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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送君需千里 ...

  •   24 送君需千里

      阿椅做了一个长梦,梦中枯鬼随军而去,自己跟在送别的队伍里送了一程又一程。
      远至千里,如盘龙长蛇般蜿蜒在山道上的大军再显不出举旗人的形态。飒飒的雪花飘落肩头,周围是万里冰封,身边却突然空无一人,安静而诡异。
      阿椅只是径直走着,眼神落向山下。眸光坚定,眉间坦荡,唯有嘴角微微翘起,勾出半朵若隐梨花。里是盛不尽的遍野春色,泄不尽倾世温柔。

      若是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阿椅不无幸福的低喃。但眼中的风雪俞来愈大,犹如一张巨大而模糊的白色屏障,如影随形般隔离在阿椅与枯鬼之间,然后大军突然消失,消失在一片悠然飘落的雪花之后,就连黑色圆点般移动的踪迹也丝毫不留。
      阿椅不得不奔跑,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时不时的刻意环顾,周围是白茫茫一片,只隐约有路径在前,便又不停歇的追赶……如此反复,好似穷途末路总有希望与转机,而新的希望却调皮得催促阿椅跳进另一个末路陷阱。
      几个来回下来,既没寻到来路归途,阿椅竟开始不识日月星辰,今夕何夕。渐渐地阿椅被白光吞噬,记忆与思维也一同消散,幻化成风中雪花,归于静寂的空白。

      再无实体依托的阿椅残识顺风顺河一日千里,飘荡到温暖的南方。甜腻的脂粉气息阻绊住残识的随意流动,缠绵悱恻的吴腔侬语更似勾人心魂的甜美迷镜,浑浑噩噩地,残识便坠落那美人歌喉。
      喉中正唱到“送君需千里,方尽相思意……”

      离别的曲调低眉轻唱,总有妙龄少女当红展喉,夜夜笙歌。一秋接连一秋,阿椅辗转于各色美妙女子的歌喉,慢慢地以相思与情意补全了神识,自然而然地便忆起前生的遗世夙愿: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可千里不足,我又怎舍长别?

      “原来是不忍长别。”
      阿椅恍然自语,如完成某种使命一般,掀眸醒来。

      这一场悠长梦幻醒来,虽不至日上三竿,外面也已经天光大亮,鸟雀结群,叽叽喳喳的吵闹不停。夜里睡得过了,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发病的缘故,阿椅精神上反倒不怎么爽快,慢吞吞地穿衣洗漱,拿个东西丢三落四的,屋里屋外跑了不知多少圈。
      阿椅这边还迷迷糊糊的,枯鬼在行军的队伍里已走上个把时辰了。背上的行囊里只有简单几件衣物,都是阿椅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缝制出来的,枯鬼阔步向前,厚重的积雪被利落的踩踏,一如他的不告而别。
      他能感到每离芜蛮战场的肃杀更近一步,自己的神情便冷硬上几分。终于看到盛安领土的界碑时,清晨还无比眷恋的那点儿女情长早已烟消云散,激荡在心间的全是十多年前盛安大军全军覆没的惨败。

      那年寒秋,枯鬼还是一个蹲在门前自顾玩耍的孩童。变故发生时,先是边关久久没有消息传回,再次等到消息时,便是全军覆没的噩耗。
      父亲战死芜蛮,母亲隔夜便追随而去,一夕之间,偌大的府邸变得冰冷而没有温情,讥言讽语,白眼欺压,昨日的慈眉善目一转头便如贪婪恶鬼般扑向府里唯一的遗孤。
      陈年旧事,枯鬼心中并没有太多愤恨和怨仇。于枯鬼而言,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已经成为一把沉甸甸的尖刀,悬在心头太多年,让枯鬼睡着醒着都只能望见那四个字,如巫咒一般,不死不休。
      所以此战势在必行。
      枯鬼为这一战搭进去半生,若败,不过是马革裹尸,枯鬼会如父亲那般战死沙场;但若成,便是江河湖海,他枯鬼还能赚个半生自在。

      阿椅坐在灶边不知呆了多久,唇角轻抿,目光四散,一副呆愣沉思的模样。灶屋朝北背阳,此刻虽是正午,屋内仍显得暗沉沉的,只有灶中微弱挣扎的几簇艳色火苗照在阿椅身上,左右跳动。
      屋内是冬日隔夜的灶屋里惯有的清冷以及烧成黑炭颜色的柴木烟熏味,阿椅还未从昨夜迷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时便隐隐感觉到这个院子前所未有的空荡。
      阿椅走到床头,如以往每个清晨将被子摊开再慢慢叠好,没有男人的衣物;阿椅打开柜子,柜中整齐叠放着自己的几件冬衣,不见行军的甲胄;阿椅走进院子,门口挂放的弓箭和笠帽好好安放在原处,但院侧的柴垛边没有了随手丢置的斧头;阿椅继续往外走,巷子里能看到紧赶着回家煮饭的老妪少妇,却等不到习以为常的甲胄装扮……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这个念头刚跳进脑海时,阿椅确实有过一瞬的慌张,但只是收敛起表情,平静而镇定的巡视完整个院子。完成这一切,阿椅站在巷头看见枯鬼行军的方向还飘着袅袅余烟,突然想起梦中自己送君千里,依依不舍的情景,脚下却一刻不停的转身进屋,然后就点着火呆坐在灶台旁半晌不动,任万千思绪如百马奔腾。
      阿椅想了很多,既有枯鬼的骤然离去,也有自己往后的归处。阿椅原想与枯鬼相伴到老,但此刻当那人远远离去,自己心中的爱意与眷恋并没有因为离别而汹涌膨胀,反而在最初的慌张无措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好似那人的来去只是一场骤生骤降的暴风雨,云销雨霁过后是真正的蓝天白云。
      阿椅从不是个冲动随性的人,所以梦中自己执着追赶的行径阿椅永远无法想象。但那梦又如此的真实,让阿椅一度恍惚,是梦是幻?
      阿椅便在这样的百思不得其解中,一天天住了下来。

      独居的日子清幽自在,却也无事可做到极点。
      终于一天,阿椅装好屋内枯鬼留下的半份银钱,赶着大早出了门。
      穿过小巷,石板路边零散几个摊位,摊面不大,多是冬季贮存的腌菜腊肉,阿椅突然想到,转过一轮的年关又临近了。偶尔迎面撞上街坊四邻,阿椅随时准备好轻柔亲切的笑意,南岭人多随性豪爽,对阿椅这种从中原迁居男人又征军在外的新嫁娘,虽有好奇,但也不会刻意避讳,所以来人多都笑呵呵地客套两句,然后自然走开。

      再往前走,路边摊贩渐少,敞门迎客的店家铺面却慢慢多了起来,且从渐趋繁复精美的门面装饰亦能分辨,阿椅没有走错方向。
      待看见两户隔街而坐,遥相呼应的朱门大院,阿椅大概猜到这里应是舜王舜女的住所了。南岭人自古以来崇拜舜神,几乎家家供拜,当地有很多舜神降伏万魔,护佑南岭之地的传奇传说,由此也形成了一个上层统治者约定成俗的规矩。每隔20年,舜神天降,从新生幼女中选出舜王之母,是为舜女。舜女以额间嫣红为记,好生养于本家,只待芳龄二八,嫁与舜王府,诞下新子,即为新任舜王。而舜女现任,正是明府幼女,明月。

      阿椅隐约记起茶棚外白惟遮面,气质卓然的清冷女子,忽又想起她身边气度不凡的奴隶……原来是天定舜女,难怪一身素服也难掩贵气逼人!阿椅眯住眼睛,抬头望不进红门里面,脑袋里突然想起街边难听的流言蜚语,便不再原地逗留,继续向集市热闹处走去。

      阿椅在一家茶馆坐定,台上的说书人正热热闹闹地讲着当下哪位大官的风流韵事,神勇无敌。
      “在座的看官们可听仔细了,我们这位官爷自是文韬武略,暂且不说。今个我们就单跟大家伙说说这位官爷身边儿的那位红颜知己!”
      说书人尾音一扬,拍案声起。
      台下高呼叫好,掌声雷动!
      “话说这娈娘也是位妙女子,出身风月却让战场上的将军都迷得那叫一个神魂颠倒!甚至于战功未立,就敢将这娈娘日夜随军,带在左右。”
      说到这,说书人刻意一顿。实在耐不住好奇的看客赶紧插上一句“那将军又是何人物”
      见台下一副焦躁模样,说书人边捋长袖,边慢悠教道
      “年轻人,这事儿可着急不得,着急不得。”
      只是见那年轻人悻悻坐下,说书人又不掩得意地笑说道
      “这其中的缘由,还请听我细细道来……”

      阿椅这一坐,便是日坠西山,彩霞生天。
      阿椅坐上小半天只听了一个故事,一个从说书人口中绘声绘色,似传奇又似真实的旷世绝恋。
      年仅二八的娈娘甫一出现,好像只为赶上这一场风云突变的战争。如果说美人配英雄,那么在这风声鹤唳的交战前夕,娈娘就是比乱世英雄还要早出现的那位惊世美人。
      生长在风月场上的娈娘不以琴棋歌舞任一种见长,却独以远胜男子的果敢与胆识在大盛新任将军的接风宴上从众花娘中脱颖而出。这样的女子也是身在风月,才能在官宴上似挑衅般问出“大人敢用女子否?”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还能传出一段佳话来。
      阿椅想,那新任将军是怎样回答的呢?
      哦,一句“有何不可!”,才真正成全了娈娘,一并成为了风头无两的传奇佳话。
      秦楼啊。。。阿椅叹息,似叹迷惑难懂,又似在叹怅惘无奈,或者两者兼之。

      手腕上的银镯细细的一根,松垮垮地挂在阿椅同样不堪一握的纤细手臂上,馆里的听客们早已场尽人散,独阿椅无心的摇着手臂,静静出神。
      略微冰凉的触感在小臂上下哐当,阿椅略略收神,伸出两指,用指腹轻轻拂着那光滑得不见一丝纹路与粗糙的细镯,又不敢置信般一圈一圈地转着手中的镯子。
      莫名地竟慢慢压下心头涌起的不安与焦躁,阿椅略定心神,望着天色紧赶慢赶地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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