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约 发现对象是老师》管彤文心

3、办公室的决心

　　“原来是你啊，宋薇同学。”

　　这句话落在宋薇耳朵里，就像是惊天大雷，劈得她眼冒金星，四肢发软。可是摩羯座的倔强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努力地微笑道：“沈老师您好，第一次见面让您费心了。”

　　“第一次见面？哼…”沈悟拉长了尾音，正当宋薇惊恐地看着他时，他却又一脸严肃地说：“你已经知道我的邮箱地址了，回去之后你要把你的每一堂笔记都发过来，我看过一遍后会再发还给你，可能做些修改，可能不，然后你把你的笔记发在课程论坛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就是要让大家都能看到。”

　　宋薇被这话题转移的功夫给震惊了，她愣一下，才回过神来追问：“老师是想让所有同学都能看到？可是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老师授意过的。如果我发了被老师您批改过的笔记，大家有了这样详尽的学习资料，恐怕有很多人就不会来上老师您的课了。”

　　毕竟，北京的冬天冷得很，即使是在P大，也有很多人喜欢待在温暖的被窝长蘑菇，而不愿意迎着寒风去接受知识的洗礼。

　　宋薇想，可能是因为沈悟在国外读书时的习惯就是这样？

　　沈悟想了想，笑了：“出勤率这种东西不是我的责任而应该是学生的责任，而且我的任务只是让选了这门课的学生能够掌握相关的知识，如果有学生能够不来上课，光凭看你的二手笔记就能搞懂我在讲什么的话，那能说明他也是一个天才。这样的天才还来循规蹈矩的上课，也是浪费他的时间吧。”

　　这…沈悟的脑回路还真奇怪啊。

　　“况且，”沈悟收拾完东西，提着公文包要走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冲她一笑：“应该没有人历经千辛万苦，选上我的课之后，能舍得不来吧？”

　　话是真有道理，毕竟这个位数的选课率可不是开玩笑的，可这一笑也是真贱！宋薇在心里腹诽：她怎么就会以为沈悟是个老成持重、温文尔雅的大牛学者呢？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她暗自庆幸着沈悟始终没提起令她尴尬的那一茬，小媳妇般地跟在沈悟后面出了教室。教室外等着上课的学生一拥而进，他们两人就像是在人海中逆水行舟。

　　“诶诶！”宋薇的围巾很长，她却只简单地围了一圈，另一端在她无意识时已经拖到了地上，在人潮涌动中被不知谁给踩中，她整个人立刻被带着往后仰，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跌倒。在这种情况下跌倒，是很容易被踩踏的。宋薇眼前立刻掠过了社会新闻上拥堵踩踏事件后的血腥场面。

　　“小心！”宋薇的左手立刻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但她的平衡能力不好，仍旧控制不住要向后倒去。但她的右手也接着被死死拽住，那股强大的力量拽的她生疼，她没能站起来但也没跌倒在地，而是借势半倚在另一学生身上。那被踩住一端的围巾简直勒得她要窒息了，眼前都模糊了起来。一片混乱中，那个抓住她的男人欺身上前，一把就扯下了她的围巾，动作粗暴，却好在让她重新呼吸上了空气。

　　宋薇一会儿才缓过来，而这时上课铃敲响，身边的人都快走光了。她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发现拉住她的人正是沈悟，心里竟突然有一点“正该是如此”的笃定。沈悟放开了她的手，淡淡说了句“小心”就走了。宋薇看着地上那条自己最喜欢的天蓝色围巾，毛茸茸的很温暖，而现在已经被踩踏的不成样子——因为知道是上他的课，所以她今天很精心的打扮，穿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穿起来也最舒服的衣服，而且看起来也很学生气，很少女。听说，搞研究的人都喜欢温柔知性的女生吧。

　　她想在第一天，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因为研究说，一个人留给旁人的第一印象，有95%是有外貌（容貌、发型、穿着、打扮、气质等）决定的。

　　而现在。

　　宋薇有点累，慢慢蹲坐在地上，突然眼睛就湿了。

　　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喜欢，这种喜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认可，代表着愿意把你划入我的圈子。宋薇是多么地希望得到沈悟的认可。她从书里发现了沈悟的美、沈悟的世界、沈悟的值得喜欢。她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句沈悟的夸奖，能够和他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工作，能够迈进沈悟的那个世界。

　　只要一点点就好。

　　她曾经为此那么那么地努力过。

　　凌晨四点的P大，她见过；十二点半的自习室，她坐过。十数本的笔记、数十本的参考书、三十二页的专业词汇中英对照表…她曾为此拼了命过。

　　她如今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课上，自己永远低着头，不想被发现。她不是害怕事情暴露后老师同学对她的指指点点、父母对她的痛心失望、甚至是言郤对她的白眼，她害怕的其实是沈悟那恍然大悟后厌恶的眼神。她不能忍受沈悟把她当成那种习惯在夜晚出动猎艳的人，她不能忍受，连想一下都觉得锥心刺骨，仿佛这两年的人生，都白白辜负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无声哭倒在地，可是这里是公共走廊，就算上课也免不了会有人来往。就哭了一分钟不到，可能只有五十秒，宋薇听见走廊远处传来脚步声，立刻起身，抓起不远处的围巾，半掩着面，低着头，小跑进了走廊拐角的卫生间。

　　她闪进隔间，锁了门没有开灯。就任凭泪水在黑暗的静默里肆意汹涌。一边哭着，一边为刚才自己尽管那么伤心、可哭的时候还担心被看见而觉得好笑：连发泄情绪都不能全心全意的人啊！她取笑着自己的虚伪，耳边却突然响起着沈悟说的那两句“小心”。

　　第一句“小心”，是不顾一切的，那么急切又那么的担忧，仿佛恨不得要立刻飞到她身边，替她挡去一切灾厄似的；而第二句“小心”，掩盖掉了所有情绪，轻飘飘的，又有些冷淡，但冷淡底下又有些关心…

　　啊啊啊！不能再想下去了！宋薇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什么都不许再多想了！

　　沈悟走回系办公室的路上，有好几位老师和他打招呼，他却都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走了过去。几位老师低头一笑就过去了：虽然一起共事还没有很久，但沈悟是个极注重礼节、讲长幼次序的人，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看他这神魂出窍的模样，说不定是又在思考什么模型呢，因此都不以为忤。

　　沈悟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下子坐倒在皮椅上，办公室里的暖气蒸得他醺醺然，眼前闪现的却是那女孩不同于昨日的惊慌躲闪的眼神。

　　他昨天是很久以来第一次那样快活过，仿佛活成了一个真人，而不是纸面上的“沈悟”。春宵一度固然荒唐，可他自忖自己向来理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将就过，若不是对方真握住了他的心，他又怎会轻易地接受邀请？更不用说昨夜的主动权几乎全在那女孩手上：她说要，他就给；她不要，他就停；他对她温柔至极，就连联系方式，她不给，即使他再想要，他也没说，任凭她走出自己视线，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亿万人群之中。

　　可上天眷顾他，让他再一次遇见，可为什么，她是他的学生？

　　“沈悟在吗？”一个略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接着一个穿着灰色毛衫的老头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沈悟一见，立刻站起来，走到来人面前，恭谨地低头唤了声：“黄老师好。”

　　来人正是P大光华学院的前任院长黄有名，他当年正是沈悟的授业恩师。沈悟当年是跳级生，进P大时还不满十四岁，当年多亏了黄有名倾力培养，又当老师又当妈。沈悟才有了后来的成绩；而现在，也是他力荐沈悟，加上最后决定时力排众议，沈悟才能如此顺利地回来母校任教，并且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评上了正教授职称。要知道，P大光华学院的门槛有多高、讲师的竞争有多激烈，更何况作为一个连一节课都没有讲过的“新新新人”，沈悟是怎样在没有做过副教授之前就先当上了教授呢——就算他的论文发表、科研结果都达到了要求，可评教授职称还有一条硬性要求，“…副教授任职达五年以上、带过至少一届硕士生”呢！

　　“黄老师，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沈悟替恩师拉开椅子，泡上茶，嘴上多问了一句，马上就被黄有名一巴掌扇在脑袋上，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还不是担心你这个书呆、又没上过课，不要被那群精的不行的小兔崽子们给坑了。之前啊我就和老刘说过，光华收的都是全国考生里最最尖的那一批，脑子是聪明，坏起来也要气死人哩。”

　　黄院长口中的老刘就是P大的现任校长刘徳治，人们有时笑话他性子太软，就是“德治”嘛。

　　“不会吧。”沈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倒水的手歪了一下，水洒了出来。他连忙去找抹布来擦，又被老师奚落一句：“瞧瞧，连茶也不会倒，我看你这个人就只适合窝在书房里做学问！”

　　“是是是，我是只会做学问，那还不是老师您教的好！”沈悟没脾气地嘟囔了一句，又引来一巴掌。当年他还小时，问了些傻问题，黄老师就喜欢这样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可现在他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下他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瞪着老师：“黄老师，我不小了！”

　　“是不小了，”黄有名气定神闲捧起茶杯啜了一口，“人也学油滑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这！沈悟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他就低着头看着茶壶口里慢慢升腾出袅袅的雾气，眼神落在壶盖上。
　　“唉呀，转眼间小兔子也长这么大了。”黄有名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微闭着眼睛调侃道。当年沈悟刚进学校的时候，住宿什么的很多事情自己都不会做，好强的他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半夜就偷偷窝在被窝里哭，早上起来上课的时候眼睛就红彤彤的，活像个小兔子。他听到这话，想到以前的自己，也不好意思笑起来。

　　“我今天过来，也不过是白说一句：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刚发生了一件大事，隔壁学校一个大四学生，临了临了要毕业了，论文被教授卡着不给过，用人单位那边工作合同也就签不下来，教授还警告他要是论文没修改合格，毕业证都不给发，这不，今天早上跳楼了，也就早上六点多的事。那学生跳之前在社交网络上发了遗.书，里面指名道姓点出了那个教授，我估计他得吃不了兜着走，教学生涯算是完蛋了。”

　　黄有名的皱纹都搅成了一团：“我知道你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但你不能要求别人也像要求你自己那样，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沈悟啊，要再多几个，中国早赶英超美了。这是一点你要记住，该放水就得放点。我知道你的课程很难，但是，平均分不要太差，及格率按照院里下的章程来定，别自作主张。”

　　“老师，”沈悟一脸无语的表情，“这我不会啊。”

　　“不会就学！”黄有名右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有，这些学生，有的来头很大，你平时上课就罢了，下课时注意点分寸，对待男生，态度别太嚣张；对女生，哎，光华有些女生是很漂亮的，比起那些电视上的明星也差不了多少，记住了，你是老师，有些距离要保持好，别一头栽进去，她进你要退，她退你更要退，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一记警钟敲到沈悟心头上，吓得他心一滞，似乎被看透了那隐秘的心思一般。他慌忙地岔开话题：“黄老师，我待人一向态度很好的，怎么会嚣张呢？”

　　“哼，你还不嚣张？以前做实验的时候你那几个搭档老私底下跟我抱怨，说啊’沈悟这个人简直是独断专行，一定要按他说的来才满意’什么的，’一旦不合他意那个脸啊就臭的跟下水道似的’。”

　　“什么，我居然是第一次听说他们这样说我！”沈悟佯装生气，“下次见到他们非得先好好敲诈一顿不可！”

　　“哈哈哈，那你可别说是老头子我告诉你的啊。”老人哈哈大笑，像个顽童一样。

　　沈悟看着这样的老师也跟着笑，心思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是这样没错。他的感情，是违背伦理道德的，鉴于他是老师，而她却是他的学生，不单是这样的感情会给他们俩带来工作或生活上的麻烦，而且，师生权力地位天然不对等，在这样的关系下，即使真的是纯洁的感情关系，对她也是不公平的，更何况是对其他的学生。

　　更何况，他虽然不是师范出身，却也听说过“学高为师，身正为范”。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尽管可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也不一定会干很久，但他总得遵守基本的职业道德原则，对自己负责，也对别人负责。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么，就应当放弃某些自由。

　　比如，追求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