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街中学的皇后们》懦弱宫女

13、第十三章

　　八点四十了，妮蓝还没有回来，朱雀拉上窗帘，发现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朱雀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一个下雨天，她忘了穿校服，老师让她回去取，否则就再也不要进教室了。
　　她小跑着，朝家的方向奔去。风掀起了她的彩虹伞，泥溅湿了她的白球鞋。街上一个穿校服的人都没有，因为大家都在早读，只有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是如此的另类，另类到她都有点讨厌自己了，另类到脑海中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不玩了，我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朱雀是哭着回家的，在那之前，她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学生，而在那之后，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纵使手中正攥着那件崭新的校服，她也觉得恐惧，仿佛一出门，就会撞上故意罚她回去的老师。
　　他们是这样善于处罚人，一次处罚，就让她彻底改了，从此每天出门，都要看看身上有没有穿着校服，而她在公立学校的同学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每周有大检查，政教主任一个班一个班地看过去，看大家是不是都穿了校服，如果有谁没穿，就要在年度考核中扣班主任的绩效分。所以老师都很注意，也都很有办法。
　　可是她就是觉得悲哀，为公立学校里刻板的、没有意义的制度感到悲哀，为深陷其中的老师和同学感到悲哀。每逢课间，大家便穿着校服，在操场上做操，看似整齐划一，实则吱吱作响，像一颗颗奇形怪状的螺丝，被人强行扭到一部生锈的机器上。然后锈迹就扩散开来，把它们也染黄了，这样大家看起来就一样了，紧紧地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好在爸爸很理解她，校服的事过后，便开始认真思索起转学的事，他跟朱雀说：“我送你去私立高中吧，每天三点就放学了，老师和学生是平等的，不像公立学校，拿鸡毛当令箭。”
　　“拿鸡毛当令箭”，老爸形容的太贴切了！朱雀忍不住要给他点赞。
　　朱雀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华美的，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学自己想学的课，和同学热情洋溢地讨论问题，然后申请金光闪闪商学院，从高考天坑里爬将出来。
　　没想到才来了两天，她的梦便碎了，这里有听不懂的英语，学不完的课程，看不完的参考书，还有数不清的烦恼。
　　小熊有烦恼，丽娜有烦恼，就连率真的妮蓝也有烦恼。
　　华美是自由的，它给学生自由，同时又制定了一条条校规，引导着这些“自由”。有时候你不觉得它严苛，是因为正不自觉地遵守着它。比如它要求你有尽可能高的GPA，比如它要求你每年做多少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再比如它要求每个社团要有多少会员才能继续开办下去等等。它要求你上体育课，要求你去图书馆，它要求这个那个，把你弄的如此忙碌。
　　不但忙碌，它还会让你茫然。
　　这些都是她来私立学校之后才知道的，招生广告上没有的东西。她有种预感，即使自己将来进入了商学院，隐藏在美式教育背后的忙碌和茫然依然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因为一方面她要挣得更多学分和GPA，一方面她要在一百个选项中做出正确的抉择。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好想求安慰。
　　朱雀掏出手机，给老爸发了条语音，简单说了下今天的事。
　　老爸回了一个笑脸，又回了一连串的玫瑰。
　　好吧，谢谢你。
　　她等了一会，又给妮蓝发了条微信：“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妮蓝没有回复，朱雀挺担心的，按说主楼已经关门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朱雀往下滑动，想找人问问，她的微信里最近添加了丽娜、陈时、还有……斯朗和杜克。其中丽娜是个有主意的，可惜今天受了打击，正窝在床上看综艺呢。
　　陈时……就算了吧，二班的不熟。
　　她的指尖停留在斯朗一片湛蓝的头像上，朱雀想了想，点了下去。
　　“斯同学，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你，我想问下你有妮蓝手机号吗？你知道她去哪了吗？这么晚了她还没有回来。”
　　发送。
　　几秒钟后，对方正在输入……
　　“九年一班通讯录。”他发来了一个excel。
　　“她应该在北门外面的咖啡馆呢，我过去看看。”
　　他回的很快，也很靠谱，朱雀愣了愣，觉得这么晚了很不好意思，便拿起牛仔裤，准备换衣服出去。
　　“叮”，斯朗发来一个名片，是主任Dean的。
　　“好的，谢谢。”
　　“没事。”斯朗已经出门了，回复有点慢。
　　朱雀顾不得关灯，抱着手机就出了门，咖啡厅？北门有咖啡厅吗？
　　她问了问门口的保安，才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金拱门旁边一个不显眼的二楼。
　　“左岸咖啡？”
　　朱雀踩着地毯上了楼，果然看见妮蓝抱着电脑，在这里码子。她头发乱蓬蓬的，鼻梁印着一个深深的眼镜印子，脸上出了许多油，泛着腊黄色的油光。
　　斯朗双手撑在桌上，正跟她说着什么，白衬衣，卡其色的裤子，像一个正在审讯犯人的精英律师……他看见朱雀，有点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哪能让你一个人跑出来啊，我心里过意不去。”
　　“哦？”
　　“嗯。”朱雀晃了晃手里的炸鸡和薯条，说：“吃宵夜吗？我请客。”
　　妮蓝笑道：“吃，喝咖啡吗？我请客。”
　　于是他们三个便就着昏黄的灯光，吃起了金拱门的炸鸡，喝着左岸的咖啡，妮蓝突然诗兴大发，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日啊……
　　朱雀试着劝她：“早点回去吧，明天还有课呢。”
　　斯朗问道：“你明天什么课？”
　　“上午是一节生活类的，好像是烹饪课，下午有一节数学。”
　　“所以你周一是英语写作、美国历史，周二是体育和财务管理，周三是生活和数学。”
　　是的，斯同学真细心，记忆力真好，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她的课程表。
　　朱雀赞叹道：“斯大神，真不愧是大神。”
　　“没有没有。”他谦虚地往后坐了几厘米，又转向妮蓝：“你在写什么？写完了吗？”
　　“没。”
　　妮蓝把屏幕转给朱雀和斯朗看，她开了两个屏，一个是她正在更的同人文，一个是剧本课上的小作业。
　　小作业是对话体，第一句话是：“啊！母后！请原谅我的不孝！”
　　朱雀笑道：“这是什么故事？”
　　“老师让写三幕剧，我想了想，决定写一个王子的故事。”
　　斯朗笑道：“《哈姆莱特》？”
　　“呸！”
　　妮蓝扶了扶眼镜，用三句话总结了她跌宕起伏的故事。
　　“就是从前有个王子，他要逃婚。被他爸爸妈妈给抓住了。然后一番恳谈，把他给放了。”
　　“听起来是个好故事。”朱雀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有点不自然。”斯朗认真地分析道：“你看啊，你的矛盾冲突是靠谈话来解决的，不够精彩。”
　　妮蓝想了想，不服气地说：“怎么不精彩了，到时候抓你来演，可不就精彩了。”
　　斯朗笑道：“还要公演？”
　　“嗯，每周一小演，每月一大演。”
　　“行了，回去吧，今天才周二。”
　　朱雀也说：“是的，回去洗洗，你已经一天没卸妆了。”
　　“好吧。”妮蓝在关机前，又刷了下同人文，32个点击。哎，妮蓝不甘心地阖上电脑，心想：我一定会成功的，只要我写的够长，就一定会成功的。
　　她瞥了眼斯朗和朱雀，哟，才子佳人，开始构思起下一篇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