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智子》安世黎

5、出林

　　随意抹去指尖上的伤口，男子举起右手，缓缓闭目，用右手食指指尖轻轻地按在自己眉心处。半晌之后，指尖一挪开眉心，顿时发出莹莹白光，不过指盖大小的地方，所散出的白光却轻而易举的盖住周遭众多夜明珠的光亮。
　　此光一出，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不归林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大风，呜呜哭嚎，风的呜声，树的枝叶摩挲声，不知名生物的悲号声齐齐上阵，一声高过一声，愈来愈发高亢凄厉，带着一种苍凉的威势，直叫众人面色苍白，心头俱震，特别是还没有正式修炼的小孩，此时已经双腿发软，幸有夜羽洛抱着，才不至于软倒在地上。
　　本不欲理会的男子侧头一见，眉一皱，竟直接开口呵斥，声如春雷般炸响，凭空成风，以他的所在为中心，呈圆状向四周镇压而去——
　　“现乃子时时分，尔敢夜嚎？！”
　　只一瞬间，万籁俱寂！
　　不归林又回到了它平时的样子。
　　小孩轻轻的“哇”了一声，眼睛晶亮的看着男子，心中终是对“姚叔是臣服于师尊的武力”的这个看法多了几分信任。
　　男子现在并没有余力理会小孩的想法，他小心谨慎的将散发着光芒的指尖轻轻按在那被夜羽洛涂抹得极圆的药泥上。不消片刻，药泥就完全沾染上那层白光，而后仿若活物般慢慢蠕动，自发的覆上由鲜红血液勾勒出来的大阵。
　　自从沾染上那层白光之后，药泥似是就有了自己的灵性。不过指盖大小的一团，竟能慢慢将自己拉扯开来，形成薄而匀称的膜层将小女孩整张尖削圆脸给包裹起来，而后逐渐往她的肌肤里渗透进去。
　　丹药本呈青绿色，掺了一滴血液之后颜色也没多大变化，但染上男子送去的那层白光，那可就变成了亮绿色，在这种昏暗沉重的环境下显得极为诡异，更兼这药泥还能自己蠕动，能将自己变成薄膜把小女孩的五官尽数包裹起来再慢慢渗进去——这种似乎能感同身受般感受到异物在脸上爬动的触感与窒息的感觉直叫一旁的众人看得毛骨悚然，周身一阵发抖。
　　见男子收回指尖，面上沉凝之色全然消失不见，小孩这才用力搓着自己手臂上厚实的衣物慢慢开口：“师尊，那是什么？”
　　“怎么，怕了？”将半空中的小女孩随手交给夜羽洛，男子招来小孩，掐着他的圆脸又问了一次：“阿烨怕吗？”
　　小孩摇头甩了两下也没把脸上那只大手甩下来，只能含糊道：“不怕，就是看着有点难受，不过也差不多习惯了。”
　　“真的？”男子一挑眉，松开手后转而从方寸乾坤袋里拿出小孩先前吃了一半的饼囊，拆了油纸递到他面前，问：“要不要再吃一点？”
　　原本金黄焦脆的饼囊被他一口小白牙咬得坑坑洼洼，左一块深右一块浅的，完全暴露出里面填充饱满的馅料。小孩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朝向幽暗的林子深处，一双圆眼睛却骨碌碌的转，直往男子手上的饼囊上看。
　　男子很有耐心，就一直保持着弯腰递出去的姿势，只是一双与夜羽洛如出一辙的凤眸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调侃神色，直叫小孩暗自磨牙，却怎么也不肯服输。
　　两人僵持了一阵，而夜羽洛等人早就收拾好已经在一旁等了有一会儿，此时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
　　小孩眼睛胡乱飘忽的时候不小心瞟见，顿时小脸一红，索性也不扭着头了，小短腿猛地一跳，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饼囊，而后一溜烟跑到夜羽洛身后，看着男子慢慢直起身的身影喊：“我才不怕呢！我在路上吃，不劳师尊费心了。”
　　一看那俩人凑在一起，男子顿时啧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微妙的情绪。
　　他收起地上的虎皮垫，又取了一团皱乎乎的麻绳抛向夜羽洛等人所在的地方，转身迈步朝林里走去，声音懒散，吩咐道：“阿烨，过来牵你师尊的手，其他人将麻绳的绑在自己手腕上，串成一串排好了，重伤也自己走。记住，遮好你们手腕上的天道灵图，否则——想当肥料也就不必浪费系上绳子的时间。”
　　麻绳不知道先前遭逢了什么，散发着一股奇异古怪的味道，拿在手上手感粗糙却又带着些许黏腻。小孩嫌恶的捂住鼻子，只用两只小手指捏起一端，而后一路摇摆着跑到男子身边，高举着，道：“师尊，给。”
　　先前取出来的时候，男子并没有经过手，而是随手一挥，麻绳便成了一道流光落在地上。如今一时不察，随手一抓，奇怪的味道也随着吸入鼻中，顿时一个激灵，一个甩手便将它抛到地上：“阿烨！那是什么味道？！”
　　小孩早已将身后的两只垂耳朵扒拉到身前呈交叉状环住口鼻，堵得严严实实。此时见男子高声问，便瓮声瓮气的回道：“师尊忘了？您当时借给姚叔去抓臭臭虫呀，估计后来被您随手收进袋子里了。”
　　将方寸乾坤袋里的东西来来回回查找了几遍，男子绝望的发现自己那琳琅满目的堪称无所不有的袋里竟真的只有那一条丢在地上的普通麻绳。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再次翻了一遍，口中全是侥幸：“不应该啊，我记得当时放了十来根绳子在里面的。”
　　本抓着衣角的小孩闻言，默默往一旁挪了一步。他眨着眼，轻声提醒：“前些日子，练功地那儿因为风势太大，姚叔就提议再搭一个更大的棚子将四周的风都给挡起来。师尊您就让我去搬木头……木头太大，我扛不起来，师尊您就给我绳子，拿着去绑木头拖着走……估计您当时把袋里那堆绳子都一起给我了。”
　　低头翻找的动作猛地一顿，男子有些僵直的抬起头，显然是记起了那一段事。
　　若不是为了平日里教导小孩，又何须用到这种凡人才用的麻绳，本就准备得不多；若非是要去不归林，又何须用到麻绳，当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见袋里有一条麻绳就收回神魂，哪里料得到这条麻绳居然有自己的特殊之处；若不是在不归林，封闭嗅觉，拿着个手帕捏着走便是，可偏偏是在不归林，偏偏是这个地方。
　　修士本就五感灵敏，在无法封闭五感的情况下，那味道浓烈得几乎是将那绳子绑在口鼻之处然后用力嗅闻一样，更兼他生性爱洁，那味道几乎是在不停不歇的提醒着他手里捏着的是绑过那种滑腻的从尸泥里不停蠕动钻爬进食的软体动物。
　　冷着脸拿手帕捏着绳子的一端在前面走着，男子一手牵着小孩，心里尽是后悔，若不是他打算用这条绳子去逗小孩，也不会将其收到方寸乾坤袋里，可如今，吞下这个苦果的却是他，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身后的人串走得跌跌撞撞，早就受过教训的几人不敢使用灵气，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即使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颗夜明珠，但往日能照亮一方的光亮在不归林里却连地上的坑洼都照不清，只能聊以□□。
　　不归林似乎对那几人有着不小的恶意，即便是身体较为矮小瘦弱的夜羽洛，都经常被莫名出现的树枝一把打中脸面，更何论是最后面那个犯了大忌讳的修士。他几乎没有半刻时间能稳住身形，不是被树枝打中，就是被地上的坑洞绊倒脚，踉踉跄跄的，活了几百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幸是他心中牢记着男子的话，即便摔在地上，也始终牢牢攥着手里的夜明珠，不敢松开分毫，不然，极有可能就再也无法见到洒满天地间的皎洁月色。
　　刚出不归林，男子便一挥手直接将手帕和绳子一起震碎。也顾不得小心掩藏，他一翻手停在半空，轻喝一声：“水来！”
　　顿时半空之中凭空涌水，水流清澈透亮，在月色下还带着些许银光。
　　男子细细将每一根手指都给搓上几遍，一旁的小孩凑了过去，也伸手去洗，还热情的招呼身后软坐在地上的众人：“你们要不要过来洗个手？”
　　盘膝而坐的夜羽洛看向一身轻薄黑衣、衣玦飞扬的男子，见他没有说话，便知他是默认了。他自小就是家族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即便修行困苦，却也没有受过那种生死之间的惶然无助与恐惧。自送妹妹过界壁以来，接连而来的生死一线早就耗空他的全部心神，直到见到了男子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下来，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狼狈。这一路上，早已经是修士的他鼻尖上缭绕的全是那个奇异的味道，早已忍耐了许久，所以此时明明知道男子并非喜爱他的，甚至是对他有一丝微妙的厌恶的，但还是握着剑起了身，默默凑了过去。
　　男子的手指抹过腰间的玉佩，，顿时数道青光一闪而出，落在地上化成几团巨大的光影。小孩喜得惊叫一声，朝着其中一团青影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口中不停唤道：“姚叔！”
　　见小孩抱着巨大的鸟喙咯咯咯的笑着，男子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理正衣襟的夜羽洛，指着那几道光影中的其中一团，道：“她是白怜，她会带你去找一个章知扬的人，你们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安排。至于你妹妹，也交给章知扬，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记住，”男子垂眼看着身如青竹般笔直的夜羽洛，与之有些许相似的面容上古井无波，诫告道：“不要将你们在那片大陆的做派带到这里，否则，即便是天道也救不了你们。”
　　夜羽洛凛然抱拳，恭敬躬身：“是。羽洛必定谨记老祖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