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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火与蛾 ...

  •   在喻未期和子鱼接着等待救援的时间里,天空虽然没有继续下雨,但是依旧是阴沉沉的,没有放晴。

      喻未期一直想给平板充电的愿望,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他的内心非常懊丧,自己怎么就把别人的东西,用到别人想用也用不了的地步呢?尤其是对方生了重病,特别需要这个东西的情况下。

      他一边自责,一边用酒精棉擦拭子鱼滚烫的额头。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子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微微蹙眉望向他。

      喻未期猛然被拉回神来,耳尖又泛起一抹红,手往后面缩了一下:“我没事,你现在病着,我应该照顾你。”

      “可是你现在也病着,”子鱼病恹恹地说,“一个病人照顾另一个病人……”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话被她自己吞回去了,转而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语气:“好在救援队也快要到了。”

      “嗯。”喻未期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渴不渴?喝点水吧。”

      子鱼勉强起来喝了一口,但只要稍微动一下脑袋,便觉头晕目眩,所以只能很快又躺倒回去。

      “回去之后,不要告诉千帆我被蛇咬了的事情,就说我淋雨所以感冒了。”子鱼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强撑起精神说,“麻烦你让他们给我用见效最快的药,药性猛一点也行。”

      “身体是父母给的……”喻未期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之前还念叨着自己的母亲,现在却要为另一个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很在意他么?”喻未期忍不住问。

      子鱼默了一下,才道:“我父母应该以为我死了。可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所以,你对他的感情是感激么?”喻未期想到了子鱼和程千帆的相处模式,细究下来,子鱼对程千帆有一种柔软的纵容,但确实又有一点温和的隔阂感。

      子鱼闭了闭眼睛:“说起来很复杂,我打个比方吧。”

      “千帆对我来说,就是我在冰天雪地里,跑过来和我报团取暖的猫。它希望我收养它,它会给我找来一些食物,会冲对我有威胁的人亮爪子。我在想,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这个冬天之后,我会把它送回它原来的家里。

      可是,有人给我打了一棍。打我的人对它说,把你的猫皮给我们吧,我们会给这个女Beta治伤,我们会给她提供食物和住处。

      这只傻猫答应了。可是,失去皮的猫会死掉的……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子鱼的眼睛已经起了一层雾气:“你们的实验真的没有问题么?即便成功,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么?”

      喻未期手足无措,不敢直视子鱼。

      “你们不能因为猫猫傻,就这样欺压他啊……”泪珠从子鱼的眼角滑落,隐入她鬓角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这是喻未期第三次见到她哭,却还是让他这么心慌——而这次,他觉得自己被子鱼指责,那种压力和负罪感剧增。

      他想给子鱼擦眼泪,但又担心子鱼厌烦他,只能站在那里沉默。

      “你去休息吧,不用再这里照顾我了。”子鱼闭了闭眼睛,“或许等我们睡一觉起来,救援队就已经到了。”

      喻未期沉默地垂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又听见子鱼说:“我的包里有烫伤的药膏,你找到后自己抹一下。如果救援队能按时到,接下来的时间我也不用喝水和吃东西,你好好休息。”

      喻未期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子鱼。他的手在烧水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一小块,很疼,但是并不算严重。他刚刚一直下意识想要遮住,没想到还是被子鱼发现了。

      但是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子鱼已经闭眼,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后,才去把药膏翻了出来,给自己涂上。然后他在山洞里来回踱了几次,最终有些踌躇地挪到子鱼跟前,极为轻声地说:“你放心,以后有关他的实验,我都会亲自监督,给他找最好的研究员,用最好的药材和仪器……会把出问题的几率降到最低的。”

      而子鱼没有任何动静,他也不知道子鱼有没有听到。

      .
      救援队如期而至,将喻未期和昏睡的子鱼接上了直升机。

      子鱼在返回的途中醒了一次,看见的又是白花花的一片。白花花的机舱,以及白花花的穿着制服,带着口罩的工作人员。

      她被这过于耀眼的白色刺伤了眼睛,不由得在睁眼睛那一瞬间,又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小喻先生得的确实是疟疾,不会直接人传人,你给他找的那些草药也有些用处。”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过来,直勾勾地逼视着子鱼。

      那名老者的语气忽然由正经转为严厉,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把子鱼看穿:“你留下来照顾小喻先生,倒是胆大心细。但是,你被蛇咬了是怎么回事?我们的驱兽剂是最强效的吧?”

      “那天下暴雨,她身上的驱兽剂被冲刷得差不多了。”喻未期扶着墙慢慢地走了过来。

      “我听你说过了,我要她自己说。”老者不肯有丝毫的含糊。

      “那天下着雨,我摔了几跤。然后我在路过一片花丛的时候,踩到一条蛇。”子鱼语速有点慢,但是神情坦然,不见闪躲:“那条蛇咬了我之后,也没逃跑成功。它腹部有一条很长的伤口,应该是之前就有了,所以它也无法去其他地方避雨。”

      “那条蛇呢?”老者问。

      子鱼撇了撇嘴:“它咬了我之后,我把它逮住,看清它的样子后就没管它了。”

      “没管它了?”老者眉头紧锁。

      “它又不是故意要咬我的,受了伤还被我踩一脚也是倒霉。”子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似温柔又似冷漠,像是在悲悯也像是在讥诮,她的声音很轻:“那就放了它吧,它能不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活下来,就看它自己了。”

      那个老者微微一怔,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表情有些病病的,那轻柔的声音带着些令人发凉的寒意,似乎有点疯。

      但是说完那话后,这个女孩的脸上又恢复沉静,甚至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

      她不会在热带雨林里呆出什么心理毛病了吧?老者腹诽道。

      这时候,喻未期看了看子鱼干裂的嘴唇,又瞧了瞧旁边小桌子上的水壶,转头问子鱼:“你要喝水吗?”

      子鱼闻言,思索了一下,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有点干渴的事实。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喝了起来,像是某种行动迟缓的小动物。

      老者眉头紧锁:“她这个状态……”

      “又伤又病的,得赶紧好好治疗才行。”喻未期忧心忡忡地说。

      老者:……

      他将喻未期拉到一边,低声问他:“那个女的,在被蛇咬之后,有没有向你提什么请求之类的?”

      喻未期愣了一下,他记得子鱼唯一的要求就是给她自己用疗效快的药。

      “除了她说想快点好起来,没有别的了。”

      老者继续追问:“她有没有跟你卖惨,表现出自己很可怜很可怜?”

      喻未期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子鱼没有跟他说自己很惨很可怜,她说的是程千帆很惨很可怜。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老者长叹一声:“外面的人狡猾又花花肠子多,你要小心些。”

      喻未期闷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了,周爷爷。”

      周瑾铭又叹了一口气,他是看着喻未期长大的,这个孩子虽然在科研上天赋极高,异常聪慧,但奈何太单纯了。那个女Beta看着有些诡异,但还好,不管是她精神真的有些问题也好,还是她想对喻未期有所图谋也好,她始终会被困在实验基地里——最多最多,当个喻未期的情人罢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他心里实在隐隐不安,于是踱步回到子鱼所呆的小隔间,站在门外观察子鱼的动向。

      子鱼正趴在小小的窗沿边,出神地看着窗外。

      周瑾铭有些疑惑往窗外看了一眼——他们要到达实验基地了,现在可以看到基地所在的海岛。

      那她是想回去呢?还是不想回去?

      但是没有人知道,子鱼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在想,这个海岛,无论怎么样看,都像一个鸟巢——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千帆家世显赫,又就职军部——他若逃出去,实验基地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杀他。所以,唯一能让千帆顺利回去,并安全度过余生的方法,就是将实验基地彻底摧毁。

      届时,实验基地,连带着这架飞机上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喻未期,都会成为大厦将倾下,破碎的卵。

      那么她呢?

      子鱼冷漠地想,那个时候,她或许可以坚固如石,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会异化成脆弱的卵,随着实验基地一同破碎。

      不过,未来究竟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她闭上了自己干涩的眼睛。

      .
      这是子鱼在病房呆的第三天。

      雪白的墙壁,深青色的地板,以及空气中时时刻刻弥漫着的消毒水和化合物品的味道,总让子鱼觉得压抑。

      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山洞,虽然也混着消毒水驱兽剂以及烟火气息,但有山风时不时吹进来,一扭头可以看到洞外,连绵的群山以及浩渺的天际。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排风口,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子鱼便一直盯着输液瓶发呆。

      其实喻未期是和她一个病房,他感觉子鱼回来之后有微妙的不一样。

      她似乎变冷淡了一些,明明两个人在山洞里还会聊聊天,现在的话却少了很多。而且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放歌了,整个房间一直都很安静。

      “我这瓶要结束了。”子鱼忽然发声。

      “啊。”喻未期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他想起,医生说过,子鱼输完这瓶,治疗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子鱼转过头来,看着喻未期的神色有几分认真:“你好好养病。”

      “……好的。”

      喻未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子鱼输液瓶里快流光的液体,想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我叫医生来给你拔针。”

      “不用了。”子鱼出声制止了他。

      她利索的地拔掉自己左手手背上的针管。然而她接触到她手背的时候,就蹙了蹙眉。在拔完针后,往自己的手臂上也摸了摸。

      “怎么了?”喻未期察觉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

      “我的手太凉了。”子鱼拉下自己的衣袖,理了一下,“你还在输液,可以让他们给你拿一个热水袋过来,放你手下垫着。”

      她开始弯腰给自己穿鞋。

      喻未期微微支起上半身看着她:“你要不要先拿热水袋捂一捂?”

      “不用了。”

      子鱼已经站起了身子,望向门外。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层层的后墙,到达了另一个地方。

      “我跑过去就可以了。”

      子鱼的脸上漾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像是阴翳了许久的云层忽然有了裂隙,投下久违的阳光来。

      那个人,已经等了她太久了。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宽松的病服因风的鼓动而翩飞,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决绝而热烈地奔向自己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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