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约 发现对象是老师》管彤文心

2、教室里的相认

　　等到讲台上的男人拿起油性笔，“刷刷”两下在白板上写下了“沈悟，[e-mail]”这一排字，周围人或拿出手机拍下，或赶快在记事本上记下后，宋薇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男人写字的背影，左手修剪精良涂了藕粉色指甲油的指甲一无所觉地狠狠掐入掌心。旁边正好是同院不同班的同学、学生会会长董箢，两人在建模大赛的时候有合作过，看她这样发愣偷笑地撞了她一下：“怎么了？沈老师太帅看傻了？”

　　“嗯？嗯嗯，是有点帅哈。”宋薇立刻回过神，装傻地低头笑笑，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自己选修课的导师，尤其是自己将来想选择的方向的最出色的导师，竟然是昨夜和自己春风一度的男人！这样的阴差阳错令宋薇惊慌失措，没错，她是想和沈悟套近乎、想成为他的研究生来着，但是她可没想滚到他床上去！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加上人又多，热的不行，有人都脱得只剩里面一件短袖了。可宋薇坐在当地，却仿若置身冰窟，汗毛从头竖到脚，此时此地，她的感觉就和高二那年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时看到最后一题完全没有思路时一模一样。

　　她强大的脑补能力马上开始想象着这样的丑事被发现后，一夜之间校园BBS八卦版首页都被诸如“某外表清纯大二女生凭借和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青年教授睡.觉以换取交流资格／国奖资格／直博资格，简直婊出天际”之类的大红标题覆盖，而她走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所有老师、合作过的同学都会对她投以评头论足的目光，而她远在家乡事业有成特爱面子的父母双亲则会恨铁不成钢，说不定还会和她断绝亲子关系，最最可怕的是，言郤那个渣男，还能够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嘲笑她，说什么“我早就看透了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才甩了她”之类的风凉话，而她自己呢？前途名声尽毁，可能终日缩在一角以泪洗面，最终悲惨地一死了之。

　　不不不，她的下场不会这么凄惨的！就像当年那道题，她僵持了十分钟却最终灵光一闪找到了那条关键的辅助线，今天这个困局，她也一定能想出办法来解决！嗯，就是这样！短短半分钟内，宋薇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打足了气，她镇定地抬起头，准备自然大方地…

　　下一秒，她就直直地望进了沈悟的眼睛里。

　　宋薇没想到刚一抬头就来了这么一出四目相对，吓得立刻埋下头，装作认真记笔记的样子，还从耳边撩了几绺头发下来，试图遮掩一下自己的大致眉眼长相。这招是拙劣而失败的，因为宋薇从来就没留过刘海，耳边的碎发也很长，撩下来像个神经病一样，不过她此刻心就像要炸了般砰砰直跳，根本也就考虑不到自己的形象问题。

　　头低了很长时间，宋薇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一边安慰自己还好没被认出来，可心里突然又有点小小的失落：几个小时前你才把我折腾成这样，几个小时后就拍拍屁股不认人了？

　　让我们忽略掉最开始是宋薇想约一炮就走人的吧，从目前来看，宋薇姑娘的担心完全是不足挂齿的。之所以沈悟会和她来了一个四目相对，是因为在沈悟来上他人生的第一堂课前——没错，沈悟这怪物在读研读博时从来没当过助教——他的好基友、同样也是在P大教书的任晗告诉他，讲课时要十分注意和台下听众的眼神交流。当然，任晗的原话是：“…这样认真听课的学生会收到你眼神的鼓励，而走神的学生会感受到你仿佛在盯着他们的压力，特别是，在你突然忘了接下来要讲什么的时候，接收到你眼神的学生，尤其是女生，都会忽略掉你的失误的。”

　　在上他人生第一堂课前——而且还是面对国内最一流的学生们讲他自己的理论而不是已被检验过无数次的真理定理时，沈悟还是蛮紧张的。他下意识地还没开口，就用他的眼神对全场学生来了个扫视，非常巧妙的，这个扫视是全方位覆盖匀速进行的，因此可怜的宋薇姑娘被扫射中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站在讲台上，沈悟根本没能够去看席下坐的都是谁、长啥样、是男是女，自然也没认出来离他不远处坐的就是那位昨天令他食髓知味的姑娘。毕竟他之前看的都是数据，不是活人。

　　“同学们，在开始之前，我有个小问题，请问，在座之中，有谁看过我的《不完全契约理论》？”

　　现场有小一半的学生都举起了手，沈悟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好，这些举了手的同学请先别放下，没举手的同学们，你们有听过或看过我的任意一本书或论文的吗？有的请举手。”

　　宋薇自从大一刚入学听过这个校友的辉煌成就后，就跑到校图书馆去把他所有的著作、论文都查出来看，纵使是作为光华院的学生一次性能借十本书，她也是分批跑了好多次。沈悟写的著作不少，发表在各大核心刊物的论文更多，虽然不长，却都很有分量。宋薇看的第一本就是《不完全契约理论》，可当时她对书里所议的GHM（格罗斯曼－哈特－莫尔）模型听都没听说过。由于背景知识的缺失，尽管书里的每个字都是中文字，然而对宋薇来说，就是分开看都懂，合起来就像天书——毕竟这个时候她们才刚开始上曼昆编的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她为了能弄明白书里在讲什么，查资料、问老师，把Google学术里和这个模型有关系的所有论文都缩印打了出来。就这样，到了大二上学期，她才基本上弄明白沈悟的研究方向。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宋薇此刻一定会骄傲地举起手，说“沈老师您所有的书我都看过”，然后开始侃侃而谈，故意提出一个问题来显示自己真的认真看过书，有进行过“有价值的思考”：这个问题不能太简单，不能显得她没有知识背景，体现不出她的能力；问题也不能太难，最好让沈悟用简单的几句话或一个模型就能解答，这样就不会打断他的上课进度让他下不来台。谁知道这位未曾谋面过的学术大牛脾气如何？学术界里也不是没有学问大家被初出茅庐的小辈问倒后恼羞成怒暗地里下绊子的事情。

　　可现在？宋薇恨不得把自己隐身起来不被沈悟发现，自然不会去举手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她因为身坐第一排，所以不知道在她身后，全场人都举起了手。虽然有些人是浑水摸鱼，本来什么都不了解，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无知所以也从众举了手，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沈悟的理论著作本来在计量经济学方面就有着非常重要的贡献，尤其是《不完全契约理论》，这本著作被认为是轰动整个学术界的关于该模型的最经典的综述。而他在博弈论领域、公司金融理论领域都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任何人，只要是本专业的，或多或少都会接触有关他的理论的学说。

　　因此，全场唯一一个没有举手的宋薇，意料之外地引来了沈悟的关注。

　　“嗯...好的，请大家把手放下。”沈悟有些遗憾，他变换了一下站着的姿势，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然后看向那个两轮都没有举手却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语气有点低沉：“这位没有举手的同学，你既然没有看过或听过我写的任何东西，为什么还要来上我的课呢？我想，P大有意思的课程还有很多，你尽可以去选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课，而不是冲着教授的名气而来。我们这学期的课讲的是产业组织理论，即使在光华学院，本科生也不需要掌握到这样的难度，你觉得呢？”

　　没有举手的同学？宋薇这下才知道射在自己身上那道灼热的目光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幻觉。她稍稍抬起眼，发现沈悟果然是在盯着她，一瞬间真想去找块豆腐死一死。

　　沈悟的语气虽然平和，而且讲的也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毕竟他不认为自己的课就高人一等，不是真正感兴趣的学生在这里呆着也是浪费时间，还会影响到他上课的情绪。然而这话在旁人听来，更像是咄咄逼人的诘难——毕竟当一个老师说“你不喜欢上我的课还来干嘛”，下一句话接的很大可能会是“滚出去”。

　　董箢就坐在宋薇旁边，看着教授的眼神扫过来，尽管目标不是对着她，心理压力也是非常的大。可是，她明明记得，去年建模备赛的时候，宋薇就随身带着一本沈悟写的《产业组织理论》，还拿不懂的地方去问当时他们的顾问老师来着呢。

　　宋薇死死地低着头，后背立时出了一层汗，莹白的脸颊上腾起一抹嫣红。她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更是烦躁地搓着手指，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然，现在就说声“抱歉，老师您说的有道理”，然后就收拾东西走？

　　宋薇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低着头诺诺说了一句“对不起”，刚想要收拾东西，一旁的董箢实在看不下去，好心替她出头：“沈老师，是这样的，去年我就见过宋薇她在课下看您的书，她是非常认真的人。”

　　“哦，是这样的吗？”沈悟有些诧异，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这个女生也不举手，被自己多问了一句就要走？

　　董箢见他还盯着宋薇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宋薇一声不吭像个木头人一样，但助人为乐的天性还是促使她继续给宋薇解围：“她可能比较害羞，老师您…”

　　董箢的本意是想说沈悟太帅，容易让女生们不好意思。可是这马屁没拍到位，沈悟显然以为是自己太凶了，吓到人家女学生，随即尴尬一笑，若无其事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正式开始，有哪位同学能跟我们解释一下GHM模型指的是什么？”

　　放在往日，就凭宋薇听到问题就要举手的赫敏格兰杰那样的强迫症，这个她有十足把握的题她一定会抢答。可现在，她冲董箢感激地一笑，又深深埋下头，像鸵鸟一样地记着她早已烂熟于心的笔记。

　　这堂课进行得很漫长，一个半小时，在宋薇感觉简直有半个世纪。她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敲响，一直低着的脖颈都开始发出疼痛警报了，沈悟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笔，说道：

　　“那么，今天的课我们就上到这里。”

　　太好了！宋薇心里欢呼着，好像炸开了一朵一朵小烟花。赶快收拾东西赶快跑！回宿舍就把这门选课取消！P大的好老师处处都有！不一定就要选他沈悟！大不了去隔壁T大读研也很好！嗯就这样说定了！

　　只是沈悟还没有说完。

　　“因为我们今天讲的只是很粗浅的，所以我不会留什么作业。不过，因为我时常会想要和大家沟通一下上课的进度啊、难度之类的，所以我希望班上能有个课代表啊，负责我和大家之间的沟通。不知道哪位同学想为大家服务一下呢？”

　　教室里一片安静。

　　沈悟有点尴尬，没想到和自己打交道这项任务这么不受欢迎？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这样吧，上一年的数理统计哪位同学学的最好啊？”

　　宋薇刚觉得危险的阴影又再一次笼罩在自己头上时，身边的董箢已经抢先为她戴上了绞刑的绳索。其实董箢真是好心办坏事，她只是想替宋薇这个傻丫头挽回一点老师心里的印象分而已，她举起手大声地说：“沈老师，宋薇她去年数理统计就考了第一，其实她成绩非常好，去年刚拿了国奖来着！”

　　大一就能拿国奖的学生真是非常少见，这意味着这个学生不但成绩出类拔萃，在学校活动中也有着上佳的表现。沈悟听到这句话还挺满意的，他心里想着，果然那个女生是太害羞了吧，才会一整节课都低着头。

　　啊啊啊啊！！！！宋薇简直要抓狂了！她清晰地听见沈悟说：“啊是这样啊！好吧，那就宋薇同学了。大家可以下课了，宋薇同学你课下过来一下。”

　　谁同意了？！谁想当这个狗屁劳什子课代表！她眼看着人群涌出教室，董箢还对她邀功地一笑，宋薇简直恨不得掐死她！

　　真是再逃都逃不过去了，天要她亡啊！收拾好了东西，宋薇磨磨蹭蹭地、抱着必死的心，英雄就义般向着沈悟走去。走到讲台前，她还是低着头，低声说：“沈老师。”

　　“嗯。”沈悟正低头收拾着讲义，应了声，看向眼前这个女生：牛仔裤和过膝麂皮长靴包裹着的一双大长腿，学生气的牛角扣大衣，格纹围巾，披肩长发，咦…？

　　他慢慢抬起眼，有点惊讶，有点不可思议——眼前的女生，不就是昨晚那个一脸稚嫩还故作强硬问他“约不约”、一点也没有防范意识就敢跟陌生人开.房、明明疼的不行了却还要硬着头皮说“再来”、最后居然敢睡了他就拍拍屁股跑了的女人？

　　他看着宋薇简直要埋进地下的头和嫣红的耳尖，了然一笑，玩味地说道：“原来是你啊，宋薇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