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隔雨》枕闲

23、第二十三章

　　就说君闲庭辞别贾府诸人后，不急不慢地回到了长公主府。虽是别离数月，举目四顾，仍是熟悉的景色。远观一草一木，竟比贾府的琪花瑶草来的顺眼。池中活水碧波荡漾，菱芰莲荷只余残枝败叶。池水未曾结冰，只是天气寒冷，鸂鶒朱鱼皆不得见。院内梧桐枝、合欢树、芭蕉叶乃至蔷薇木香上犹有冰凌，人行其间也有几分“玉堕冰柯，沾衣生湿”的意境。围着朱栏折带板桥略略转了一转，路上的丫鬟婢女见了君闲庭无不垂手行礼。
　　进了吟风小筑的正房，清婉向镇在漳绒地毯一角的流金仙桃色宣德炉中加了些莺歌绿迦南香。因着被褥桌椅乃至一应器具都是不久前熏过的，初入内室也不觉冷清，反而颇有几分人烟气。茜雪初来乍到，举动都有几分拘束，只好站在撒线梅花秋香色帘子旁边。长公主府虽奢华不如贾府，却于细微处透露出几分书卷气与皇家独有的厚重。
　　不过稍稍小憩了一会儿，君管家便入院道江南君家二公子来了。因着打小就与君闲云交好，君闲庭便披上斗篷匆匆去门外迎接。到了门口，只见君闲云身着三镶霜色顾绣岁寒三友妆缎短袄，下面是二色金蜀绣素色绫裤腿，披着一身片金雪青色貂鼠披风，身侧挂着和田白玉龙佩，手腕上有一串柚木镂空腕香珠，俊美无俦却不显丝毫女气。二人虽是经年未见，却因有小时候的交情与长公主书信的联合，乍见面没有几分隔阂，一同说笑着并肩进了府中。而君闲云身边没有随行的大丫鬟，只有的几个随行的小厮，也被管家引着去了住所。
　　到了吟风小筑，清婉接过君闲云解下的披风。环顾了下周围的摆设，君闲云笑道：“多年未见，你却是身形见长。记得当初我在京城求学，你还是小小一个，只会人前人后叫哥哥。”说着用手在旁边比了一比，然后眉眼温柔道：“我们去了江南，你身子弱，禁不住车马劳顿，便随着婶婶留在京城。如今屈指数年，谁曾想模样倒也未大变。去岁摇光来江南，还特意到君府送来你的画像，说了些你的趣事和性子。如今乍一见着，可不就像婶婶和摇光说的，年岁虽长，性子却没变些。”
　　君闲庭接过清妍奉上的茶，也笑道：“虽是数年未见，可娘亲和你们家的书信往来几时少过。我虽未曾动笔写过，可也知道你们那里的大事情，只恨我不能亲去江南看看。”
　　两人又是闲话了一会儿，便到了饭时。饭后，君闲庭又亲自引着君闲云去了居所承岚院。虽是暂居之处，可装饰建筑也非凡处可比，离吟风小筑也不远。承岚院门前是一行冰裂路，路旁阶畔也有不少沿阶草。因是冬季，未见得花木蓊郁之景，但略略数遍绿植，粗疏不下十余种。隔着风窗，依稀可见室内景象。而进了内室，便知卧榻小几、古玩器具、厢奁书灯、屏风盆景无一不有。未曾熏香，只是室内的水仙便染得一室馨香。墙上错落有致挂着几幅字画，多是颜真卿柳公权或吴道子之作。
　　见着居室精美至此，君闲云笑道：“终究是奢侈太过了。” 君闲云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江南君府更是在士林中极具威望，哪里会未曾见过精致华美之室。只是其长辈教育云，居处尚古不尚今，尚朴不尚奢，可精致不可奢靡。又教养子孙文武兼修立身立德，是以子孙多克勤克俭。而长公主府便是皇家所建，不经意间便流露出尊贵之气，倒与君家的气质有几分相悖。
　　清娴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解释道：“公主吩咐，万不可慢待了二爷。只是长公主府布置多皇家之景，二爷未免不喜，又因着二爷要入京赶考，布置宜典雅闲逸。奴婢们便换了不少古玩装饰，只以清逸淡雅为主。若二爷觉得哪里不合心意，只管提出来，奴婢们改了就是。”
　　闻听此言，君闲云笑了笑，道：“原来是婶婶的心思，自然是极好的。”又指着墙壁道：“我见墙上书画，多是叔叔珍藏，何必为我如此费心。闻说闲庭也会几点工笔，可有书画予我一观？”
　　君闲庭一听，摇头笑道：“怠惰如我，哪里有闲情逸致拿画笔？不过说来也巧，二哥来前，我在贾府小住了几天，里面有位善画的妹妹，其画说不定能入哥哥眼。”
　　君闲云无奈笑道：“闺阁里女儿家的字画，怎好拿出来给外男看，姑娘家清誉要是不要？也罢，没有画，字总是写过几幅吧。也取来我看看，若是过得去，便在此处张贴起来。虽不能说文人风雅，也可算是兄弟相得了。”
　　君闲庭嘴角一翘，自得道：“二哥莫要小瞧我。清妍，去，在我那个紫檀蝶纹的文具匣里，可是装着几张香方。你且取来给二哥看看，好叫二哥知道，我的字也是入得了大家之眼。”原来君闲庭自从身子好些握了笔，每写一张字，长公主便大肆夸赞。在贾府中，姐妹们长辈们也体谅他自幼体弱不曾读书习字。而丫鬟们多唯君闲庭是举，哪里有他半个字的不好。是以君闲庭对自己的墨宝极为自信。
　　清妍应了声是便离开了，只是走了没几步路，就见着君管家急匆匆赶过来。清妍上前一询问，得知原来是温泉庄子里的庄头来进上。往年皆是管家收下东西，将单子进给长公主的大婢女香雪，香雪依着单子核对东西，准了便入库报备。只是如今长公主和香雪都不在府中，管家便要去找君闲庭身边的大婢女清娴。
　　知道了君管家的意思，清妍皱眉道：“爷在里面陪着二爷说话，清娴也在里面伺候着。你如今进去，岂不打扰爷和二爷？左来我如今无什么要紧事，且随你去一趟，收下单子，回来再告诉爷就是了。”管家也答应了。
　　四顾了一下，见茜雪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正沿着抄手游廊向外走。清妍便大步走过去，对着茜雪道：“茜雪你且住住。”
　　茜雪端着盘子，扭头见是清妍，笑道：“清妍姐姐何事？”
　　清妍三两步走上前，拉着茜雪的手，把茶盏夺过来，便对着一个打帘子的小丫鬟道：“你过来，把这个五彩小盖盅送回小厨房。”那丫鬟应了一声，端着盘子便走了。
　　茜雪不解其意，清妍便俯过身小声说道：“爷嘱咐我去拿香方，只是我如今有事不得脱身，爷的屋子又不是谁都能进去的。现在见着你，横竖你也无事，便托你去爷屋子里拿香方。你仔细听着，到了小筑，先进了东侧屋，右转便是一个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图八扇围屏，过了围屏是书房，书房左边隔着湘妃竹帘有个小室，小室的博古架上有个紫檀的文具盒。你且打开，拿出里面的香方就是了。过来送给爷，若爷问我，就说我有事，懂了吗？”
　　见着茜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清妍便一溜烟跑了。过了一会儿，茜雪方才回过神，只是已经不见了清妍，便只好向着吟风小筑走去。
　　因着不熟方向，茜雪好容易寻到了香方，又匆匆跑到了承岚院，此时时间已过去良久。君闲庭问及清妍，茜雪自然又是一番解释。君闲庭自是不会追究，清娴也在一旁敛眉垂目不出声，清婉站在清娴身后，顿时觉得心惊胆战。
　　君闲云接过茜雪呈上来的香方，定睛一看，赞赏道：“果然进益了。婶婶在信里夸你近几年开始读书习字，进步颇大。我只当你不过略略学了些，不当个睁眼的瞎子。谁知见着如今这字迹，果然风骨斐然，也有几分距霜宜霜之感。”
　　虽不懂距霜宜霜是什么意思，但听懂君闲云是在夸赞自己，君闲庭便得意地笑道：“以前娘亲不许我多学，也是担心我身体。如今身体好些了，我便自然也能写写画画。况且尽了心思，哪里会拿不出手？二哥尽是小瞧我！二哥若是喜欢，留下就是了，横竖我写了再送来。”
　　君闲云拿着纸笺爱不释手，闻听此言更是笑道：“若不是你懒于写信，我怎么至于如今才见识你的字迹。只是这字迹依我看来，还是秀气了些。不过你本就养在内帷，如此倒也说得通。”说完就起了身，拉着君闲庭向书桌走去，看样子竟是要君闲庭再写几张。
　　见着君闲云突然来了兴致，君闲庭一阵头疼。虽如今也不是不通笔墨，要写几笔也使得。只是贪玩毕竟是天性，几时兴头上来了，挥毫泼墨数十张都不是难事。但若是没有兴头，连随手写几笔也觉得是要命。如今君闲云要自己正经地写字，君闲庭自是觉得不能了。可又不便推诿，只好匆忙寻了个理由，转身溜走了。
　　君闲云知道君闲庭的性子，也不逼他，独自一人拿出张雪浪纸，开始细细地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