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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又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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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摆摊的小当铺典当着各种珍贵玉石,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过,最近奸商们都不约而同地挂上同一个人的丹青,这副丹青,卖出去,绝对是好价格,卖不出去,听闻挂在店里也能招财。
苍稷苦口婆心道:“我早警告过你,不要招摇过市,做人太嚣张可要闯大祸。昨天没我你能甩得了身?”
她哪里招摇过市?哪里嚣张了?要怪就去怪那个破斗笠,哪来的烦人精,一天到晚老有人想吃她头发。
无忧听不得诸多罗哩叭嗦的大道理,她斜过头,白色面纱遮住眼睛一下半边脸,剩下一双冷冽的黑眼珠在凉风中递给苍稷一个眼神——给我闭嘴。
黑墙青瓦边的雀檐把她右边脸的光挡住,如果眼神能杀人,苍稷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他很识相地闭上嘴,半晌,忍不住又问:“你说,你让我调查的那个男人他身上既无妖气,也不是神仙,难不成他和我一样,是人类?”
要是她知道,就不会让苍稷去查找这个男人。多得听风楼的人以讹传讹,估计近期想来向她索命的人加起来能绕缘灵山好几个圈。
无忧:“不知道,缘灵已经清净了上百年了。”
苍稷十分狗腿地搭腔:“所幸你在缘灵山边界设的结界,近百年来,连个蚊子都不敢往里靠?”
他们沿路走到一家挂满烧饼的摊位,无忧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墙上的丹青。迟疑低头的表情,飞檐走壁地逃跑,游刃有余地飞掠过缘灵山的大街小巷。她并不太想承认这些丹青画得过分出神入化,她甚至怀疑当时被人跟踪了。君主上街游玩这事,当时确实有好多对眼睛盯着她,但连她脚踝上的小伤口都画出来,这双眼睛太毒。
她拍拍烧饼摊的大叔,礼貌询问:“这画是您自己画的吗?”
“怎么能?君主的画都是出自一位大师之手,听大师说他和君主有片面之缘,我们都高价请他来画的。诶,说起来,我们都不清楚大师名讳,他不肯说,我们也不敢多问,毕竟是大师。”
无忧追问:“大师长什么样子的?”
烧饼摊大叔眸里闪着蓝光,仿佛下一秒翅膀就要破出衣服:“夜行衣,斗笠,但我能看得清清楚楚,大师可俊了。”
无忧凝滞半秒,又思考半刻才轻声道:“苍稷,要是抓到这只跑进来的小蚊子,你可别放过。”
无忧近两天离开了缘灵山,偷偷地去了趟人间,答应了兑现宋云的愿望她不会食言。她最近运气不错,偷药,下凡,一气呵成。不过之前的青楼,被大火涤荡得干干净净,她到处打探宋云的消息,听闻当晚有几个青楼姑娘连夜逃出来了,有几个烧成白骨现如今不知尸身何处,毕竟青楼女命贱,无亲属认领,半场风,半场雨,骨身也没了。
无忧转到城郊一家面铺前,店家姑娘熟练地揉面,切面,放入滚开的水里,再等呈上来时撒上一把葱花。
店家姑娘:“诶,客人,你要什么?”
无忧:“来碗面。”
棚内人多,却不喧闹,坐着吃面的人均是无言,很安静。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衫,棚顶的雨水顺着发霉的茅草,滴答滴答落在客人的身上。他们肩上及脚下都摆放着行囊,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坐在无忧旁边的是三口子,三个人围着一碗面,父亲喝了口汤,然后推过去给身旁的女人,女人神色悲伤,勉强咽下一口,又推过去给隔壁的小儿子。
“快吃吧,吃饱了我们马上离开帝城。”
无忧撒了把辣椒粉,默默塞了两口面,心里暗道:口味明明很正常。
多半店里的客人都等着赶路,匆忙吃完,匆忙离开,只有无忧慢条斯理地把面和汤水吃得滴水不漏。店家姑娘也不好意思向她表示她的店马上要打烊了,她才好没意思地结帐。
无忧:“姑娘,您似乎多收了我五个铜板。”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店家姑娘惊慌地摇头,连忙指了一下路边:“您的儿说要一个包子的。”
无忧:“我的?鹅?”
她顺着姑娘手势一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坐在路边,手指发灰,捧着一团热气直冒的包子放到嘴边,边吃边呵气,手指轮流张开,似乎是饥饿难忍又怕被烫着。
无忧撂下几枚铜板,悄悄走过去,坐到身旁。那小孩瞧她亲切,也没训斥自己,他朝无忧点点头:“谢谢娘亲。”
无忧面带微笑:“还钱。”
小男孩立即鬼哭神嚎,鸡窝般的头发往她怀里一兜,死死拽住他:“娘亲,求求你,不要卖掉我,云清会很听话的,会帮你挑水,做饭,求求你别把我卖了。”
他这又是哭,动作又大,引来面店的刚迈出半只脚的客人停顿了下,唉声叹气,一边怨着世道景气差,一边喊着‘虎毒不食子’之类不搭调的话。
无忧摸着他的脑瓜感叹:“居然还是个戏精呢。”
见无忧一时无言,叫云清的小男孩又快乐地吃起包子来。无忧本不想管他,反正几个铜板又不值什么,谁知她转身时那孩子狠狠拉了她一把,她对孩子本就毫无防备,险些栽地上了。无忧余光一瞟,此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各个手里拿着凶器,长鞭来得精准,直奔她面门,云清狠心一咬牙,冲到无忧身前抱住她,准备为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长鞭。
无忧丝毫不用力便能甩开他,她将精气汇聚于手心,往前一推。黑衣人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内力,将他们震开几丈以外。为首之人,捂住喉腔发热的腥血,仍奋不顾身飞过来,两道残影,便到了无忧眼前。可他根本不看她一眼,因为他明确了解目标是那个被污泥遮盖了胎记的小男孩,顾云清。
也不知道是哪方的牛鬼蛇神,店客们早就害怕得到处溜,那个卖面的姑娘连锅碗瓢盆都不要,直接消失了。
为首之人:“为了崇云!为了宫主!”
说来也是桩怪事,无忧为了让凡人之身不要死得太痛苦,故意没下重手,但足以致命。可原本躺在地上,一脸死样的黑衣听到“为了什么‘崇云’,什么‘宫主’的”,居然像满血复活,回光返照般扑向她和云清。
无忧摇摇头:佛啊,我本向善,但如果“善”要凌驾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身上,那就别怪我下了杀心。
“小娃娃,往后站,越远越好。”
她飞身而去,抽走云清面前的黑衣手上的毒鞭,舞龙般地毒鞭在半空中如炸开的彩带擦过几个黑衣。她步伐姿态轻捷,不带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几步往后,几个辗转,似退则进。黑衣人还没弄清楚如吐信毒蛇的长鞭从哪方来,却突然憋红了脸,脖子开始出现裂痕,然后脑袋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下,有一个头颅往云清脚边滚过去了。
云清只知道眼睛被人盖住了,脑里却还是一团四处飞溅的血花。
“没事了。”
声音很像娘亲,很轻很温柔。不知道怎么的,他感觉自己飞上了半空,片刻之后,双脚才着陆一块空地。
无忧神色泰然:“小英雄,刚才挡鞭那刻不是挺勇敢的吗?”
那孩子愣愣地看着无忧,然后直接跪了下来磕头:“您是个好人,谢谢您的包子,求求您,快些离开这里,不要说见过我了。他们要找到我了。”
无忧望了一眼四周,帝都城郊荒凉,现在人都被黑衣吓跑了,就更像一块无人之境。
“你父母呢?走失了吗?区区一个小豆丁,靠骗吃骗喝,可混不了几天日子。我还会在此地待上几天,要跟我一起吗?”
“我不想伤害您,您是个好人。”云清眼睛泛红,害怕地往后退:“爹爹他,快死了,是被我害死的!我是被‘下咒’的孩子!你,你不要再靠近我。”
“年轻真好,还能多讲几句屁话。”无忧干脆将他绑了:“带我见你爹。我把他的龟儿子送回去。”
夜色渐暗,城郊的人家大门紧锁,里面也没亮灯,也许老宅已经人去楼空,没人会在意小动物发出的“呜呜”哀鸣。云清走在无忧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愤愤不平看着她,然后指了指嘴里塞满的麻布。
无忧忍住不笑:“拿下来可以,但你要闭嘴,做得到吗?”
云清使劲点头,承诺自己绝不多说半句屁话。
无忧扯下他嘴里抹布,问:“被诅咒的娃啊,我们走了快三个时辰了。”
云清:“到了。”
云清带她去的地方呢,是块凹凸不平的地,泥土一深一浅,野草已经长到云清的个头上来。小孩还爬下身子,翻了翻顽强的杂草杂,似乎在找什么记号,爬墙的植物是生生不息,像障眼法盖住了被云清挖出的窟窿,如今洞口边的枝叶已经长出新芽,探身可见里面黑漆漆。
无忧转身招呼云清过来:“是普通的洞还是密道?你要是敢算计我,我就把你埋这了。”
云清努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为了让她放心,他第一个跳下洞里。无忧紧接也下来了,脚踮地时,她连忙回头把边上的草恢复成平日一样。
洞里黑漆漆,无忧捞出一块碧玉来照明,密道就像个水帘洞,洞里充盈着发潮的木头味和泥腥气特别重。
无忧皱眉头,这是个什么地方。住洞里不稀奇,可这地方,任凭身子再健壮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潮湿的地方生存下去吧。
云清刚在就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上的石头,他问:“娘亲是富贵人家吧,手里的石头好别致呀,还能发光。云清平日都点油灯。不多说了,爹爹现在一定疼得说不出话了。”
待他踮脚去换完墙上的灯芯,他便拉着她向前走。他们越往洞内,云清握住她的手就更牢实些。
无忧:“你住这里有……三年了么?”
云清:“嗯,娘亲怎么知道的?虽然洞里到了夜晚真的很黑,很恐怖,但云清一点都不怕!。
故意把油灯安得特别矮,在云清肩膀以下,云清估摸也就十三岁左右,所以说为了方便年幼的他,当时更是把油灯放得地一下,以免孩子不够高。
无忧瞥了一眼死死拽住她的手,幽幽道:“真的不怕吗?”
一条道,到中心点,迎来了分岔口。小孩发白的手指关节一点也没又要松开的迹象,他更是放轻了脚步,扯了扯无忧的袖口,无忧半侧身去听云清说话。
云清:“娘亲,我们往左走,注意别踩边上。”
无忧半信半疑,随着他往左边去。左边的岔口的前半截,没有“下雨”的迹象,墙上挂满了晾干的画,画中都是同一个女人。无忧停在此处,手中碧玉往前。
云清见她似乎都这些画很感兴趣,既兴奋又小声地道:“爹爹的手笔还不错吧!”
小孩子先是看了看画上的姑娘,然后又忍不住抬头去望无忧,无忧嘴角有几分邪气:“你想说什么?”
云清吐吐舌头:“没,没什么……”
真的太像这位娘亲了!
“走吧。”
四周更显黑暗和阴森。快到尽头,无忧举高碧玉靠近,眼前出现一张年代远久的床,如今被水给浇透了,床脚处连着一片片幽绿,发潮的木头味夹杂着水腥气,叫人难受。
她视力不错,床上坐着个人影,黑乎乎的,没人知道他坐了多久,只知道男人不慌不忙在整理衣服,头发被水淋过,黏成海藻状,身型修长高大,胸前的衣服敞开,他受了重伤,胸前早已是血肉模糊,染得胸前一片红色,肩上似乎还倒插着根箭,伤口处,鲜血汩汩。依靠碧玉光源,她慢慢才看清这男人的脸,他脸色苍白,眉毛微微往上挑,唇薄,嘴边有颗细小的不知道是痣还是斑,不靠近看会以为他在笑。
云清一把冲上前,准备抱着他:“爹爹!”
男人伸手制止,阖上的眼盖始终没打开:“叫的什么爹呀?”
男人懒洋洋地睁开眼,恰好对上无忧毫无温度的双眼,他笑眯眯地拉着云清:“乖儿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