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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蜜意比沉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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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蜜意比沉珂
“可疼?”一贯粗哑的嗓子,这两字却把音调压得极低,字句拉长,轻柔无比。
阿椅此时四肢酸痛,只得将将瘫靠在桶壁,浑身上下阵阵跳动的刺痛感渐渐侵入脑海,意识也一并回笼。是以初听那声探问,轻声缓调,温柔怜爱,只疑是在梦中。
阿椅勉力睁眼,只望见漆黑无边,略一回想,此情此景竟同初见枯鬼那夜情形。如此想着,便突觉这全身疼痛亦与那日轿中颠簸时的发痛一般无二,只是当夜自桶中惊醒后通身舒畅,已无当下连绵刺痛。
身上无力,倚在桶沿摇摇欲坠,眼看身子一点点滑进乌黑浓稠的桶水,阿椅费力睁开的双眸惊恐睁大,素白如青葱的指头挣扎使力,也仅泛起片片涟漪。
愈近桶水,鼻中更是奇丑难闻,险些让阿椅再次背过气去。腰背尽使不上力气,这番心神激荡只惹得疼痛更甚,嘴上也呻吟出声,哀哀唤着。
半只短烛颤颤歪歪,正映见阿椅面色。枯鬼瞧见才猛然惊觉,单手一提,阿椅顿时口鼻大开,暂免扑面恶臭,绝气而亡。
约莫三刻,阿椅缓过劲来,身上隐约多了些力气。撑了撑身子,感觉脖颈后的大手放松力道,阿椅才敢跪坐起来。
缓缓睁开双目,艳黄的烛光刺得阿椅眯住眼睛,却没转头避开,只稍缓片刻,便低唤道
“爷……”这一声唤,似无力,似顺从,更似情深四海,生死以托,似温柔缠绵,诉不尽情意。
只这一声毫无保留又带了心机的唤声听进耳中,阿椅便知纵是身后的男人榨干自己血肉再买得连个渣都不剩,此生也是在劫难逃。
明知人为刀俎,甘做那板上鱼肉,却是阿椅的选择,虽说太没骨气了些。
枯鬼带有薄茧的拇指轻轻拂着阿椅细细的颈子,算作安抚,亦是回应。
阿椅怕痒,微缩几下,心中却是大定。
有那人在身旁,肌肤相触,还怕什么呢?
纵是身有怪疾,发作起来痛疼难捱
纵是身份无解,不知背负怎样的血海深仇
纵是不明情意,求不来那人一生一世的诺言
纵是两相依偎,同榻上欢,却不见高堂聘书,合卺花烛。
……阿椅也全然顾不得了,只因身上的疼痛还未散去,心底……却无法不因男人的关怀而沉醉。
春风沉醉,不复醒来。
有枯鬼托着,阿椅在那状似草药却奇臭难当的桶水中安稳住身子,眸光下移,便望见漆黑如墨上浮浮落落的半个肩头,玉白生光。面对心动之人,醒后被遗忘的羞涩终于重回心间,先是反射性地缩进水里,立时被那令人掩息的恶臭和枯鬼的钳制逼退回来。
枯鬼见阿椅忽然下沉,以为痛得没了力气,便想借着烛光去看阿椅的面色,不想阿椅忽的转头,一口吹灭烛火。
眼前骤黑。
枯鬼一心为阿椅去痛,全无杂念,自猜不到阿椅羞涩的心思,只觉阿椅此举古怪,便去点烛一探究竟。
感觉身后那手离开颈部,凉意忽至,阿椅惊叫出声,急急喊道
“不要!”双手已暗使力气,欲止住身后人的动作。却不知于练武之人,飞檐走壁尚不在话下,夜中小小视物有何难?
浸泡尚不足时辰,阿椅这一回折腾,体力不及恢复,双手只软软抬至胸前,便被枯鬼跨回一步稳稳接住。枯鬼还来不及斥责,那小手便轻轻捏着自己。
手上柔软,动作也跟着轻柔,枯鬼半搂住阿椅,再后只听得哀声吟吟,呼痛不已。
药浴也不止一次,怎这回睡睡醒醒,如此怕疼?
枯鬼暗叹,却也时不时一句“可疼?”,耐心哄着。
枯鬼自小便配得是毒死人的药物,使得是杀人的功夫,自不会如哄孩童一般哄着阿椅,只缓着哑伤的嗓子一遍遍问着“可疼?可疼?”
怀里却是个不懂的,枯鬼问着,她便低低应疼,丝毫不愿忍着,可劲儿地唤疼。
枯鬼无法,见阿椅双目微睁,秀眉紧蹙,面色却不复煞白,渐渐红润起来,便知不过半刻疼痛即可消无。
随着力气回转,阿椅紧紧攥住枯鬼的手掌,唇角干裂,喃喃自语。
枯鬼瞧着有趣,不再问可疼否,却是有心逗弄阿椅。
“可真有这么疼?”
“真。”女子不仅快速应答,还晕乎乎地点头以示真实。
“疼……很疼,特别疼……”
枯鬼倒有些头痛了,因为这女子又开始碎碎念,呼疼不止。浸泡到这时辰,枯鬼可不觉得真能疼得死去活来,只怕是忆起最初之痛,方才如此。略一思索,遂追问道
“若与四感尽失,视、听、嗅、味皆亡,目不视物,耳不听声,嗅不知味,食同嚼蜡相比呢?”
这极难遇上的痛法!混混沌沌中阿椅想过几个来回,终于出声感慨。
“那可真是天大的折磨!”
枯鬼却不满足,拖在后颈的手转而捏住阿椅下颌,追问道
“你如何选?”
阿椅眯眼思量,忽又念起痛中酸涩,庆幸般微微笑起
“当然是后者,这般痛苦……惟愿再不复临。”
这毫不犹豫的言语难得让枯鬼愣住,拧眉
“真有这么痛苦……”
却是自言自语。低头,半搂在怀的女子已然睡去。
枯鬼好一阵晃神,目光回转,却望见阿椅眉眼舒展,药浴后难得睡相安稳。随即以手试温,浓重的腥臭味隐隐浮出,枯鬼眉头皱起,亦不喜那奇丑无比的味道。
单手抱出阿椅,枯鬼又换来一桶清澈的温水,将阿椅小心放进桶中,使其倚靠在桶沿,直至去尽那污秽之味方才罢了。
阿椅偎在枯鬼怀里,趁枯鬼换水间歇,不动声色地将面目藏进眼前宽大的衣袍,才敢微微睁眼。
枯鬼将自己抱来抱去,手劲力道谈不上温柔,动作间却很娴熟利落。阿椅不由想起初到枯鬼身边,自己轿中发病,同样经历这番折磨,只是那次,枯鬼不仅不会怜香惜玉,抱起人来更是毫无技巧,早起时身上被一路边边角角磕碰得好几处淤青红痕。
如今的待遇可是好上许多,枯鬼起码知道要避开些障碍,而非任由自己往上撞了。阿椅念此,本是自嘲,心底却有丝丝甜意溢出嘴角,不由弯唇笑开。
枯鬼身手何等敏锐,在阿椅无意识地往自己怀里蹭个不停,又紧紧抱住自己以防摔落,便知昏睡之人绝无此种行径的可能,那怀中人早已转醒过来。
只是习武之人,向来少问缘由,怀中女子一无杀意,二没歹心,生死之忧既安,且有温香软玉在怀,怀中人还那般温驯可人,笑容浅浅,阿椅醒或不醒,有何妨碍?
枯鬼心情大好,竟没追问江平来由,想着明早行军,抱过阿椅放心睡去。阿椅先前昏睡过个把时辰,此时气色正好,整个背部又感受着枯鬼灼热的体温,一时心浮气躁,再难安睡。
身后枯鬼一阵轻一阵重的平稳呼吸透着灼烧般的温度轻洒在阿椅侧颈,那温度如瘟疫般极速蔓延,阿椅只好尽力忽视,催眠入睡,另一边却暗自奇怪。
两人前日已生缠绵之事,未着衣物,相卧而眠,枯鬼坚实温暖的胸膛,刻意放轻的温声低音,还有后来从未有过的多言时刻以及那承诺一般的话语,都让阿椅感到酸酸甜甜的幸福,又因初次忘怀寄人篱下的低微与谨慎,当夜睡得格外香甜。
怎这回听着枯鬼沉稳的心跳近在耳边,却觉面红耳跳,烦燥不已?
难道是春河解冻,两人合睡一被确实闷热?还是枯鬼将走,心底着实抑郁难解?
思来想去,终也无解。
最后阿椅勉强穿件夏衣,缩回枯鬼身边,模糊睡去。
冬日天短,枯鬼醒来正是拂晓时分,天色漆黑一片,唯有远远起落的几声鸡鸣刚好能印证时间。
山中积雪难行,天光大亮方能行军。直到此时,离行不过两三时辰,眼里映出阿椅清秀温婉的睡颜,枯鬼心中才能完完全全装满这个女人,专注而执着。
只是地点……却是在床上……
这个事实不得不使枯鬼感到苦恼,但克制仅有一瞬,枯鬼便翻身欺上,以指抚摸身下人柔嫩的肌肤。
阿椅或许分不真切,但枯鬼深知两人虽有肌肤之亲,却无夫妻之实。那夜孤男寡女,一卷铺盖两人抱在一处,却是久久不动,枯鬼试探性的去拂阿椅腰肢,只惹得身下人连连娇笑,左右怕痒,枯鬼便知阿椅未通情事。
江湖行事本就百无禁忌,枯鬼原想先将此事娓娓告知阿椅,再问其愿否。只是打算简单,真做起来少不得一番委婉托词,说着说着,再衬上阿椅双眸一眼见底的清透,枯鬼不禁怀疑自己活像个诱骗闺中女子的采花贼,想到这儿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最终只如阿椅所想,一觉到天明,再无异事。
初晨的白光点醒一室昏沉,枯鬼猛然惊觉般跳离床榻,远远站定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将一只银白的圆细镯子轻轻套上榻上人的右腕。
那银镯不见任何纹饰,只是被磨得光滑发亮,正衬阿椅这般温平和润的气质,枯鬼心中颤动,却无过多停留,大步转身,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