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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违反规定的人 ...


  •   “你来干什么?” 沈悟冷冷地问道,他低着头,一副抗拒看到宋薇的样子。

      “我…” 宋薇话被噎在嘴里。为什么来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亲手煮出来的面:放假在家的时候,连老爸都很少享受到这待遇呢。不知怎么的,她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委屈,而后硬起声音,也不看沈悟,盯着墙壁上一点褐黄的污渍,板着脸,冷淡地说:

      “沈老师,笔记您还没看吧?同学们急着要呢。”

      “哦,她说要来找你借本书。”

      任晗以为宋薇是被老师的威严吓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开口替她解围。没想到两人的说法竟是截然不同,宋薇看了一眼任晗,暗自懊恼怎么忘了自己刚编的借口,于是改口说:

      “是啊沈老师,我是来找你借书的。”

      “哦对,还有你该给人家改的笔记赶快改。”

      又一次巧妙地避开了正确答案,这下绕是任晗有再厚的脸皮也hold不住啊,他尴尬地“呵呵”笑两声:眼前这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他也就突然有点良心发现。这孩子被他半蒙半骗过来,打了沈悟个措手不及,要是将来沈悟这小心眼记恨上人家了,期末随便手里卡一卡,人家将来出国留学申请什么恐怕都够呛,他不忍心啊!

      任晗忙把责任扛到自己肩上,解释道:“我不就是想,诶,你…”

      沈悟听都不听,直接盯着宋薇,那眼神锐利冰冷,宋薇没有抬头,却也能感到被注视着的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倔强地不想抬头,可是眼泪真的慢慢在眼眶里聚集,她僵硬着背脊听着沈悟的训斥,仿佛从外太空传来。

      “…你发过来的笔记我收到了,不过因为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所以还没改完,不过你上节课是不是没有认真听?错漏的地方很多啊!我上节课讲到的 Social Choice Theory,里面有个经典问题,’假如社会上有公民A,B,C,D...,有政策X,Y,Z,我们如何在最大程度上满足最多的公民,并且保证不侵害基本权益’,你根本就没记,对吧?你现在还记得这个问题的重点是什么吗?

      还有,笔记的事先放一边,任老师刚才说你是来借书的?呵,爱看书没有错,不过,首先,课堂上讲的消化完了没?其次,你现在不是小学生了,什么事都要找老师,你不知道有种专门收藏保存书和各种出版物并且可以提供免费服务尤其是在P大内就有的公共设施叫’图书馆’吗?年轻的时候不要急,贪多嚼不烂,治学不能光求名头,还是要讲究脚踏实地。”

      宋薇听着沈悟在那里说的有来有去、头头是道,丝毫不给自己一点脸面,又羞又怒,大冷天的一股火气从尾椎骨那里窜上来。她强忍着不眨眼睛,不然马上就要掉金豆豆了。

      他沈悟自己不知道?这门课讲的本来就是产业经济,Social Choice Theory 根本不是重点,只是当时课上有一个同学问到他对经济学家 Sandal 前两天接受采访时对 Al Roth 的批判怎么看,毕竟这两位都曾经和沈悟或共事或同台过。于是沈悟就很发散地讲到了这点,这根本只能算是一个名人轶事而已。

      就好比你在海边捡贝壳,或在山里采蘑菇,你是准备将所有的你见到的东西都带走(却有很大可能性基本带不动),还是只带走重要的、珍贵的、特别的?

      记笔记是有取有舍的,沈悟他根本就不懂上他的课记他的笔记有多难:语速又快难点又多,简直句句都是重点,很多新概念还联系到以往的知识点,上他的课不仅要眼疾手快,脑子更要转得快。她辛辛苦苦做事没有表扬不被体谅也就算了,还要被批评?

      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在家里也是被父母长辈宠着长大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眼珠子,况且学业一向是让她最引以为骄傲的地方,说她不会跳舞肢体不协调、人太傻不懂得社交、甚至是没心眼管不住男朋友都可以,怎么可以说她这个从小到大的第一名在花费时间最多的学业上学的不好!还说她“好高骛远、不够脚踏实地”?!

      她就知道,沈悟不过就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从此就看低了她!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没脸没皮不知羞.耻,下.贱到了地底灰里也可以被人踩上一脚的残花败叶!她宋薇真是脑子里进了水,二十年的人生,一夜的行差踏错就把她打进地狱底,永世不得超生。

      是,是她先约的,是她贱,可沈悟你作为一个男人,当天晚上要不是你同意你想做难道我还能强上了你?说到底不过你情我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凭什么你穿上裤子以后就要这么糟践我?

      当下宋薇越想越气,怒地抬起头,忘了眼前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忘了身边还有另外一位老师,硬着脖子哽着声音回怼道:“您说过,这个问题问到最后,会逐渐发展成关于’定义基本权益和我们到底有没有侵害他们基本权益的权益’的问题。在这些问题,我们把人性假设成各种公理,例如设定为’如果A认为X好于Y,Y好于Z,那A一定认为X好于Z’这样的或’在其他外部条件相同情况下,A对X和Y的preference不变’之类的命题形式。得益于这些简单的命题形式,我们就可以像欧几里得推演几何一般推演道德标准。由此,经济学就由道德哲学变成了数学模型。”

      宋薇复述得简直一字不差,完完全全就是沈悟课上所说的版本。沈悟听了脸色稍霁,语气有点缓和:“这就对了嘛,你明明记得一清二楚,为什么…”

      宋薇根本没给沈悟展示“宽容”的机会,她已经豁出去了,控诉的话就想机关枪喷泻子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沈悟脸上砸去:“沈老师,我想是你没有搞清楚,整件事情的开始是,您是我交了学费以后学校请来授课的老师,不是雇我上班、给我发工资的领导,而我也不是任您差遣必须得鞍前马后毕恭毕敬的小秘书。咱们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充其量是我作为学生对教授给我知识的老师抱以恰如其分的尊重。但是沈老师,我尊重您,您尊重过我吗?”

      沈悟脸上一片冷漠,但这其实是因为他的神经信号从大脑传递过来的整个过程比较缓慢,加上面部神经的递质受体比较迟钝,其实他的内心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子弹炸翻天了,他心里还在想着“自己说了什么吗怎么这姑娘就发飙了?自己哪里没有尊重她了?”一边侧过头去看任晗。

      任晗更惊讶,整个内心活动都赤.裸.裸地反映在了错位的五官上。虽然说沈悟当年是比较弱鸡,但自从他修炼出了一副冰山脸后,加上他那炫目的学术荣誉,他还没见过有人敢在沈大神面前如此——放肆地——撒野。

      有点厉害。他想,是低估了这个姑娘,还好来的路上没惹她。

      宋薇还没说到一半呢。她根本没在乎她面前两位教授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接着轰炸:“您沈老师多牛X啊,给学生上课是多大的荣幸啊,学生爱记笔记不记笔记是不是他的自由?万一就有那不长眼的脑子不开窍的选了一门他不想听他不爱听的课呢?您请我负责记笔记,您这哪是请啊,您这是命令啊。’啊那谁谁,记了笔记发我邮箱啊!’ 我有没有拒绝的权利呢?这是我的劳动成果,我爱记什么不记什么也是我的自由,您是不是以为您还给我批改了我就得特别感谢您啊?做梦!”

      沈悟还是没能找到机会插嘴。他心里想,你说的没错啊,我天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给你们上课还花时间给你批改笔记,你居然不感谢我?你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吗?给你们一群本科生上课,要不是,哎,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本科生也看不上我了。他一时间竟感觉到一丝不被理解的苦闷。
      任晗已经悄悄走到一旁,把战场让给了肆意喷洒炮火的小姑娘和活该被喷的冰山教授。他看着双方对峙的傻样觉得有些好笑:沈悟还是年轻,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脸嫩着呢,估计人家也是因为他沈悟的名声才跑过来煮碗面给偶像,没想到居然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还被偶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批评了一通,肯定要从 hello kitty 变身母老虎先喷一通火再说啊。

      “沈老师,您说我没记下 Social Choice Theory,为什么没记您心里没数吗?笔记这种东西就是一个课后帮助重温复习的大纲,而不是给那些没去上课窝在宿舍里睡觉的人补课的材料!对于一个认认真真上过一遍课的人,记下重点支干即可,那些枝辞蔓语该删的删,该不要的不要,因为其他的信息都仍旧储存在脑子里。人要大脑干嘛?就是为了思考、记忆、反刍知识啊!这是一个人为筛选主次信息重要性的的过程。否则,您也用不上我,直接拿个录音笔,完了再语音转换多方便啊,反正您普通话说得也不错,电脑系统是肯定可以识别的,也不用费尽心思花时间替我修改了,是不是?”

      “还有,您说我’错漏多’,漏,也许,在您那不切实际的标准对照上;可错,就未必吧?这一个多月来您可能改过的’错’就是把我用简写符号写的东西再化原一遍吧?”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知道沈老师您一直对我有些成见,不过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学术的就归学术吧。”

      你也放宽心,不用老对我避之不及,我再蠢也不会把自己的名声拿出来玩火。

      宋薇挑衅地看着他,沈悟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弄得有点想发火,可一看到面前女孩被怒火烧红的脸颊和盈盈发亮的双眼,突然心头一小簇火焰就被浇灭了。

      他没说什么,宋薇也没说什么,场面一下子静下来。任晗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宋薇马上打断了他,低低声说了句:“任老师再见。”

      然后两个大男人就看着一个女孩子“蹬蹬蹬”地跑了出去,马尾在空中甩动着,接着就是下楼梯的声音。

      站在楼上看着宋薇的脑袋高高昂着走出了雁北园,任晗走进屋,直接一屁股坐在沈悟床上:“哎,你说你,教育要讲方法的,对待女孩子怎么可以凶呢?”

      可是向来有洁癖的沈悟居然没什么反应,而是端起那碗早已放凉的面慢慢吃着——任晗可记得,当时沈悟刚住宿时,被分到的是下床,那时宿舍里睡上铺的男生们经常一回来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可把沈悟气的哇哇乱叫,天天都气鼓鼓地去洗床单,最后还是他去找舍管,调了两人床位,这事才算了了。

      任晗接着说:“你刚才也是太不给这姑娘面子了,不借书就好好说嘛,你看,人家一下课就跑过来,又买了菜又做了面的,结果给你一通骂,我是小姑娘我也哭啊。”

      沈悟还是没说话,安静地吃着面,任晗见没有回音正想再说点什么,沈悟把面碗一方,“咔”清脆一声,把任晗要说的话堵回嘴里。

      “我说,任晗,人是你拐来的是吧?”

      拐?任晗心想坏了,这人精,没说“人是你带来的”,而说“人是你拐来的”,这口气,来者不善啊。

      他硬着头皮傻笑:“呵呵,我下课刚好她来问你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啊,反正要来顺道看看你,就干脆把她带上了呗。我原来以为她应该挺崇拜你的,就带她来探望一下偶像,没想到听这话风,好像你俩有过节啊?对不住了兄弟,没下次了,真没下次了。”

      “下次?你害我一次还不够,还想害第二次?我哪里惹着你了,也跟兄弟说说,兄弟给你赔个不是,放过我吧?” 沈悟倒是一本正经,双手撑在膝上,一脸严肃地望着任晗,“是不是院长把今年的科研资金划给我了,你捞不着一口汤喝?要是的话,就直接说,我跟院长说,再退回去。”

      “哎你这话说的!” 任晗往后退了点,一脸焦急,“我哪里想害你了,这不是都说了吗,就是一个玩笑,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就是玩笑!”

      “玩笑?今年P大刚出的新规章,一楼进来的墙上就明文贴着,我这里也有一本,你拿去看看。” 说着,沈悟就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本红皮小册子扔到任晗身上。任晗不解其意,翻开来看,沈悟远远地盯着他,“《教职工行为规范》第一条明确规定:’不得与学生谈恋爱,不得让异性学生单独进入自己的宿舍,不得进行性骚扰’,违反此禁令者会在学期工作考核中面临’一票否决’的处罚,并将直接影响到职务晋升和职称评聘。”

      “看看,第一条就写了,你进楼里来的时候没看到吗?’不得让异性学生单独进入自己的宿舍’,任晗,你是不是嫌我最近日子过得太平静了要给我找点事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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