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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切磋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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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碧水镇上的一家宅院剑光四溅,围拢着墙院而生的翠竹在剑锋起起落落间被人削去傲气。苍蓝的剑光凝聚剑身,舞剑人的红色衣裙像夜风里盛放的彼岸花。
这会,守夜的更夫佝偻着身子经过,他想:琼花楼附近的宅院明明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这些人啊,除了第一代祖宗,往下的四代后人张嘴就有饭来。这孙府也是落魄了吧,将宅子转手给别人。
老更夫抬头间,见两丈高的小翠竹“唰”地一下,瞬间被人‘肢解’了。
他驻足好一会,惋惜道:“好歹是孙老太种的宝贝,下手也特狠了。”
与此同时,云清在孙府的大床上窜下跳,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推开窗晒月亮去,结果一开窗就被无忧的气势吓着了。虽然亲身感受过假娘亲的功夫,但以观众的心态去看,便觉越发厉害,剑身上的光芒像夜里通透的雪,随主人一招一式倾洒而下。他才十三岁的孩子, 哪见过什么名门流派出神入化的剑法又或九流之辈灵活的功夫,但他肯定、笃定的是:这一定是芸芸众生里最气势磅礴的招式, 而假娘亲理当是名门之后。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幸运到极致?本以为自己没命搬离寒冷潮湿的秘洞,现在,他不光捡回一条命,甚至还亲眼目睹举世名剑和剑法!
无忧很快便注意到楼上的动静,她收剑入鞘,斜眼:“小孩,合一下嘴巴,真丑。”
“娘亲好厉害!”
云清激动叫道,‘咚咚咚’几下,他便从三楼飞奔到无忧面前,来来回回重复着同样的话。
“你都说了十遍‘漂亮’和‘厉害’了,就没别的词了?还有,别抱我大腿。”无忧哈口气,手心里的光芒逐渐变弱,耗尽,最后消失。
又到时间了。
只有她心里明白,她刚刚练的不是普通剑法,此为高等仙术,她一个妖怪学以致用的后果就是一个月里会有两三天完全施不出法术,所谓‘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不知是不是这‘逆天而行’的壮举导致的,她刚刚想施法回缘灵山找苍稷,却怎样都停留在人间……
小云清结结巴巴地问她:“娘亲,这把名剑有什么来头?”
“名剑?”无忧疑惑,“噢,你说这个啊。方才去铁堂看货时,傻大个老头将所有好货都卖给了姓孙的那孙子,只给我打了件便宜货,我气不过,一怒之下才买了孙宅,遣散孙府的家丁。”
云清心一惊,自己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竟是源于她的赌气之举。看她出手豪迈,还以为是住惯大宅子才买的,原来是负气啊。
小孩眨眨眼,趴在她身上,问:“娘的家里一定很富有吧,呃,连生个气都‘气度非凡’。”
无忧觉得乏了,随口答:“金子银票这等东西,我想变多少就能有多少。”
“啊?”
他没听懂,银纸还能变出来吗?
“我亲生娘亲倒不怎么舍得花钱,衣服穿出洞都舍不得扔,说是拿线缝缝就能穿了……云清也想像你这样挣好多好多的钱,不对,如果我的身手像你这样厉害,我就不用怕崇云派的魔头了,便能行走江湖去打听我亲娘的消息,可我现在好害怕。”
无忧:“嗯?”
他突然缩成一只团子,几不可闻地啜泣:“她会不会被坏人捉住了。”
无忧:“估计是了。都过去多久了也不来找你,不死估摸也残了。”
“你都不安慰人的吗?”云清耷拉着脑袋,轻声说:“我曾经听我亲娘说,她们那个年代,飞檐走壁的大侠走遍市井,崇云派的承影更是在众多门派弟子中出类拔萃。人们说承影是个英雄,年纪轻轻便把腐败无能的老宫主逼退位,又将门派打理得稳稳妥妥,后来还练就长生不老之术,算是个半仙吧。但是,你说承影若真的通晓仙术,知道我是个被诅咒的小孩所以才拿我献祭吗?”
“因为老东西臭不要脸。”
无忧讥诮总结:“半仙?别逗我了,不就‘贪’一个字么?人的阳寿短短数十载,但是奈不过贪心,名利都没双收,怎么舍得离场。你说承影花几年功夫就把上一任宫主做掉,不就贪图宫主其名和权力吗?宫主还没做够就变老了,便打着当“老不死”的主意,奈何修仙路苦且漫漫,正道难行便择捷径,练就一身魔功,天天搞些小娃娃来祭祀,反正乱七八糟就是了。”
小孩气愤捏起拳头:“坏人当道,怎么没人管管啦!”
无忧纠正:“已经当道了,琼花楼那群所谓的英雄义士,这时候还搞切磋,说明根本没人想管崇云派的破事。不过,天道好轮回,他风光不了多久的。”
云清猛地坐起来:“娘亲,你是打算亲手去收拾他?”
无忧手指往上一挑,指着云清:“不是我,是你。”
云清一脸狐疑:“啊?我?”
翌日清晨,无忧在后院督促云清练剑。她这个邪门歪道教起功夫来连正规门派都害怕,错一遍,练十遍,万分严厉。
小云清捡起无忧的便宜剑装模作样,动作软绵绵的,表面上他没敢怠慢,背地里,思想却开小差去了:她说传我最好的功夫,让我变成举世闻名的侠士,他连伪装的‘躯壳’都没有,要真和开打,被人剁成举世闻名的肉饼可能性更大些。
他用余光瞄了下假娘亲,见她准备送到嘴边的瓜子突然换了个方向,轻轻一掷 ,瓜子壳搅起凝滞的空气,猝不及防擦过云清的耳畔。防范本能使他往后一退,被地上的小石子绊了一脚。
“过几天就有机会打探你生母的下落了,这节骨眼上你还敢不努力?”她起身,像拉布袋戏的小木偶一样拉着小云清,颇有耐心地给他调整姿势。
云清僵硬地任由别人拉扯着身体,努力辩解:“我从来就没学过武,临时抱佛脚要是有用,别的大侠也不会是‘失败乃成功之母,大侠请重来’地练了十年又十年。”
小孩考虑得还真多……
她在云清这种年纪时,脑子哪有空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给苍稷添了不少麻烦。以卵击石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她根本没想让云清去硬碰硬。
无忧:“你说得很好,那些大侠根本不中用,所以你更无需害怕。别老盯着剑身,看前面,看对方的动作,去猜他们会作何反应。”
一套拖泥带水的动作勉强被完成,小云清终于累得瘫坐地上,喘着气说:“你亲自上阵肯定挑倒他们大多数人。”
“不是大多数,而是全部。”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非去不可?!没道理啊?!”
无忧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她说:“就是因为能挑倒众人,我才不能去,挑断别人手筋对我有什么好处,再则说,要是我赢了,只会带来一时的虚荣和永久性的麻烦,反正我都不想要。”
她剥了颗瓜子,递给云清:“打架就是治其要害,砍手砍腿全然由你自己操作,多简单啊。”
云清一颗瓜子滚到喉咙差些噎死:“我会被人挑断手筋的吗?!”
……
不管如何,无忧这回真吓着小云清了。做午饭的闲暇,孙府上下已经找不着人了,应该是太害怕,逃走了。知道是个小怂货,没想到会怂成这样。无忧听家里没动静,便换了身素白的外衣,往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去找云清,恰巧和先前找她晦气的男人碰上面。
池萧: “喂喂喂,又是你!”
池萧衣装齐整,似乎穿上某个门派的衣服,看起来像模像样。唯一不好的是被手里的玉米给破功了,好端端一个正派弟子,街头胡吃海喝有损形象也就罢了,吃过的玉米像是被老鼠啃过的,这样正派弟子也算不可多得了。
无忧没空和他废话,连正眼瞧他的功夫都没有,就飞身跃过他。
池萧攥紧玉米,奋力一掷:“你瞧不起谁呢?”
横跨空中的玉米刹不住脚,敲中无忧的后脑勺。无忧转头,淡淡说:“没瞧不起你的意思,很忙,先走。”
“给老子等等。”池萧哼了一声,跳至她面前,见以往黏在她身边的小屁孩不见了,才顿悟:“老子知道了,你在找……嗯,你儿子?那小孩真的是你儿子吗?你看起来年纪明明不大,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真是不可思议,难怪师哥常说女人才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怪物。”
无忧眉头隐隐皱成一块:“别嘀嘀咕咕的,没见过就别碍事,让开。”
“等等。”池萧虽然一脸‘老子很不爽’的样子,却也不隐瞒:“见过,嘁,也不知道使的什么肮脏伎俩,能和神隐叶老头聊到一块去了。”
“神隐?老头?”无忧揪住他的衣领:“在哪?”
池萧往后错开,道:“你头上。”
她抬头,漫天银针从池萧袖口里飞奔而出,在距离她头上不到半尺的地方仙女散花似的准备降落,无忧一抽剑,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针雨。
“我警告你,少跟老子动手动脚的,别以为女人我就不敢打。”他整理完外衣,双手抱胸,说道:“叶老头已经隐居三十多年,是除了蓬老以外江湖上最神秘的老人。罢了,他们在碧水镇铁堂,要看自己去看。我也该回去找师哥了。”
“啧,师哥凭什么说我鲁莽,明明这个女的可比我鲁莽上百倍。”
他嘀嘀咕咕的劲儿,无忧已经朝碧水铁堂的方向去了。
碧水镇铁堂的门被暴力解决了,凉风中可怜兮兮地半粘着门壁。始俑者靠近才发现刚才她的那一击,击中旁边的一个年迈的老头,他现在无力地坐在地上,白发苍苍,皱纹满脸。
无忧伸手拉他一把:“对不起,伤到您了。您慢慢走,我得进去找个人。”
她仓促撂下句话,就冲进里面,铁堂的傻大个还在磨刀具,没空招呼她。店内有些冷清,剩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得离窗边很近,手里玩弄着什么东西,听闻脚步声他才回过头。
“娘亲?”
无忧按住他脑袋:“跑出来也不会说一声吗?”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上回你不是说买不到好货吗?所以我特地再来铁堂看看,毕竟过几天就要切磋了。”云清和她道歉,他接着道:“难得有人肯教我功夫,我觉得我一定要努力,要用上等的刀具,才能配得起你的功夫。”
以为是个怂货,没想到挺上心的,她也就不为难他了。
“名剑之所以能变成名剑,是因为用的人厉害,并不是剑厉害才导致人厉害,别本末倒置。”无忧低头,瞥见他手里拿捏着黏糊糊的土色状的东西,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噢,这个啊。”云清兴高采烈地解释:“我刚才碰上叶神隐了,我也只是在我亲娘的书上见到过。我亲娘是个思想派‘武痴’,虽然文武不能,但喜欢到处打听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叶神隐就是她记载奇闻轶事录的其中一个。”
无忧:“我没问他,我问你手上的东西,是人| 皮| 面| 具吧。”
云清点点头:“他说很高兴能认识我,送了我这个小东西,还说我以后会派得上用场。喏,两张人| 皮| 面| 具|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