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58、落苏

　　夜昭是被痛醒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痛的。

　　意识清醒的瞬间，他只有两个念头，一是他没有做梦，二是他躺在床上。

　　夜昭闭一闭眼，再睁开，方察觉那昏暗光影里，有个黑衣少年正执卷靠在窗前读着。

　　少年似是听得动静，回眸对上夜昭探询的视线，咬字清晰，“明昭将军，久仰。”

　　夜昭甫一开口，胸臆间便是阵阵涩痛，他努力忍住咳嗽，嘶哑着嗓子艰难道，“咳……咳咳……阁下……是”

　　少年合上书册搁到一旁，平淡吐出二字，“君御。”

　　“咳……陛……陛下!”夜昭微讶，忍不住又是一阵咳，牵掣的剧痛令他面色霎时苍白到极致。

　　君御面上浮出抹讽刺的笑，“陛下么？现在恐怕名不副实吧？”

　　夜昭愣一愣，继续咳着，慢慢思索昏迷前的种种经过。

　　君御很是善解人意地主动解释，“自朕将将军救下至今，已过了月余。期间，夜渊将军战死沙场，楚国朝局剧变，幸得三公子顾墨非力挽狂澜，这一役，楚国的损失倒也不算大。”

　　语毕，君御浮出抹奇异的笑，顿了顿，补充道，“将军节哀，所幸令妹夜晓暂时无碍，她被顾墨非暗中安置了起来。将军无需担忧，现下楚王的目光，不在她身上。”

　　夜昭垂首静静听君御说完，沉默了许久，忽而扯出抹笑来，目光冰冷若水，“为什么……咳咳……救我？”

　　君御微笑，低语，“因为，将军对楚国的恨。”

　　夜昭冷笑，“咳咳……不知陛下……咳……此言何意”

　　君御笑容愈发诡异，“明昭将军敢说，自己如今对楚国，便没有半点恨意么”

　　“咳咳……我……”夜昭忽而想通些什么，带了恨意红了眼，“……陛下……咳……早便知道……咳咳咳……为何……”

　　“不错，朕早便知道”君御坦然同夜昭对视，“可是，明昭将军，你可曾想过，朕凭什么要帮你们呢？”

　　夜昭渐渐平息下来，垂首，须臾再度抬起头，黯然一笑，“诚然……咳咳……那现在陛下相救明昭又是……咳咳……为何？”

　　君御闻言，不答反问，“不知明昭将军可愿，有朝一日，洗雪夜家的耻辱”

　　“自然。”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咳……在所不惜。”

　　“很好。”君御抚掌，“夜明昭，朕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足够资格成为朕的盟友。你想要洗刷夜氏之屈辱，而朕想要重掌大祁的政权，我们都需要变强。既如此，何不就此结个同盟，互相扶持”

　　夜昭垂了眸，半晌，忽而缓出半点笑来，“恐怕现下在世人眼中……咳咳……明昭已然是抔黄土了吧？陛下费了这样大的气力，只这番心意，明昭也是却之不恭的。不过，……咳咳咳……恕明昭冒昧一问，陛下既有从战场上将明昭神不知鬼不觉救出的能力，何以……咳咳……”

　　“何以在朝政之上处处受限，沦落到如今这般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境地”君御截了夜昭的话头，“不知明昭将军可曾想过，楚国夜家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夜昭听得此问，神色间略有不豫，“……楚王昏聩，觊觎我母亲的容色……咳咳……”

　　“这是一条缘由，却非为全部。”君御长身玉立，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井以甘竭，李以苦存，木秀于林，疾风必摧。”

　　夜昭怔怔看着那黑衣少年在昏暗光影里，带着踌躇壮志，“朕要的，是一击必中，十拿十稳。”

　　某个瞬间，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眼中炽热的光芒，点燃了夜昭的希望。

　　少年望向他，这一次的笑里，带了十二分的真心实意，“明昭，且等着看吧！”

　　“陛下。”

　　“嗯”

　　“夜明昭已经死了……咳咳……”夜昭微笑，“日后请陛下唤我……夜陌吧!”

　　赵楚一役，成全了夜明昭战□□声，那悍勇杀敌之姿，成全了他所谓玉面修罗的名头，可同样，也葬送了那个璀璨少年的性命。

　　夜昭确乎死了，死于宣帝初年的某日。

　　终归，那一身的伤，在造就了夜陌的同时，也毁了他一身的筋脉。

　　可是，夜陌还活着，活着，便已是极好极好的。即便是苟延残喘，但只要活着，便是有希望的。

　　君御同夜陌有了盟约后，便将他安置在了青璃宫养伤。

　　青璃是旧时冷宫，繁芜丛生，人迹罕至。却也是，极好的养伤之所。

　　在夜陌还是夜昭时，文辞便已不输武功，他虽不善心机谋略，然而数年呕心沥血、筹谋经营，到底，还是以天下做盘，允了一局棋。

　　夜陌的思虑太重，那伤变这样将养着，一日日，总也是不见好的。

　　久而久之，夜陌自己也颇通了些医术，那时候，他忽而明白了君御的一身医术从何而来，不过，久病成医罢了。

　　却原来，大家，都是可怜之人！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国夜氏虽败落了，但那些盛时安插在各国的细作，迄今却犹是在的。

　　譬如，夕雾。

　　那个女孩，是夜家数十年间，最为出色的一个人物，所以，夜渊交代她的任务，便是想办法进入风过。

　　尽管那基本是不可能之事，可是夕雾依旧完成的极其完美，没留下一丝纰漏。

　　那以后，她彻彻底底成了风过最优秀的暗卫之一——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