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子》kagula

12、第十二颗

　　我在梦中陪伴着他的旅行，隐匿于本人无从察探的意识，借着他的双眼看到他经历过的地方，和值得信赖的旅伴一起，在错综繁复的事件中领悟到必要的事。而大多数现实的时间里，日本国比以往更寂寞了。
　　我频繁地预见黑钢的未来，每次的梦境都有所更改，他渐渐成为了一个稳重的大人，反抗着被罗织的命运，保护着身边的人不断前行，那正是我期望过的样子。他离开我越来越远，总有一天会走出我的梦境，但我想到了那天，他大概也已经放下我了。因为梦见中从未曾改变的，是再也不会相见的将来。
　　日本国的人相信，每一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使命，你焦急地奔赴那命中注定的别离，也是出于你所坚信的那个使命吧，但你并不知道，真正的使命，早在我们相遇的那天就为我保管，你复仇的意志，家传的宝刀，深埋的思念，全部收纳在我怀中，为了将你日渐引上正确的道路，而后，将他们一一还你。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我再度梦见你和旅伴们在一个名为色雷斯的国度受到难以痊愈的重伤，并且无计从那个世界逃离，当年我正是为此对向你结下咒印，但当我再次梦到那个境遇，知道仅凭你还是无法冲破那个诅咒。我忽然想起魔女曾经问我的愿望。
　　魔女知道月读历代不曾婚配的原因，她们共有同一份记忆，却不共有感情。因为仅是肩负国家的一生便注满了她们的精神，无法负荷自身的爱恨，更无论几世悲欢。
　　我也累了，只希望那孩子活着回到我身边，疲倦于不断梦到为他担心的未来。那天我正式登门造访，陪侑子小姐共饮了一夜清酒，终于决心请愿，用我此生的梦见，换他们抵达日本国。

　　年关过后，我知会姐姐远客到来的日期，第一次在黑钢梦中现身，在他濒死拉同伴脱困的绝境里，15岁的我的声音穿透次元和时间传到21岁的他耳边：“若你能从心底许下一同前往的愿望，便付出与对方相同魔力的事物为代价。”
　　黑钢毫不犹豫地砍下了自己的左臂，作为替身将他的同伴放出闭合的法术圆，紧接着全员一同落上日本国的领土。苏摩指挥部属抬黑钢送往医治，被他拯救的同伴伏在身边泪水不住，我走上前捧起他的脸：“没事的，黑钢不会死的。”
　　我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为了能让他再度归来，绝不会让他就此死去。
　　“知世姬……是你吗？”我寸步不移地守在他塌边，直到他恢复知觉。
　　“是的，欢迎回来，黑钢。”这句话，想必再也没有机会对你说了。或许这样的场景，有一天势必会为我们怀念吧，你我初遇那年，你也是在同样的房间，睁开了双眼。
　　他坐起来。“…你已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大了吗？”
　　“…撒…倒是力量似乎有所消减，因为…我杀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地握上切断的左臂，“梦里你已经预见到了吗？如果我杀了他，就会变成这样。”
　　“我希望过不会变成那样。”
　　“……那就是你施下什么‘咒’的原因吗？”他托起额头。
　　“你不问‘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心知却不能言的苦，没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一味埋怨自己不知道的事也无济于事吧。你从未告诉我当年诹访的真相，其中的原因我多少也能感受。”
　　“…黑钢…”
　　“而且，我并不后悔那时失去手臂的事。”他直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我曾一味追求力量，为了不再让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然而，拥有力量这件事，也会引起灾难，并且，光有力量，也有不能保护的东西。”
　　我拉上他空下来的袖管：“……真正的强大，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呢。”你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从今往后，我也可以卸下监护你的责任了吧，而心中的悲怀，却随着墨色的寂寞浸染开来，蒙起了我的眼睛。
　　我再也看不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守望你的职责也已到了尽头，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作为月读与你相遇，又身为自己和你分离？

　　侑子小姐的礼物在他们抵达的隔日从Piffle国送至，从另一个我手中流出的未完成表皮的假肢，被合适地安在了黑钢臂上。再次启程的前夜，黑钢坐卧在自己的房间里眺望窗外，我悄声来到他门前。
　　“…进来。”
　　“……马上就被发现了呢。”我移开门进去，“从前就是这样，每当我想吓唬你，无论躲在哪都会被你发现呢，黑钢。”
　　“所谓忍者就是这样吧。不管在哪，我都知道。”他回过头，“——只要是你。”是吗…你也，还是这样吗……“魔女告诉我了，我也曾差点沦为那叫什么飞王的家伙的棋子。”
　　“即便果真如此，你也是，谁的话都不会听的吧……在这个国家也一直受天帝斥责，令苏摩担心，到最后仍会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是哪……呐。”
　　“什么事？”
　　“掘墓是会被降罪的吧。”
　　“确实。”
　　“今后的战斗需要刀，但从前托你保管的银龙被埋葬了。我要的不是别的，而是银龙，父亲在最后一刻也不离手的，诹访的银龙。”
　　我垂首从身后捧出被布幔包裹的宝刀：“很抱歉，并没有葬入你母上的墓中，而是被我留了下来，因为在她临终前提过这样的要求。”
　　他有一瞬的惊异，随后接下银龙小心拔鞘擦拭：“……知世。”
　　“嗯？”
　　“我要再次离开日本国。”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
　　“但一定会回来。”
　　…诶？什…
　　“为此，我再次向你起誓——”他扶刀下跪，仰面直视于我，远胜一切的庄严，“竭吾生死，尽为主君；倾吾所有，皆为主君；此言为誓，矢志不渝；真名为誓，尽忠吾君。”
　　你可知你立下的是怎样的誓言……黑钢，即便你还和当年一样，我们也已经无法在一起了。背负无法兑现的承诺有多痛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却还要这么说吗……我阖上双眼，咽下了不会再见的预言，就当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纵容，将指尖的祝福注入刀柄的龙头：“愿君武运昌隆——鹰王。”
　　你将你的一切都郑重托付给了我，从你送我那只雏鹰时的表情，我便已读懂，你胡乱塞进我手中的，那伤痕累累却顽强挣扎着的生灵，更是你的替身、胸口的纹身、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人生，你从未想过那是否值得，便将生命的一部分种在了我掌心，我所能还授予你的，便只有这世间独我一人的封号，相信你必能再度改写我的梦见。送你消失在结界的旋风之后，用唇语无声地比出一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