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野史》三千日界

92、梦魇（12）

　　初千艾本想像昨天那样闲上一天静等黑夜，可不知为何，同样的位子她却连一半的时间都等不下去，说起来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喜静的人，自小习武向来是极坐不住的，进了军营后因为军纪硬生生地让自己沉得住气了，但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煎熬。

　　也许是因为昨天有一个人陪着，自己才不至于那么无聊吧。初千艾叹了口气，这样想到，不知道为何，竟有些想念那个小鬼了。没过多久就跑去和王扒皮交涉，加入了妇女队干活去了。

　　因为小夫人身份的关系，初千艾干活的时候王扒皮不会对她克扣，干活也轻松得多，结束的时候也不像第一天那么紧了。

　　初千艾甩了甩胳膊，向战俘营走去。

　　今日阿素依然没有出现，让她觉得有点可惜，她挺希望在回去之前再见这位姐姐一次，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就远远地看上她一眼也好。

　　她刚踏入战俘营的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那些战俘缩在角落里，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不像是那种看怪物的眼神，像是看到了那种，更为恐怖的存在。

　　她正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忽感背后阴风一阵。

　　杀气！

　　她作手刃迅速像背后劈去，那东西反应更快，伸手将她的手抓住，力气大得很，让她挣脱不开。

　　什么？

　　阴影里有另一只手迅速伸出，扼住了初千艾的脖子。初千艾只觉呼吸一滞，就被那只手缓缓地从地上提了起来，脖子上力施得更紧了。

　　糟糕！不能呼吸了！

　　初千艾尝试用双手掰开脖子上的手，奈何先前攻击的右手还被对方制住，根本无法挣脱，只得用单手争得了一点空隙，可对方完全不想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手上发力，像是要把手指生生陷进她的肉里！

　　初千艾双目眦出，青筋暴起，眼前的事物，因为缺氧开始变得极度模糊，手上的力也渐渐消逝。

　　不行，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会死在这里！

　　初千艾内心呐喊着，但依然是喘不上气来。

　　但对方好像并没有要杀死她的意思，在临界的时候，忽松了点力。

　　好机会！

　　初千艾刚透上气，眼前的视象来不及恢复多少，就腹部突然爆力，双腿攀上那人的脖子，翻身，绞杀！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初千艾一挣脱控制，就迅速爬起来，向外面跑去。长时间的窒息让她的双腿发不上力，刚才的那次攻击，已经是她目前状态的极限了，她的背后，冷汗一阵阵，刚刚翻到的一瞬间，她无意间在光中看到了那人的样子。

　　那真的算是人吗？那根本不是人吧！

　　一个黑影迅速地窜到了她的面前，伸手一挥，一大把粉末瞬息就扑上了初千艾的面颊，初千艾身形一晃，双腿一软就径直扑倒在地。

　　动……动不了了。

　　初千艾费力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那个怪物的双眼赤红，浑身泛着黑气，脸上的血肉尽失，脸皮生生地贴着骨头，有半边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他伸手抓住初千艾的衣领将她拖走，那只手也是瘦骨嶙峋，手上的筋脉像密密麻麻的黑线分布在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夏金军为什么要养这样的怪物？是有人控制的吗？他为什么要抓她？是她暴露了吗？

　　初千艾在想这些问题的意识都已经渐渐不再清醒了，那些粉末，不是只有让人无力的效果那么简单！

　　因为拖行脚跟传来的痛楚，已经开始消逝了……可恶，明明已经擦破了皮，出了血的，这样都没有脱离控制吗？

　　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初千艾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了王扒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有“吴二爷”、“小夫人”之类的字眼，那怪物好像提了她一脚，就没再搭理他了。

　　吴二爷？是那个吴二爷吗？

　　初千艾忽然觉得那个怪物停了下来，然后似是把她一甩，扔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好像是……床？

　　耳边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一阵又一阵的热气呼在了她的面颊上，虽然没有多少意识，但她能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身上摸索，像铁爪一样，割得她肉生生地疼，接着，她感觉到了那个怪物去解她的衣带了。

　　糟……糟了，如果是那个吴老二的话，那她现在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奋力去驱动自己的手，却只能弯曲几根手指，粉末的效力似是减弱了，但还是……不够啊！

　　那个怪物粗暴地撕开了她的衣领，白花花的肢体，让他身上的黑气翻涌更甚，赤红色的眼睛，在黑气中泛着红光，怪物的脸逼近，半边腐烂的脸，有黑色的液体从他露出的獠牙间漏出来。

　　救……救命……救命！

　　怪物赤黑色的舌头，舔舐过她的脸颊。

　　她奋力呼救，张大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单音字节。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救命，谁来就好！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砰——！”

　　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在耳边迸响，一个尖利的小块划破了她的脸，有一个重物扑倒了她的身上，让她险些喘不上气来，但随即有一双温暖的手拉住来她，将她从重物底下挖了出来。

　　谁？是谁？

　　那个人胡乱地将她的衣服扯上，将她背起来，步伐有些慌乱地夺门而去。

　　耳边不绝地传来混乱的呼吸声，极快的心跳声，负重奔跑，对那人来说似是极吃力的事情。

　　风吹来淡淡的药香，是她这三天经常闻到的，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明白为何吴瑞安每隔几天就会送来一盒上好的药膏，这样的痛苦，每一次结束都必是伤痕累累。

　　她强忍心中苦楚，颤抖着张了张嘴。

　　“阿……阿素姐姐。”

　　那是干哑的，极虚弱的声音。

　　但背她的人却是听清楚了，初千艾能感觉到背她的人身体明显地一僵，但她没有停止脚步，过了几秒才听见她的声音。

　　“醒了就别说话了，我会把你送出城去，出了城，等你药力过了，就赶紧走，跑得远一点，别让他们找到你？”

　　眼前的景物在退去，初千艾勉强认出了这里，这是东营的边部，她似是要把她往她进来的狗洞方向带。

　　“那你呢？你把我放走了，那你怎么办？”

　　阿素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都说了让你别说话了，你的嗓子就不会疼吗？”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从来没听过我的话。”

　　“……”初千艾这下识趣地禁了声，毕竟阿素说的没错，无论是让她不要靠近那个小鬼，还是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的话，她都没有去听。

　　“总之，你不用担心，这世上他还找不到别的能代替我的人，在他的性i欲还没断绝之前，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阿素顿了顿，继续说道：“小千艾，我不知道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看我的，但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讲，就再也没机会讲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自嘲：“小千艾，我承认我是个很卑贱的人，你那些听来的关于我的事，我都可以招认不讳。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我想，为了好理解一些，我想从头讲起。”

　　“我应该和你提过，我的父亲是一名樵夫，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很爱我们这个家。我的母亲，是一名巫医，因为她职业的关系，我们家，经常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而我，在同龄人士中完全被视为了异类，从小没什么朋友。”

　　“我的母亲死得比较早，到现在为止我基本上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了，我对她最多的印象，是对她的怨念，还有她喜欢花花草草这一点，而我生活中参与成分最多的人，是我的父亲。他是最爱我的人，我一直坚信这一点，清凉的夏夜和美丽的星尘花，是他给我的最美好的回忆，他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但他把他最细腻的情感都给了他的女儿，我从小发誓，以后要有出息，再带他过上好日子，让他好好养老，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但是这一切，都还未来的及实现，他就死在了这场战争里，而我，也沦为了一介战俘。”

　　“在战俘营里的多是我们家附近的邻居，他们对我这种态度依然一样，甚至把这场战争的过错，加注在我的身上，说是……我带来了诅咒。”

　　“而那个时候，那个混蛋的行事可没有现在现在那么隐秘，他从不忌讳什么，向来都是直接到战俘营里抓人的，而那些被抓走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而与之相对的，有一个将军，几乎每天都会来战俘营查看，送来药物，看战俘的眼神，从来没有不屑，看我的眼神，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那时，我就注意到他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开始，那些贱人还不知道那混蛋抓人的规律，但渐渐地，也就明白了。”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他们竟然那么恨我，为了自己活命，居然把我，硬生生地把推向了那个怪物。”

　　初千艾瞳眼微缩，阿素的声音，变得有些怨毒。

　　“对，你没有听错，他们确实是怎么干的，而且也成功地用我换来了一夜安宁。我被抓走了，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下，被折腾了一整晚，没有人来救我，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没有人理会我的呼救声，我实在是又痛，又恨，又怨！我哭喊着发誓，定要死后成为厉鬼，回来拉着这些害死我的人一起下地狱！”

　　“……可是，我没有死成，你说可笑吗？老天似乎从来没有帮过我，连在死这件事上也是。我一直厌恶的，母亲的职业，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但这没有改变我的想法。毕竟我醒来的那一瞬间，就差不多明白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了。一个怪物的泄欲工具，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去死！”

　　说此，阿素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但是，那个人来找我了。开始时，我对他就像对其他人一样，拳脚相加，哭喊着恶语相向。前几次他的确是因为我这种态度退走了，但后来有一次，他非但没有走。反而冲上来，将我按到。那一瞬间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可是个将军。在武力方面，他远远胜于我，想要对我做什么，想要我的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在我以为我触怒了他，他要将我杀死的时候，他却拿出了药膏，扯开我的衣服为我上药，我那时才知道，我身上那一晚留下的伤口，已经溃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不再挣扎。”

　　“他为我上药的时候动作很小心，按住我的力道也没敢施太重，温声温语地问我疼不疼。那一瞬间，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我的感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抱着他大哭了一场，当时就想哭得天昏地暗，就这么哭死过去算了。”

　　“我告诉他我想死，他却告诉我，我应该活着，活着就一切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就没有了，他和我讲了一些他的事情，战争夺走了他的一切，他是和我相像的人，我想我在这里遇到他，是我的命中注定。连他都还在这个世间挣扎地活着，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去试一试呢？”

　　“我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了变化，这份感情或许是错误的，我也无怨无悔。即便我知道，他至今还在怀念他的妻子，后半天，应当再不会另娶他人，可我依然执着地留在他身边，想要帮上他些什么，分担些什么。所以当他犹豫地对我提出，希望我救他弟弟的时候，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在我苦闹的那几天，战俘营里的少女都被那个怪物糟蹋完了。我知道他做这个决定是极痛苦的，这与他的道德观相违背，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为了他，我嫁给了那个怪物，每日忍受着他对我的伤害，我强忍着自杀的念头，只为了等待第二日会为我送来伤药的他。”

　　“我将自己摆在很卑微的位子上，远远地观望他，不敢对他有什么奢想，自始自终，我都明白。肮脏破败的我，怎么肯能配得上他？”

　　“也许是这样生活的缘故，自从答应了他之后，我的精神状态就逐渐开始崩坏，成婚那天，我穿上加一心安理得地出现在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面前，用这不让自己作呕的身份，耀武扬威。欣赏她们厌恶我，看不起我却不得不依靠我的表情。后来，为了生存，我甚至个那个怪物达成交易，同流合污，帮他监视战俘营中少女的引进，依附于他，出卖自己的朋友和□□，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竟可以扭曲成这样，就在我以为我会一直扭曲下去的时候，你出现在了战俘营里。”

　　“我按照以前的套路就近你，所幸的是你没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一开始就排斥我，让我们成为哦嗯有的过程极其顺利，你一定是集了万千宠爱，在家人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吧。如果不是拥有这样温暖的环境，是绝培养不出像你这样干净单纯的人的，你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干净得让我嫉妒，让我恨不得把你弄脏撕碎。可是你又是那样的单纯，对我付出了真情实意，在你松了我星尘花的时候，我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彻底后悔了，可是所有的局面都已布下，我已无力挽回，只能计划像今天一样冲进去救下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你没有听我的话，让一切都落空了。”

　　说到这里，阿素又摇了摇头，似是笑着说道：“不，应该说，幸好你没有听我的话，才能幸免于难。毕竟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下你，你没有听我的话才是好的，不管你之前是怎么看我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阿素像是极力说服着自己什么，初千艾听着，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她也并非真情实意，时刻都还保留着些几分戒备。

　　这时，前进的道路忽然被忽明忽暗的光芒照亮，西边的营帐火光冲天，嘈杂的声音里，混杂着走水的呼喊声。

　　“怎么回事？那边是……粮仓的方向。”

　　阿素驻足眺望燃烧的西部，心中一时慌乱，但很快镇定了下来，现在军营内必定是一片混乱，是出城的好时机！

　　她欣喜地又迈开步子，却忽然被人劈中脖子，扑倒在地。

　　她艰难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会清醒地那么快？”

　　初千艾扭了扭手腕，确认了自己身体其他部分的状况，都还不错，没有不听使唤的。

　　她松了口气，看向扑倒在地上看向她的阿素，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清醒得那么快，只是阿素讲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恢复知觉，渐渐地，意识就完全清醒了。

　　她喃喃出口：“抱歉，阿素姐姐，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要完成。现在还不能出城。”

　　她有些生气地吼道：“有什么事情，是能比命还重要！你现在应该赶紧趁机会这个出城……”

　　“刺杀夏金军将军。”初千艾简洁明了地打断了阿素的话。

　　“什么？”阿素面露惊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刺杀吴瑞安，阿素姐姐。”初千艾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中气十足的声音，似是为了让她再无可避：“我不是什么战争流民，这是我作为南昭军人此次出行的任务。”

　　阿素的表情久久地停留在惊愕上，良久，变得有些木纳，后又变得有些竭斯底里。她的眼睛里泛出了怨毒：“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又是老天对我开的玩笑吗？”她狞笑着，奋力向天空伸出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老天爷，我都被你玩成这样了！你是非要玩死我，你才高兴吗？事到如今你才告诉我，我幸苦拼命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人，居然是专门来刺杀我喜欢的人的，多么可笑，要害他的人，居然是我亲手救出来的！”

　　“阿素姐姐……”初千艾于心不忍，唤了她一声。

　　“小千艾，小千艾！”阿素忽然地清醒过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向她的方向追来，苦苦哀求道：“小千艾，我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杀他，他是个好人，他不是故意要打仗的，那是上面的命令，他不得不打的。他也不想杀人的啊！……还有吴老二的事，他也想要住阻止，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吴老二不用这种办法把诅咒分给别人，他会死的啊！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不能停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啊！而且他也补偿过了，那些药膏，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那些药膏，战俘们的胜过必定会更加艰难，他已经尽力了！所以求求你，不要杀他。”

　　初千艾看看不断向她哀求的阿素，心里越发苦楚，这些事情她都了解，她都懂，可是……

　　“对不起，阿素姐姐，我必须结束这场战争。”她淡淡地说道。

　　阿素此时的眼中怨毒更甚，“那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吴老二！明明他才是这最该死的！”

　　“这无关善恶，阿素姐姐。”初千艾淡淡地说道，“只是因为，他是将军而已。”

　　真的，太难受，太压抑了，初千艾想道，再待下去，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多说无益，她压着胸口的闷痛感，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阿素破骂的声音：

　　“混蛋！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我不准你去那里！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忘恩负义！你这是要了我的命！”阿素疯狂抓动身前的草土，奋命向初千艾爬去，留下道道血痕，“你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亲人离散，死于非命！众叛亲离，孤独一世！”最后，她终是看不见初千艾的身影了，才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挂着泪，摔落在原地，“……混蛋，你回来……不要让我恨你啊，混蛋……”

　　她匍匐在地上，把脸埋进臂里，哀怨的呜咽声，在救火杂声里面湮灭。

　　这些话，初千艾终究还是没有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