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智子》安世黎

6、夜羽繁

　　芝廛光分野，蓬阙盛规模。
　　碧坛清桂阈，丹洞肃松枢。
　　天耀山脉里的清耀山上的清耀天女观素来香火鼎盛，即便是延绵崎岖的山路和严苛的规矩也无法阻挡来自四国的众女修的朝拜之心。
　　仰头望着那尊高约十丈的玉像，清耀天女清丽悲悯的容貌栩栩如生。眉点朱砂，火红艳艳；发簪繁花，不饰珠玉；甲衣长裙，能武可舞；长英入鞘，鞘上傲梅朵朵。
　　夜羽繁慢慢站起身，见神像一手握剑一手执书，目光温和直往远方青山白云，强大而又大气，不由得心生澎湃向往之意。
　　身旁同样一身甲衣长裙、发簪着做成繁花状的绢花的少女随之起身，将手中的长香斜斜插到香雾缭缭的香炉里。她身后几名手持长香的少女也先后起身，同样一身甲衣长裙，繁花状的绢花，腰间佩戴长剑，眉间还点上了朱砂痣。
　　跟着将手中长香插入香炉，又随着众人出了门。清耀山山上的风景极好，青松苍苍，立于崖壁，数只长英鸟自半空中划过，携果归巢，身形极快，刹那间就没入浓密树叶中消失不见。
　　夜羽繁的这具身体极为虚弱，即便早已开始修炼，但却极为畏寒。在这种晚春的时分，身旁的女修皆一身轻便衣裳，也只有她还系着猩红的斗篷。
　　一阵山风吹拂而来，带着山间独有的清凉清新气息。一旁女修娇笑着伸手去折花，她却微微咳了一声，伸手拢紧身上的斗篷，转身往回走。
　　山上斋食极为可口，地儿又清净，午时阳光正好，躺在软椅上便可昏昏欲睡到起风的时候。若不是家里来了书信，她是说什么都不肯走的。
　　回府的队伍极为简便，除去两名驾车的车夫，就只有一个侍奉多年的女婢。
　　女婢是一个眼带细纹，唇边常年带笑的中年女子。她掀起车窗纱帐，望向窗外，平坦的大道上唯有他们这辆马车在慢慢行走，四周毫无人烟，只有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沉默的站着。
　　中年女子皱了皱眉，见夜羽繁正闭眼浅眠，便打开车门，压低了声音朝车夫吩咐道：“这段路走快点，你们两个多注意周围。”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车夫正扬着鞭，闻言笑了一声，转头安慰道：“夜姨，您就放宽了心坐着好好睡一觉，等会儿您醒了，也就到了客栈，正好可以吃个晚饭。这条路我们兄弟俩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也从未出过事儿。您别看这里没啥人，但是这是在清耀天女的脚下，有谁敢在这儿撒野？”
　　话音未落，一旁林中却传来一阵沙沙声。兽吼声和马蹄声逐渐从林里传来，愈来愈清晰。中年女子微微皱眉，想了想，转身唤醒夜羽繁，护着她警觉的透过纱帐看向窗外。
　　车夫也知情况不对，手上连连挥鞭，抽打在马臀上。然而，却能听到四周的马蹄声离他们愈来愈近，如同洪流一般奔腾而来。
　　来者不善。中年女子心中有些焦躁，她探出窗外，吹出一声急促哨声，见林里冲出一只娇小的灵鹊，忙从怀里掏出一条大红色的布条，匆匆系上去之后，扬手放飞。
　　“小姐，虽然烨公子说过只要信鹊一出，不到一刻的时间，定会有人出现的。但是现在来者来势凶猛，来意不明，若有危险，我们并不一定能撑上一刻。”她一把握住身前瘦弱少女的手，定定的看着少女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有危险，奴婢会为小姐打开一条通道的。到时候您先驾马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躲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停下来。”
　　灵兽低沉的咆哮声就在四周，中年女子反手扣住几枚小巧的震雷子，拉着夜羽繁坐在车门旁，准备随时夺门而出。
　　马蹄声阵阵，兽吼声渐弱，中年女子屏气细听。这时，车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话语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灵殿天耀驻军不归林境副境主北晋泽，奉灵殿舆祈师常翊长老之命，前来迎接夜家大小姐夜羽繁入舆祈殿修行。”
　　是灵殿的人。中年女子不舒口气反倒心中更加戒备，她伸手将一旁想起身打开车门的夜羽繁按到一边，自己推开门迎了出去。
　　车夫兄弟俩早在看到来者的旗帜的时候，浑身就都放松了下来，也不待高马上的男子说话，就自发的将马车停下。中年女子推开门之后，就见兄弟俩一脸放松的笑意，顿时心中一闷，挥挥手，没好气的将两人赶下马车。
　　“夜家女仆夜倚拜见北副境主。”中年女子站在马车上，望着马背上风姿俊秀的男子，一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同时借此机会朝四周快速扫视了一眼。
　　北晋泽带来的人呈半环状将马车环住。他一身银白色的战甲威风凛凛，手持长枪，骑着高大的血麟马恰好站在了马车的正前面。两边则是数名坐在露出锋利獠牙的穿甲兽上的修士，皆是青甲加身，或手持长剑，或背负巨弓，武器样式繁多，上面流动着火红的光芒。
　　左边两名修士身旁是一顶巨大的纱轿，由四名穿着沉重青铜盔甲的壮实大汉抬着。纱轿的四周纱幔重重，纱幔上绣着大朵的金色繁花，金瓣掩黄蕊，清晰可见，巧夺天工。透过纱幔，隐约可见里面铺着厚实的毛毯，还设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香炉、瓜果等。
　　纱轿旁是四个衣着一致、绫罗锦缎、簪花戴金的妙龄女子。她们一人手捧绣有蝶戏牡丹图案的银白锦貂毛斗篷；一人手托长盘，上面袖炉摆放整齐，不过七八个，个个小巧玲珑，有五星花瓣纹，有树叶掩果纹，亦有山间曲折道路纹，做工精巧美观，不可多得；还有一人手持长伞，随着抱着软凳的另一人一同走来。
　　右边修士身旁则是驻军的仪仗队，前面八人双手端举旗杆，上面旗帜扬扬，红底金纹黑字，“灵”字随风舒展，再往后四人手中旗帜上的文字则是“舆”，红底黄纹白字。另有数人，手持鸣锣，位于旗手前方。
　　四周还站有数十名周身铜甲的军士，他们一手牵着身旁战马的缰绳，一手按在腰间长剑剑柄上，神情严肃。
　　这个仗势实在过于隆重，堪比宫中皇子公主出巡。
　　夜倚强自按下心中慌乱，抬头看向高马上面色冷傲的男子，再躬身，道：“还望副境主见谅，小姐她身体素来孱弱，受不得风，不能出来向您拜见。”
　　微微抬眼见北晋泽并没有说话，夜倚大着胆子说了下去：“早些时候，夫人送来书信，道是思念小姐。所以，小姐希望副境主能让小姐先回夜府尽孝，而后必定跟随副境主前往灵殿。如今归府已过半途，还望副境主成全。”
　　北晋泽身旁一名腰佩长剑的青甲修士闻言，笑了一声：“你这主子倒是娇贵，不过一修炼多年还未到黄灵的黄毛丫头，倒还真……”
　　“青书，慎言。”抬手阻止部下的话语，北晋泽没有理会夜倚，而是看着那被关紧的车门，淡声道：“夜小姐若想尽孝，晋泽自然不会有所阻挡。”
　　夜倚闻言，微微舒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便听北晋泽接着道：“依小姐身下马车的马力来算，到夜府还需一天左右的行程。夜小姐想要尽孝，心中必定是急切想要归府，这样，倒不如换成我这边的纱轿。我这抬轿的四名壮士，天生力大无穷，在修炼之后更是神力不凡。且同为风灵体，行走间如马奔疾，更兼抬轿极稳，疾走间，盆中清水滴水不溢，定能在今日戌时之前将小姐稳妥的送到夜府。”
　　夜倚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她看着马车旁在北晋泽授意下已经开始围过来的两名妙龄女子，暗自退后半步，护住车门。
　　这时，车门被人从里推开，夜羽繁低头走了出来。她眉眼如画，柔和清丽，微蹙的眉间始终带着一丝散不去的病气，一双凤眸眼尾微微上挑，自有一股温婉大气的端庄气质。脑后捥了个松散的发髻，及腰青丝尽数披散在左肩，仅用一朵绢花装饰，口抹胭脂，更显得她肌肤苍白如雪。
　　北晋泽仔细的将夜羽繁打量了数回，后者一身猩红斗篷将她裹得严实，不露身上分毫肌肤，现在正是略带燥热气息的晚春时分，即便是最为娇弱的闺阁小姐，也都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她却依旧一身寒冬的装扮，仿若风雪将临。
　　一阵春风拂来，朝北晋泽福身行礼后，夜羽繁微微张口，还未说话，便先结结实实的捂着嘴咳了几声。一旁的夜倚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夺过马车旁那妙龄女子手中的长伞，一把撑开，连忙挡在她身边。
　　前方众修士看得心里咂舌，北晋泽刚想开口说话，倏然间却脸色一变，厉喝一声：“戒备！”
　　与此同时，一点泠泠寒光自远方林中划空而来，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转瞬而至！无声无息，只见寒光绽开冷冽的蓝白色，直击面门，被划过的半空中凭空凝出簇簇冰晶，恰是破空晶桥！

作者有话说

　　“芝廛光分野，蓬阙盛规模。碧坛清桂阈，丹洞肃松枢。”——王勃《寻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