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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傍晚时分,陈飞卿得到了一个消息——几处边塞有异动,许多将士对安国候一事极为不满。
      安国候在军中颇有威望,军中许多大小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
      而这也是以往太后要拉拢安国候的原因。
      也是碍于这个原因,皇上只禁足了安国候,并未采取进一步的举动。
      因此,安国候的部下们也都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然而,僵持得久了,终于有人领头抗议。
      领头的将军名叫玄英,跟着安国侯一同闯出来的,性格非常豪迈,豪迈到了安国候经常说他傻的地步。
      玄英连着上折子要回京城。
      他驻守的地方是西边,地方苦,最近些年比较乱,也只有玄英跟当地的人处得来,镇得住,朝廷自然不愿意他轻易回来,怕出乱子。
      于是玄英就把自己的手打折了,说要回京城治疗。
      折子送到的时候,皇上都被他气笑了。
      这当然只是玄英的借口,而且还是一个几乎毫无掩饰的打算的借口。
      手折了,只要没断,在哪里都治得好,再不好,派个御医过去也就这么大事儿。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玄英这是铁了心要回京城,把整座御医院搬过去都没用。
      这样子闹也没意思,皇上便答应让他回京述职。
      算着路程,玄英该到了。

      翌日,天还黑着,突然院子里传来叫声:“飞卿你是不是在这里?”
      陈飞卿猛的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就在这一个空挡里,傅南生已经下了床,道:“我去看看。”
      “哎——”陈飞卿赶紧跟过去,“你不用,我去!”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正要去开门,门就被推开了。
      陈飞卿已经跑到傅南生前头了,见人进来了自然往后退一步,撞得身后的傅南生踉跄着差点摔倒。
      陈飞卿眼疾手快地捞住傅南生:“小心!”
      傅南生顺势攀住陈飞卿的肩膀,朝他笑了笑。
      陈飞卿刚要说话,突然听得耳边一道震耳欲聋的呼唤:“飞!卿!”
      接着谁也没反应过来,胡子大汉便伸手拽过陈飞卿,热泪盈眶地将人抱进怀里,砰砰地捶陈飞卿的背:“你!吃!苦!了!飞!卿!你!英!叔!回!来!了!谁!还!敢!欺!负!你!跟!你!爹!老!子!两!把!板!斧!剁!了!他!老!子!娘!过!年!”
      陈飞卿忙侧头去看被摔在地上的傅南生。
      傅南生坐在地上,也有点懵。

      转瞬过后,傅南生反应过来,朝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衣裳。
      陈飞卿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朝那胡子彪汉亲热地叫道:“英叔。”
      这胡子彪汉正是玄英,听得陈飞卿这一句叫,好容易憋住的男儿泪又盈满了眼眶,捧着陈飞卿的脸左右揉揉,又前后看看,道:“谁趁机欺负你了,你说!英叔在这儿,咱爷俩一个个上门去打他娘个满堂彩!”
      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有英叔的名声在京城里罩着我,谁敢得罪我。”
      陈飞卿小的时候跟别人家孩子打打闹闹起个矛盾,玄英就非得跟小孩一般见识,去找人家的麻烦,气得安国侯拎着陈飞卿训了一顿,命令陈飞卿以后不准把跟别人家小孩打闹的事告诉玄英。
      玄英冷笑一声,道:“怕就怕天高皇帝远,看我不在了,就使劲儿欺负你跟侯爷。”
      也就他这么口无遮拦。
      陈飞卿转而道:“我原想着还要去接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不过此时城门应该还没开吧。”
      玄英道:“今日气运好,守夜的我认得,以前一个开裆裤长大的。我说我有急事,就给放进来了。”
      玄英此刻才注意到傅南生,问,“这位小兄弟是?”
      陈飞卿道:“他叫傅南生。”
      玄英一怔,看向傅南生的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问道:“那个江陵子也是你?”
      傅南生点头:“是我。”
      玄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再说话。
      陈飞卿也不知道玄英是否已经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担心玄英心直口快说些不太好的话,忙道:“英叔你连夜赶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或者吃点东西?”
      玄英道:“休息不必了,吃点东西也好。”
      傅南生便接着话头道:“我去做吧。”
      陈飞卿赶紧点头:“那麻烦你了。”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便出门去做早饭了。
      等傅南生一出门,那扇门重新关起来,玄英立刻把陈飞卿推到椅子上,道:“坐好,有话问你。”
      陈飞卿其实已经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玄英见他坐好了,神神秘秘地道:“小子,我路上听到些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吧?”
      陈飞卿装傻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是说哪一件?”
      “你跟侯爷来这套就行了,跟我就没必要了!”玄英瞪着他,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关于那个白脸小子的事。”
      陈飞卿有点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踟蹰着斟酌着,然后道:“我不知道英叔你听到的是什么样子——”他又看回了玄英的脸上,略停了停,道,“他很有一些可怜的地方。”
      玄英双手抱着胸前,道:“编,你接着编。”
      陈飞卿反倒被他逗笑了,道:“我没编。”
      “你这样子就特别心虚你知道吧?你以前打破侯爷那镇纸的时候就这个样子。”玄英道,“说了跟我来这套没意思,还是说几年没见,跟你英叔生分了?”
      陈飞卿赶紧道:“不是这意思。”
      玄英摆摆手:“算了,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白揍人了。”
      陈飞卿哭笑不得:“也不至于打人吧。”
      “老子不高兴了就要打,不乐意他们倒是打回来啊!”玄英没好气地糊了他脸上一巴掌,“老子早就看出来了,就不该让你往宁王府跑得那么勤快,娘的,被带坏了。”
      陈飞卿苦笑道:“这跟宁王没关系。”
      “我说了跟他有关系吗?跟他没关系,是那块地方风水不好!”玄英振振有辞地道,“那块地方前朝就住了个断袖的短命王爷,他娘的死的时候一屋子男的陪着死的,老子每次经过那边都打冷战,还住人,住鬼咧。说了你们还都不信。”
      “……”

      没多久,傅南生就端着早饭来了。
      玄英倒也没对着傅南生说什么,就冷眼看着傅南生摆碗端茶,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像是在伺候人。
      他此次回京是有备而来,对傅南生,或者是说江陵子,倒是听到了许多的相关事迹,甚至很多陈飞卿或许都闻所未闻的事,几乎无法和眼前这个做小伏低的美貌男子联到一起来。

      陈飞卿对傅南生道:“你也一起吃,这些都不用你做,英叔不是外人,看着我长大的。”
      傅南生拘谨地笑了笑,道:“我刚先吃了点。可能你和玄将军有话要说,那我还是去前院准备上课的东西,若有事叫我一声就过来。”
      陈飞卿猜想他或许还是害羞,或者害怕看起来很凶的玄英,便也只好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事后还是得好好跟他解释一番,玄英只是看着凶,其实比谁都好说话。

      吃完早饭,天也刚好亮了,玄英拽着打算洗碗的陈飞卿就往外走:“收拾个鬼,走,看你爹去。”
      陈飞卿忙道:“不准进去。”
      “儿子见老子天经地义,谁说不准你进去的?”
      “皇上。”
      玄英道:“肯定是底下的人见风使舵,胡说的。也就你被欺负,唉,你这脾气让人怎么放得下心,不省心唉。”

      两人没多久就到了侯府门外,想当然的,又被拦住了。
      玄英撸起袖子骂道:“有你们这么不准人回家的吗?”
      守门的禁卫军道:“这是圣旨。”
      玄英道:“那你倒是拿圣旨出来!欺负老子没见过圣旨啊?你随口瞎说两句话就圣旨了?”
      玄英虽然这些年常在外头,但他的事迹广为流传,禁卫军倒也不敢跟他来横的,客气地道:“玄将军,是圣上口谕,我们当真是不敢违旨,绝不可能是故意为难小侯爷。要不这样,您受点累,还是先和皇上请道口谕,倒不是为了我们,只是这样对小侯爷也好。如今多事之秋,您也为小侯爷的处境多想想。”
      玄英却不听这一套,道:“你说破天了我也要现在就进去!那行,不准儿子见老子也行,那我要进去见侯爷总行了吧?”
      禁卫军赔笑道:“这当然更没有道理了。”
      玄英张口就来:“我那边闹山匪了,打不赢了,我得面见侯爷问清楚怎么打山匪,晚一刻就多死几百个兵和百姓,这责任你担是不是?”
      禁卫军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根本没理可讲的玄英了,干笑着道:“这也得听皇上的意思。玄将军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只是听命行事。”
      玄英哪里管他这么多,道:“今日这张门是进也得进,你不让老子进,老子也得进!”
      禁卫军见他说不听,只好道:“那玄将军就不要怪我们得罪了,职责在身,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一招手,周围的士兵便严阵以待。
      陈飞卿见状不妙,忙朝玄英使眼色:“英叔——”
      “怕什么!天塌下来英叔给你顶着!”玄英的脾气也上来了,“侯爷的罪名还没人敢定下来,就搞成这样子,真是欺负人到家了!”

      眼看侯府门前闹成一团,安国侯匆匆过来,皱着眉头喝道:“玄英!”
      玄英不再管其他人,望着安国侯,一时又热泪盈眶:“大!哥!他!们!欺!人!太!甚!了!”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啊!禁卫军都要憋得内伤吐血了。

      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特别的无趣。
      安国侯被禁足,和宁王的吵架是看不到了。
      陈飞卿也不来上朝了,跟皇上的眉来眼去也没得看。
      好容易新近有个秦郑文和黄御史互相怼上了,听他俩吵一吵似乎也是不错的,可没吵两天,秦郑文扔下一句不屑浪费光阴在无谓之人身上,就袖子一甩,回了他的翰林院。
      众臣只觉得静水流深,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不小心就搅和进去了。
      而今日,终于,又有戏看了。
      玄英回京来上朝了。
      上一次玄英上朝的事迹在老臣们的心中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玄英进到殿里来,朝皇上行礼:“臣玄英叩见皇上。”
      皇上笑了笑:“无须多礼。玄将军镇守西关多年,实在是辛苦了。朕常想招你回京,只是恐怕那边少不了你,便不敢做这个主。”
      玄英道:“为国尽忠,为皇上尽忠,为侯爷尽忠,臣不辛苦。”
      众臣有些倒不惊讶他这样说,但有些不熟悉玄英的,便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侯爷尽忠”这种话敢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说出来,这可真是失心疯了。
      皇上的笑意在眼里淡了点,说出来的话却仍然是温和的:“玄将军与安国侯向来情谊厚重,倒确实难得。听说你刚回来就去侯府外头闹了一圈。”
      玄英道:“他们狗眼看人低,皇上还没给侯爷定罪,他们就连小侯爷都不准回家了,从古自今,都还没有这样的道理吧?这是看小侯爷脾性好,好欺负。可我玄英就不好欺负了!”
      皇上淡淡地问:“若是朕让他们这样做的,你又要如何说?”
      玄英看了皇上一阵子,道:“那皇上就做错了。”
      皇上的笑意彻底地消失了,沉默地看着他。
      众臣也都默默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有黄御史猛然道:“你大胆!”
      玄英看他一眼,问:“你谁啊?”
      黄御史道:“你休管我是谁,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大逆不道!”
      玄英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把魏征从坟里刨出来说他大逆不道?这怎么回事啊?我才走几年,怎么什么破烂东西都能上朝了?”
      黄御史瞠目结舌:“你——你敢在皇上面前说——”
      众老臣都想同情黄御史了,怎么每次都能碰到这样的难度。
      玄英有什么不敢的?他上一次上朝,就是在朝上当众殴打朝廷命官才被扔去守西边的。
      秦郑文只是嘴欠罢了,逼急了也就是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心大一点也就掉不了几两肉。而玄英,那是实打实的撒泼斗狠不要命。
      更重要的是,皇上很偏向玄英。
      没错,皇上一向是很偏向玄英的,不然也不至于上次玄英当众殴打官员也只是调去守边——本来他也就该去守边,说是惩罚,鬼才信。
      众臣揣测原因有三。
      其一,玄英是安国侯极为亲近的心腹,而皇上这些年都很拉拢安国侯,自然对玄英也是好的。
      其二,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正是玄英负责宫中守卫,总带着太子和陈飞卿到处玩闹,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更何况还有说当年太子落水也是被玄英救上来的。
      其三,恐怕也是最要紧的一点,就是玄英确实有他的本事,这样的将领若心思太慎重缜密了,反倒容易让人防备,而玄英的性情就是这样奔放不羁,反而会让皇上放心。

      果然,皇上还是没说话。
      玄英道:“老子就这么说了,你想怎样?打架啊?”
      黄御史目瞪口呆。
      玄英没再搭理他,看一眼皇上,又回头扫视群臣,问:“谁帮个忙告诉我一声,姚乙是哪个?我听说他还没走啊。”
      群臣都假装没听到。
      黄御史道:“你——你大胆!皇上还在这里,你竟敢——”
      “你能不能闭嘴?”玄英不耐烦地道,“你知道皇上在这里啊?知道就好。皇上都没管我,你他娘的叫什么叫?关你屁事。你直说吧,你是不是走后门儿进来的?”
      众臣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黄御史,希望他聪明一点,别再讲话了,专心看重头戏吧。
      重头戏必然是要打姚乙了。
      说实话,上朝之前,大家是下了赌注的,比如说打不打,怎么打,说几句话才开打。

      姚乙想了想,还是站了出来,笑道:“玄将军贵人多忘事,我们数年前见过的,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
      玄英看着他:“你就是姚乙?”
      姚乙道:“是。”
      玄英道:“哦,不记得了。”
      姚乙笑了笑。
      玄英走到他面前去,比他高一个头还有多,低头冷眼看着他:“你确定你是姚乙?”
      姚乙道:“确定。”
      玄英捏了捏手腕,猛地一拳朝他脸上揍了过去。

      左丞相看了一眼右丞相。
      右丞相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他赌的是玄英不说话就直接开打,输了。

      皇上喝道:“玄英!”
      玄英便只揍了一拳,往后退了几步,看一眼皇上,又看回姚乙的脸上,道:“我这一拳是替小侯爷打的!管好你自己的嘴和良心,不然哪天老子把它们剁了炒了喂狗!”
      姚乙还特意搬出了太后,没想到这玄英竟还敢来横的,愣了一会儿,扑倒在地,嚎啕大哭:“皇上!臣乃皇命钦封的朝廷命官,受不起这样的屈辱!玄将军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皇上正要说话,玄英便突然嚎了一嗓子,竟也哭了起来:“皇上!安国侯为国尽忠至诚,如今被小人所害,落魄到这个地步,臣看了心寒!边关的将士看了心寒,天下人都看了心寒!陈飞卿是侯爷的独生子,被欺负成那个样子,竟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臣回来得晚了啊!姚乙还敢说他受不了屈辱,那他羞辱小侯爷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就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他比得过小侯爷要紧?!”
      姚乙闻言,几乎都忘了哭,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哪里羞辱他了?”
      玄英道:“羞没羞辱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子懒得跟你讲。”
      姚乙噎了噎,看回皇上,又开始哭。
      玄英提高了调子也继续哭:“皇上,小侯爷他委屈啊!他委屈也不说,你是知道的!他向来与世无争,别人欺负他他也不讲,就由着欺负!”
      皇上沉默了很久方才幽幽地道:“朕自然是知道的。”
      玄英捶胸顿足,哭着道:“臣去看了小侯爷,他饭都吃不下,病在床上,看到臣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着说‘英叔带我回家’!皇上,他没吃过这样的苦啊!臣的心都要碎了!”
      姚乙:“……”
      他突然懒得哭了,反正哭不过这个失心疯。
      皇上的神色越来越黯了,半晌过后,极为难受地闭着眼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太监急忙道:“皇上——宣御医!”
      皇上忙抬手制止了他,道:“不用,朕无妨。英叔,朕没让他吃苦,还派了人跟着他保护他。”
      玄英哭着道:“皇上肯定不让他受委屈,但外面的人都欺负他,家不准他回,客栈不准他住,他怕给别人惹麻烦,也不敢去朋友家里……”
      说着说着,玄英突然话锋一转,也不哭了,沉声道,“而这一切,都是有人别有用心陷害侯爷和小侯爷。他俩为了大局着想,忍着委屈不说,可臣却必须得说!臣,就算一死,也要为他俩沉冤昭雪而死!”
      皇上看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那你说,是谁能陷害到安国侯的身上?谁敢?”
      玄英突然沉默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姚乙。
      姚乙有些心慌,但还是镇定着。他知道安国侯一系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他却也有备而来,赢面并不小。
      玄英缓缓地收回了目光,朝着皇上跪了下去,道:“太后。”
      姚乙浑身一震,震惊地看着玄英。
      不光是他,满朝文武无一不惊。
      姚氏靠着太后,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实,然而没有人认为此事会明晃晃的扯上太后,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认为。即算哪一天姚氏真出了事,也不可能明晃晃的扯上太后,绝无这个可能,也不会有人这样做。
      因为太后是皇上的生母。
      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皇上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半晌才道:“玄英,你知道朕一向宽容你的性情,在小节上不与你计较。可若在大事上面——”
      玄英道:“臣愿以项上人头作担保,证明安国侯无罪,而姚氏依仗着太后,勾结外邦,倒卖赈灾粮,逼死数万百姓,陷害国之栋梁,此恶不除,天下臣民人心难保,国之基准定将摇摇欲坠,良将战士心灰意冷,不愿再为国尽忠,过往忠魂在地下也难以安生,长此以往,外敌必将趁虚而入,我朝就将覆灭于此。”
      “玄英!”皇上忍不住喝止他。
      玄英毫无惊慌,沉沉地叹了一声气,仰面继续看着皇上。
      片刻的安静过后,黄御史道:“你的项上人头?你一个人的项上人头便要质疑太后,离间太后与皇上的母子天伦,动摇国本?你好大的脸!”
      玄英看也没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白色帛布来,打开,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这是边关二十三个将军和一百六十三个副将的亲笔名姓,他们与臣一并用项上人头作保,证明安国侯无罪,罪在太后。”
      太监已经下来台阶,接过帛布,回到皇上身边,展开了给他看。
      玄英又拍了拍手,早已等在大殿之外的侍卫便依他先前所言,将十口檀木大箱子抬了进来,一一打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写着名姓和印着指印儿的白纸。
      玄英道:“这是十三万士兵的担保,他们有许多不会写字,便只印了指印,但同样作数。”
      他朝着皇上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黄御史尖声喝道:“你这是要挟皇上?!”
      玄英照旧看也不看他,抬起头,从头上扯下束冠的发簪,反手掷了过去。
      那发簪擦着黄御史的脸,扎进了后面的柱子里,入木三分。
      黄御史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玄英披头散发,沉声道:“忠良遇害,跳梁小丑当道,这不是臣苦驻边疆,连母亲病重过世下葬也一日不敢离关回家的目的。皇上,太后是你的亲娘,我也有我的亲娘,几十万将士都有娘,你的娘不比谁的娘贵重。”
      姚乙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他道:“玄英你罪当灭族!”
      “你他娘的先去打听一下老子有没有族给你灭!”玄英骂道,“老子全家都死绝了,就剩了老子一个人!你要灭,去问阎王爷要人!”
      老臣们都闭了闭眼睛,默然地摇了摇头。

      玄英确实全家都死绝了。
      玄家满门忠烈,他爷爷与父亲战死沙场,他奶奶听闻噩耗,平静地整装上吊。
      许多年后,他哥哥治水患,为救一个孩童,被滚滚的河水冲走了,至今未找到遗体。
      又数年后,他弟弟在外为父母官,却为了给一桩陈年冤案翻案而得罪了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乡,同时丧命的还有随他弟弟赴任的弟媳和襁褓中的侄子。
      倒是听说当时侄女活了下来,被玄英带在身边养着,养到了五岁,玄英有一次不得不南下治理匪乱,回来后得知侄女闹着要出门看灯会,却走丢了,再也没寻回来。
      而他娘,送走了所有的人,终于一病不起。
      那几年,边关战乱不断,玄英奉命镇守,直到他娘下葬,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这些,是皇上一直宽容对待玄英的第四个原因。

      姚乙情急之下说出了那句话,可他很快便缓过神来,依稀记起了玄英的身世,不由得暗叫不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皇上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又缓缓地睁开了,很是无奈地朝玄英道:“你说得对,朕的娘,不比谁的娘更贵重。”
      姚乙忙道:“皇上——”
      皇上却又道:“可是也不是你说什么就什么,安国侯的事,尚且有许多证据,而你指证当朝太后,是否也有证据?”
      玄英道:“没有证据,臣也不敢回京。”
      皇上问:“那你的证据呢?”
      玄英道:“许多证据都在侯爷手中。”
      皇上有些疑惑地问:“在安国侯的手中?”
      玄英道:“是。”
      皇上问:“那他为何事到如今也不拿出来?”
      玄英道:“他为了大局,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伤害皇上。只是臣觉得那是愚忠,所以臣必须说出来。”
      皇上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让他把证据交出来?”
      玄英道:“臣没有办法,侯爷只听皇上的话,请皇上要他交出来。”
      皇上又不说话了。
      众臣心道,这可当真是个死扣,皇上能忍着玄英告太后已经是足够仁厚了,如何还去问安国侯要致太后于死地的证据。
      果然,皇上一直都没有说话。
      玄英等了一会儿,道:“若侯爷实在不愿意给,臣还有别的证据,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皇上沉默了很久,道:“朕给你时间。”
      玄英道:“在这段时间里,请皇上撤去侯府外的禁卫军,恢复侯爷与小侯爷的官职待遇。”
      皇上道:“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玄英道:“侯爷无罪!”
      皇上道:“他有没有罪,朕说了不算,你说了也同样不算。你若要说他无罪,就去找证据吧。”

      陈飞卿一大清早就被玄英拽着回了自家府门前闹,闹完,玄英甩手上朝去了,倒是留他站在门口被他爹瞪了半天。
      末了,安国侯沉声道:“滚。”
      陈飞卿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傅南生站在街角的拐角,期期艾艾地往这边张望,看到自己的瞬间,一双眼都亮了起来。
      陈飞卿刚才有很多憋屈,瞬间觉得消散了。
      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傅南生面前,问:“怎么过来了?”
      傅南生道:“我有点担心,忍不住来看看。”
      说着,傅南生便露出些为他难过的样子,大概是刚才见到了他被安国侯训斥。
      陈飞卿安抚地笑了笑,道:“没事,我爹一直都是那样的。”
      傅南生没有爹,并不知道有个爹是什么滋味,可若爹是安国侯这样子,就真是还不如没有。
      这话他自然不会当着陈飞卿的面说,便岔开了话,问:“玄将军那里怎么办?”
      陈飞卿道:“英叔让我放心,也只好放心了。对了,你出来了,书院怎么办?”
      傅南生道:“平时我不在的时候,就会请附近的秀才来帮忙。”
      陈飞卿点了点头。
      傅南生又道:“既然都出来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陈飞卿哑然失笑:“我就知道你没吃早饭,还说你吃了。其实,你不必害怕英叔,他看着是有点凶,其实脾气很好,比我的脾气好。”
      傅南生笑道:“我才不信会有比你脾气还好的人。”
      陈飞卿陪着他在街上慢慢走着,边走边道:“我还好。”
      傅南生却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陈飞卿不好意思地看他,却发现他似乎也只是随口说说,边说边在看路边的小贩摆摊儿。

      两人去茶楼里点了些早点,喝了壶茶,陈飞卿偶遇了熟人,被拽走寒暄起来,傅南生也没在意,继续吃自己的,可吃着吃着,他忽然耳朵一动,反手将茶盏掷出去,挡掉了飞来的毒针。
      茶盏碎裂,楼里的人都惊讶地看过来,只见有人突然掀桌而起,不知从哪儿拔出刀就向傅南生砍去。
      陈飞卿听到楼上响动,急忙起身,对朋友说了句“躲出去”,便逆着逃下来的人流上去。

      傅南生冷冷地问:“你们的身手不像江湖人,是谁派来的?”
      对方却不理他,又持刀向他砍来。
      傅南生抄起一条长凳扔了过去,转身便要跳下楼,却从身后被人用力地扣进了肩头的筋骨里,疼得他骂了句,转身要打,却又被另一个人锁住了另一条手臂。
      傅南生只好朝后抬脚踹过去,却同样只是又多被人扣住了一处地方。
      他丝毫不慌,正待认真起来,却见那几人突然吃痛一声,松开了手。
      他则被人从身后圈住了腰,半搂进了怀里。
      几颗糖炒栗子轻轻地掉到地上,傅南生也顾不上去看,只顾着将刚提起的真气全散了,全心全意地靠着陈飞卿。
      陈飞卿一手搂着傅南生,一手从盘子里抓了满手花生朝杀手扔过去。
      杀手见状,转身跳下楼去跑了。

      陈飞卿问傅南生:“你没事吧?”
      傅南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人,看身手像……”他略停了停,低声道,“像宫里出身。”
      陈飞卿没立刻回他这句话,转身向怯怯地探头来看情况的茶楼掌柜道了声歉,留下银子赔偿被砸的财物,然后带着傅南生离开了。

      傅南生没再提杀手的事儿,只看着陈飞卿英俊的侧脸,道:“我想起以前在漠国王城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救了我。”
      那个时候,傅南生是为了从苟珥手中逃脱,却差点功亏一篑,幸好碰上陈飞卿,也是这样搂着他逃开了。
      陈飞卿刚要说话,又被傅南生打断了。
      傅南生道:“但我不能一直只等着你来保护我,我想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包袱。”
      陈飞卿一怔,听到他这样的话,反倒心里更软了,很温和地道:“你当然不是包袱。”
      傅南生道:“我一直想,能多做些什么,才能有机会有借口留在你身边,就像树哥一样。”
      陈飞卿哑然:“你跟陈树当然不一样。”
      傅南生道:“但是他可以一直名正言顺地陪在你身边。”
      陈飞卿一时无话可说。
      有些话,他觉得还不到该说的时候。
      傅南生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回头,必定极受伤害。
      因此,他必须得慎重再慎重。

      两人回去书院,就见着了太后身边的公公,含着笑请陈飞卿入宫。
      陈飞卿不怕事,就怕什么事都不带他。此刻他正要应允,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便看向了傅南生。
      之前那拨杀手的身手他也认得出,确实像是宫里出身。
      他不信是皇上派来的,那就可能是太后。
      若真是太后……那如今太后立刻又派人来召他入宫……
      陈飞卿有些不放心。
      傅南生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朝他道:“我没事,尚可以自保,之前是一时措手不及才落了下风。”
      陈飞卿不是很相信这话,只当傅南生在逞强。
      傅南生笑得越发灿烂起来,逗他:“难道以后你要把我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了吗?”
      陈飞卿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并不说出来,只道:“这时候不开玩笑。”
      傅南生委屈地道:“我没有开玩笑,还挺希望那样的。”
      那公公看着他俩眉来眼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陈飞卿回过神来,也咳嗽了一声。
      傅南生道:“我真的没事,以前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不也没事吗。”
      陈飞卿如今很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半晌才道:“宫门外不远处有个茶楼,你在那里等我接你。茶楼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想应该没有人敢去那里闹事。”
      傅南生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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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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