:“马绰狐今年十八,自幼学戏,一表人才,是难得的好苗子。侄子记得姑姑喜欢听戏,特意买了他,千里迢迢带到了京城。不过他有点水土不服,今日这嗓子都还没养好,只盼着姑姑宫里的水土养人,以后就更好了。”
      太后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不怒自威:“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乙忙道:“侄子只想给姑姑逗趣罢了。姑姑不必操心,阉过了的,绝不敢在这事儿上马虎,给姑姑惹来议论。不过,这马绰狐天赋异禀,阉了也不耽误……不耽误他唱曲儿,绝对能把姑姑伺候得舒舒坦坦,这做太后才有趣味不是?”
      太后猛的斥道:“放肆!”
      胞弟急忙跪倒在地:“姚乙,你放肆!”
      姚乙心中一惊,却还是有数,仍然笑着道:“姑姑这话,侄子听不明白,侄子一片孝心,哪里放肆了?”
      胞弟都快急死了:“姚乙!你——”
      姚乙却抬手制止他:“听姑姑说话。”
      太后冷眼道:“江南灾荒刚过,哀家和皇上都为了那些灾民吃斋数月,虽然如今灾荒过去了,哀家也不能耽于逸乐奢侈,让皇上如何看待哀家?”
      姚乙笑了笑,道:“皇上向来孝顺,却国事繁忙,不能常常承欢太后膝下。侄子也是一样,哪天就要回江南,不能常陪姑姑,都指着马绰狐帮我们尽孝心呢,相信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太后又看了看那马绰狐,却见他也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神情,更像是当年的先帝了。
      太后曾经对皇上说过,她是爱着先帝的,这也并非全是假话。先帝是人中之龙,十分英俊潇洒,她确实是曾深爱过的。只不过后来要计较的东西太多了,这份爱意渐渐地只能排在后面。
      太后心知姚乙这是有意讨好,可有些好,并不是那么好讨。何况马绰狐也不过是眉宇之间有那么些许像先帝,气度上差得远矣。
      她想了又想,道:“哀家宫里不缺伺候的。”
      姚乙委屈地道:“他都已经阉了,这要是您不收,他以后也做不成人了。”
      “谁让你擅做主张的?”不说还好,一说,太后又来了气,“什么事你们都要擅做主张,什么事都要哀家给你们收破烂摊子!”
      姚乙不辩驳,只是更委屈地看着她。
      半晌过后,太后叹了声气,摇了摇头:“罢了,也是造孽。你送他去礼乐司吧,就当个寻常的伶人充进去,以后再别做这事了。”

      姚乙与太后的胞弟回到京城的府邸里,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喝茶。
      姚乙笑着斟茶:“小叔何必一脸苦闷?”
      胞弟道:“你先前比我还苦闷,怎么现在倒满面春风了?”
      “因为侄子知道,有些事苦也没用。”姚乙笑了笑,“此次进京,侄子是看透了,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古人说得丝毫没错。没指望也就没失望,还不如笑笑算了。”
      胞弟一怔,随即左右看看,低声骂道:“你这是什么话!”
      姚乙的声音也放低了:“小叔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我看出来什么?是你乱看。”
      “唉。”
      “有话说话,叹什么气,我还想叹气。”
      姚乙却又叹了一声气才道:“小叔你还没看出来,在太后的心里,我们始终是隔着一层的!皇上才是她的亲儿子,你这个弟弟,我这个侄子,不过就是给她儿子铺路的。”
      胞弟皱眉道:“皇上是皇上,你拉上皇上做什么?”
      “皇上难道不是流着姚家的血?可他当自己是姚家的人了吗?人家当然不稀罕。”
      胞弟捂着他的嘴,又左右去看:“你是不是要死啊!这京城里到处都是陈飞卿的眼线。”
      姚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很恭顺:“小叔,你别这么紧张,他陈飞卿耳目再多,也布不到我们府里来,你当我砸钱请的那几个高手是吃白饭的?”
      胞弟讪讪地放下手来,还是道:“说是高手,也没见做了别的事。”
      姚乙摇摇头,继续道:“如今的形势,侄子还是跟你说明白了吧,以后也别一心指望太后了。”
      胞弟横眉道:“没有太后,你以为有咱们的今日?”
      姚乙反唇相讥:“若没有姚家,恐怕也没有太后的今日,说不上我们姚家是仰太后的鼻息。”
      胞弟不理他,背过身去生闷气。
      姚乙缓了缓气息,道:“我的好小叔,你别生我的气,我与你才是同根同源,都是姓姚的。”
      胞弟只好不耐烦地道:“那你说嘛,我又不是没听。”
      姚乙道:“我看如今这形势,保不准太后就是想弃车保她儿子了。嘴里说得那样,她当真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当初要去弄安国侯?”
      胞弟弱弱地:“她可能真不知道……”
      “你听她糊弄!照我看,她什么都知道,都装不知道。”姚乙没好气,“安国侯这样的权臣,放哪朝哪代都是对皇上的威胁,哪个皇上会不想要除之以后快?她是看我们斗,能冒险一搏,把安国侯斗下去自然是大大的好,若败了,就和如今一样,把我们推出去做替死鬼。”
      胞弟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你在瞎说,我们姚家要失了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是太后,只要皇上稳坐皇位,她又能有什么坏处?”姚乙摁着额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胞弟又不说话了。
      姚乙接着更放低了声音:“而且,我怀疑有一件事,那是真令人寒心。”
      “什么?”胞弟忍不住问。
      姚乙神神秘秘道:“安国侯被激怒,其中除了我们,也少不了宁王出的力。如今宁王倒全身而退,全怪我们头上了,你以为是为什么?”
      胞弟莫名其妙:“为什么?”
      姚乙道:“小叔你经常往京城跑,怎么还没我知道得多?”
      胞弟拍他一巴掌:“少废话,谁有你那么多事?到底为什么?别卖关子。”
      姚乙凑到他耳边:“寡嫂和小叔子,你说是什么事……”
      胞弟一巴掌糊他脸上:“姚乙你是不是失心疯!这话你也说得?!”
      姚乙捂着脸,也不动气,委屈道:“又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谁说的把谁弄死!”
      “那你去弄吧,市井街头那么多人。”姚乙撇了撇嘴,“我起初也不信,可后来一想,空穴不来风啊。”
      胞弟脸都胀红了,道:“宁王他——他不是那个吗?”
      姚乙摆摆手:“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哪个,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不许人回个头觉得还是女人好吗。”
      胞弟嗔怒地看他一眼,又道:“这就是你把马绰狐送进宫的原因?”
      “小叔这下子可聪明。”姚乙笑道,“听我爹说,马绰狐长得有几分像先帝。侄子想啊,宁王听说是跟先帝也长得挺像的,说不定这其中有联系。其实也是,太后如今正当壮年,独守深宫多寂寞。”
      胞弟骂道:“那是你姑姑,你说话不要太轻佻!”
      姚乙便闭了嘴,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少爷!我来了!”
      屋外突然传来陈树欢快的声音,傅南生还没反应过来,陈飞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埋进被子里,一边道:“陈树站住!”
      陈树的手搭在门把上:“怎么了?”
      傅南生默默地把被子从头顶扒下去一点,看着陈飞卿。
      陈飞卿问门外:“你怎么来了?”
      陈树道:“侯爷让我还来跟着你。”
      陈飞卿道:“今日不早,我已经准备休息了,你去隔壁休息,不用进来。”
      陈树不平道:“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都不想我?”
      陈飞卿道:“我每次回府里都能看到你,哪里就很久没见了?”
      陈树道:“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看啊。”
      陈飞卿道:“足够了。”
      陈树很伤心:“我还很想你呢!算了,我去隔壁,少爷你有事随时叫我。”
      陈飞卿道:“好,我没事,你好好休息。”
      可算是哄走了陈树,陈飞卿正要去亲傅南生,陈树又在外面道:“少爷!”
      陈飞卿猛地拽起被子,又把傅南生埋进去了:“又怎么了?”
      陈树道:“小南呢?我刚去隔壁,没看到他。”
      陈飞卿正在想借口,傅南生扒下头顶的被子,道:“我在这里。”
      陈树:“啊?”
      傅南生掀开被子,一边下床穿衣服鞋子。
      陈飞卿忙去拉他,却被他扯开了。
      傅南生打开门,朝陈树笑了笑:“树哥既然来了,少爷有人侍候,我就去隔壁休息了。”
      陈树:“哦,好,没事,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陈飞卿一点也不想把剩下的事交给他。

      傅南生去到隔壁房里,前脚刚踏进,陈飞卿后脚便跟来了:“小南——”
      傅南生伸手将他挡在屋外,道:“太晚了,小侯爷请去隔壁休息。”
      陈飞卿想他大概是不高兴了,便低声哄:“我是担心你会尴尬,没有别的意思。”
      傅南生笑眯眯的:“我知道。”
      “那——”
      “小侯爷请去隔壁休息。”
      陈飞卿只好道:“那你跟我一起过去,我跟陈树说。”
      傅南生问:“说什么?”
      “说你和我的事。”
      傅南生问:“这有什么好说的?”
      陈飞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他和傅南生的事恐怕已经是天下皆知,陈树更说不定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好特意去说的。可如果傅南生非得想要说,他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要说就说吧。
      见他沉默不语,傅南生道:“好吧,去说。”
      陈飞卿便让开了些,等傅南生出来。
      谁料他刚后退一步,傅南生就果断地将门关了,从里面上了门插。
      陈飞卿一怔:“小南?”
      傅南生靠在门上,道:“没什么好说的,时候确实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但——”
      “真的不用说。”傅南生低声道,“只是你对我太好了,我就失了分寸。”
      “哎?”
      “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谢谢你。”
      “你先开门。”
      “不开。”

      陈飞卿郁闷地回了隔壁屋。
      陈树在铺床:“怎么了?”
      陈飞卿道:“我也想知道怎么了。”
      陈树道:“我刚找了下,这边没有多出来的被褥,我去问小南,少爷你先休息。”
      陈飞卿摇了摇头:“别去问了,你和我一起睡吧。正好你跟我说说最近府里的事。”
      主仆俩吹了烛,趁黑说了会儿话,陈树便睡着了。
      陈飞卿却迟迟睡不着,望着床顶出神。
      过了会儿,陈树便有些轻轻的鼾声,也不吵人,仅仅呼吸声重了些。
      陈飞卿却更睡不着了。
      他躺了许久,终于在陈树睡梦中翻身搭了条胳膊过来时躺不下去了。他轻轻地把陈树的胳膊放回去,翻身下了床。
      隔壁屋也是黑的,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小——”
      门就这样开了。
      他进去一看,屋里没有傅南生。
      陈飞卿有些疑惑,去院子里四处找了找,突然看到前院学堂里似乎有烛火灯光,便过去了。

      傅南生果然在学堂里,正盘膝坐在桌案前,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翻看面前的一册《诗经》。桌案上还另外整齐地摆放着其他的书,无外乎是四书五经之类。
      傅南生看得很认真,偶尔有些困惑的样子,提笔写写画画。
      过了许久,傅南生搁下笔,似乎是疲倦了。他捏了捏眉间,却又不知道为何,忽然拿手心用力地擦眼睛。
      陈飞卿定睛一看,傅南生居然好端端哭起来了。
      他是当真捉摸不透傅南生的心思了,看个书都能委屈。
      傅南生正拿掌心胡乱擦着眼睛,听到声响,抬头看见陈飞卿。
      他忙笑了笑:“你怎么也没睡?”
      陈飞卿蹲在他面前,问:“睡不着四处走走,你怎么看着书就难过起来?”
      傅南生忙道:“没有,是油灯熏眼睛。”
      陈飞卿看了眼油灯,里面是上好的灯油,并不会熏眼睛。
      他不说破,只是继续看着傅南生。
      傅南生被他看了一阵子,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道:“我怕我考不好。”
      陈飞卿道:“怎么会?”
      “我所学甚杂,没专心念过几天私塾,都是有什么书看什么书。”傅南生低着头,低声道,“可是我不想落榜,多丢面子。”
      陈飞卿哑然:“原来你是怕丢面子。”
      他是第一次听身边人说怕落榜丢面子而哭的。
      但转念就笑不出来了。
      他自幼身边多是权贵子弟,尤其是要考恩科的人,再如何都不会有傅南生这样的身世,也不至于过度的在意此事。
      这样一想,那点笑意全变成了疼惜。
      傅南生向来好强,会这样想也不稀奇。
      陈飞卿轻轻地叹了一声气,伸手去擦傅南生的眼角。那里已经没了泪水,只觉得滑嫩细腻,忍不住多摸了摸。
      傅南生却忽然又有点不高兴,往旁边躲了躲,道:“我在看书,你别招我。”
      陈飞卿原本压根就没想招他,但听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好玩,故意凑过去亲他。
      傅南生虽然由着他亲,却越来越不高兴了。等他亲完了,道:“我若考不好,就全怪你。”
      陈飞卿笑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考不好。”
      傅南生不理他,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拿起书继续看。
      见他这样认真,陈飞卿也不闹了,拿起另一本书翻了翻,上面也有傅南生做的记号,似乎是不太明白之处。
      “你这里看不懂吗?”
      傅南生凑过来看了看,道:“嗯,一并记着,白天去请教书院的先生。”
      陈飞卿有点小小的得意,道:“怎么不来问我?”
      傅南生讶异地看他:“可是所有人都说小侯爷不爱读书。”
      陈飞卿咳嗽了一声,道:“我虽然是比起其他人来,有那么点不太爱读书,但也不是很差。”
      这一点傅南生自然也想得到。陈飞卿自幼跟着太子一起读书,无论如何也不会太差。
      可傅南生却更难受了。他突然很讨厌这样的陈飞卿,什么都很好,哪一样都把他远远甩在后头。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变心,会挽留不住。所以那个病篓子才故意送假的文书过来,一副故作怜悯的姿态。陈飞卿和那个病篓子才是一样的人,出身显赫,高高在上。
      傅南生突然怨恨起陈飞卿来。

      陈飞卿正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忽然停下来,不解地看着神色恍惚的傅南生:“怎么了?”
      傅南生猛地清醒过来,看了他一会儿,抱着他的脖子去亲他。
      陈飞卿:“……”
      不是说要好好读书吗!他困惑地想,傅南生究竟在想些什么,恐怕是一个难解之谜。
      傅南生亲了他半天,抱着他不说话。
      陈飞卿忍不住道:“你若有心事,可以和我说。”
      可是傅南生如何可能告诉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事。
      傅南生自己都憎恶起那个居然会怨恨陈飞卿的自己。
      半晌过后,傅南生道:“我困了。”
      陈飞卿:“那去休息吧。”
      傅南生看他一眼,问:“你是不是想接着做那事?”
      陈飞卿一怔,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也不说话,只是有些缠绵地去吻傅南生。
      傅南生却更难过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难过从何而来,只知道那个令人憎恶的自己突然在脑子里面说起话来,说:陈飞卿和那些嫖客是一样的,所以他拿被子盖你,还盖了两次。
      他努力地骂那个人,努力地辩解,陈飞卿和那些人不一样,就算一样,他也愿意,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那道声音却说:你不愿意。
      他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不愿意。

      陈飞卿正渐渐地沉醉,却突然被傅南生推开,惊讶地看着傅南生背过身,似乎是很痛苦地干呕起来。
      陈飞卿整个人都懵了,忙去拍他的背,很难得忐忑起来,脸也发烫。
      或许傅南生还是不愿意的……但也不对,这明明就是傅南生先开始的。
      他越来越困惑了。
      陈飞卿胡思乱想着,又见傅南生微微发抖,忙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是我不对,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傅南生沉默一阵,忽然看着他,很认真地道:“若我想——我想做男人的那一方……”
      陈飞卿:“……哎?”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傅南生在说什么,有点懵。
      陈飞卿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
      该怎么说呢……倒也不是说不愿意,但真的……真的没想过!
      陈飞卿懵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暗道,这也很正常,毕竟傅南生也是男人,没道理说他就没那个权利。
      然而吧……
      唔……
      陈飞卿胡乱地想着,终于道:“也没——”
      傅南生打断了他的话:“我胡说的。”
      陈飞卿:“哎?”
      傅南生站起身,后退了两步,道:“真的很晚了,我要去休息了。”
      陈飞卿:“……”
      他回过神,忙道,“小南,你误会了!”
      傅南生却逃也似的走了,不听他说。
      陈飞卿坐在那儿,满头雾水。

      接下来的几天,傅南生就不跟陈飞卿亲热了。
      见面仍然有话说话,非常恭敬,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鬼才信。
      陈飞卿只要朝他靠近一点,他就立刻闪避,倒像陈飞卿是个恶霸似的。
      陈飞卿几次想要解释,可总也找不到好的时候。傅南生滴水不漏,打死不跟他独处,陈飞卿又总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来说这种事,只好一拖再拖,心里越来越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
      那晚傅南生说出这件事之后,他认真地想过。说实话,他以前确实是有些理所当然,但转念一想,确实是太理所当然,也难怪傅南生会生气。
      傅南生自幼被他娘那样教着在花街长大,偏偏比常人又更心高气傲些,说不定心底里其实早就厌恶这种事透顶,更说不定还曾被人欺负——比如那个苟珥。
      想起苟珥,陈飞卿便皱起了眉头。
      傅南生倒是说过他与苟珥没那种干系,但说实话,陈飞卿并不是太相信。
      苟珥这人无利不起早,又向来手段蛮横不讲道理,看待傅南生的态度更是显而易见。傅南生能在他的手下逃出生天,说不定受过多大的委屈。
      陈飞卿又想起傅南生畏惧排斥的样子,得出了些不好的结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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