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农家媳》徐徐一诺

4、路见不平一声吼

　　夏婉被春柳摇醒，抬头看窗户外头的天还没亮的彻底。

　　“咋起那么早，饿的睡不着了？”自从来到这，夏婉自发掌握了见天认时辰的技能，粮食的匮乏只会让早起的时间越发推迟，毕竟睡着的时候体能消耗比较慢，饥饿感也会来的晚一点，“再睡会吧，起早了也没甚事做。”

　　“咱娘骂咱嫂子呐，”春柳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天没亮就开始骂，都快半个时辰了，姐你睡性真好，那么大声都没吵醒。”

　　“你姐我是心大。”换了旁人，一睁开眼就碰上穿越加饥荒能立时崩溃过去。

　　夏老娘骂人，永远气定神闲，条理清晰。先是小声嘀咕着，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时辰一到立刻音量拔高，进入历数声讨阶段，连你一年前犯的错都能揪出来数落一遍。等把你数落到耷眉怂脑不敢言语，就是一通慷慨激昂、爆裂凛然，直到最后鸣金收兵得胜还朝。

　　夏婉侧耳听了半天动静，怕是第一回合的三部曲已经走完，正是第二回合第一阶段。

　　“你再睡会，我出去看看。”夏婉把春柳按回被窝里，穿上衣服鞋子推门走出去。

　　黎明的冷风吹的夏婉直起鸡皮疙瘩，夏老娘佝偻着背坐在白氏那屋的窗户下头唱歌似的大声哼唧着。

　　“没了良心的只会躲男人后头屁都不放一个啊，”夏老娘大腿拍的啪啪直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瘪犊子东西，看着老娘挨饿受冻，还护着那丧家玩意啊……俺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娘，你嗓子不疼啊，”夏婉瞅一眼她大哥紧闭的屋门，伸手一摸夏老娘的后背全都潮了，“露水把衣裳都打湿了，再坐下去冻病了咋办，咱家可没钱请大夫。”

　　“死妮子，跟你哥合起伙来气老娘是不是！他个粑耳朵的不孝东西，搁屋里坐窝死活没动静，你还向着他，老娘白生你个吃里爬外的！”

　　夏老娘嘴上骂的凶，身子却在夏婉的搀扶下自发的往灶间走。

　　把夏老娘按坐在锅台边上，夏婉熟练地生火烧热水，寻思着一会还得去山脚那边拣点柴火。

　　“死妮子，”夏老娘就着锅灶燃着的柴火捂手，嬉笑怒骂收放自如，“再骂一会你嫂子就低头了，你偏把我拉回来。”

　　“大嫂还怀着孩子呐，你也不怕惊着孩子。”

　　“怀孩子就了不起了，老娘怀春生春柳那会，肚子大的贴着地还得去割草呐！”双手一叉腰，夏老娘对着灶间门朝外头开始嚷嚷：“惹急了老娘，前脚生下来后脚就给她卖喽，我看她还敢母鸡坐窝霸着男人不撒手！”

　　“那可是你二孙子，你舍得卖呀，”夏婉不把夏老娘的虚张声势当回事，“等大嫂生孩子那会咱这苦日子早就熬过去了，你且等着笑吧。”

　　“臭丫头，惯会哄你娘高兴，”夏大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倒想得开，奏不晓得老娘可能活着看到俺那二孙子呦。”

　　夏婉没把夏老娘的骂骂咧咧当回事，夏大哥可不是那样想的。这厢娘俩正在灶间弄早饭，夏春树支拉着头毛摸进来，上来就给夏老娘跪了。

　　“娘啊，千错万错都是俺的错，虎子还那么小，不能卖啊……”

　　“你媳妇肚里那个就能卖了？”

　　“也，也不能卖呀……”

　　“俺这叨唠半天，嗓子眼干的冒烟，晓得俺在叨唠啥不？”

　　夏大哥仓皇抬头，满脸紧张，“家里没口粮了，娘想……卖孩子？”

　　夏老娘彭地一下拍在夏大哥肩膀上，“你个瘪犊子，二楞子，屁事不知道你就跪啊！我这倒霉的，咋生了你这个不开眼的，你给我滚，叫你媳妇过来，我奏瞧你们两口子是不是都在装糊涂！滚滚滚，给我滚！”

　　夏婉差点憋笑出声，她倒觉得她大哥是真没明白夏老娘的意思。夏春树手艺不错，可性子却是那种不爱多想的，你给他个图纸，他能给你做出个结实又好用的实物出来，却永远不会想着是不是上头多刻个花纹雕个形啥的。

　　夏老娘被儿子气了一通，霸着灶间就是不出来了。

　　夏婉把她跟春柳的红薯稀粥端回屋里吃了，往灶间送碗的时候才见她嫂子白氏跟着夏大哥往灶间走。

　　夫妻俩一进去就跪下了，夏大哥还在一旁紧张妻子，白氏已经低了头：“媳妇娘家情况也不太好，不定能借着银钱。烦请娘帮忙看下虎子，媳妇今个回娘家一趟试试。”

　　夏老娘瞅一眼还在懵懂的儿子开口道：“我奏说好赖话总有听得懂的，俺儿子实诚就不跟你一块回去贴脸子了，能借到最好，借不到你也别回来了，俺们家养活不了恁多吃闲饭的！”

　　等到白氏点头应了，这顿早饭才终于能吃到嘴。夏老娘还同夏婉暗地里嘀咕：“你大哥那个傻蛋治不住媳妇，早晚得被人给卖喽，想我夏婆子精明了一辈子，咋生了这么个瘪犊子。”

　　夏婉笑笑不说话，严格来说夏家几个孩子里只有春生随了夏老娘的性子，旁的几个都像夏老爹，从前的夏小婉也是实诚性子，否则也不会为了给弟弟妹妹留口粮食把自己给饿没了。如今多了她这个例外。

　　夏婉晌午只打算去山脚那边拣点柴火，就没叫春柳一起。吃不饱肚皮的明显症状就是容易没力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只能越来越严重。所以村子里很少能看到出来闲逛的人，大伙除了必要的事情得去做了，余下的只有慢吞吞的挪动以期降低能量的消耗。

　　夏婉路过村头甚至看到几个老年人倚着大树根下有进气没出气的虚躺着。虽然今个难得是个大晴天，他们却不是有闲心晒太阳的，怕是躺着等死罢了。有些家中只剩下孤寡老人的，生怕自个饿死在屋里腐了臭了没人发现，能死在有人经过的地方，碰上心好的，死后好歹能得一卷破席子给葬喽。

　　抛开压抑的情绪，夏婉慢慢走到村子外头的山脚下。苍茫的大山沉寂的毫无声息，如果她是个男人这会怎么着也得到山里去碰碰运气，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在林子边上拣点柴火，找点野果子之类的。

　　山林里的野兽跟老百姓一样也遭着饥荒呢，听村里有经验的老猎人讲，这会的野兽比平时更有攻击力，之所以没下山咬人，还是山里的小动物够吃的。若是这饥荒日子再不过去，吃草的那些绝了种，吃肉的那些就得下山来祸害老百姓了。

　　刚闹饥荒那会，村里还组织了一群人去林子里碰运气，老虎林狼之类的不敢碰，逮个野猪啥的总是好的，结果一群人一死三残废，剩下的人吓破了胆子，再也没人敢往林子里钻，甚至离林子好远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夏婉拣柴火的地方离林子还有些距离，也是村里人惯常来拣柴火的地方，她拣了一堆寻思着够烧两天的就不再拣了。拣多了背不回去不说，他们家也不怎么烧火，红薯稀粥不放米，一把柴火滚两道就熟了。夏婉苦中作乐的瞎笑，这也算间接给她减轻负担了。

　　刚要把柴火背起，听到林子那边有动静，夏婉想了想，把柴火靠树底下放了，蹑手蹑脚过去瞧了一眼。

　　又是徐老赖，这货正跟个大娘抢篮子，裹着碎花布的篮子里不知道是啥东西，篮子底在大娘怀里，篮子把在徐老赖手里，两边都在使劲，让夏婉觉得下一刻那篮子就得挣散架了。

　　蓝色碎花布的样式怎么看都不像徐老赖的东西，这货上回还想抢她跟春柳的。夏婉心头火起，四下一看，弯腰捡了块石头疙瘩就是大喊：“哥，徐老赖又在抢人东西了，揍死他丫的。”

　　一块石头疙瘩砸在脚边上，徐老赖惊魂未定的朝夏婉躲的地方看，一个没注意被大娘抢回篮子，还搁大腿上挨了一脚踢，好家伙，直接被踢趴在地上，夏婉的第二块石头疙瘩紧跟着扔过来，差点砸他头上。

　　生怕真有那叫哥的男人过来，徐老赖想也没想叽里咕噜爬起来撒丫子就跑。说是跑也是半拐半瘸的，走路也不利索，歪三拧四的，夏婉暗地里看着也是个饿的受不住铤而走险的，这世道真是要疯了。

　　那大娘见篮子保住了也没说要走，站在原处拍拍衣裳就等着了。

　　夏婉无奈只能从树后头走出来，朝大娘笑了笑：“这里荒郊野岭的，大娘还是快点家去吧。”

　　“老婆子不怕那起子人，”气定神闲的大娘丝毫不像刚被人抢过的样子，“姑娘是一个人吧，这荒郊野岭咋跑这里来了。”

　　“我过来拣柴火的，听到动静才过来瞧一眼，”夏婉以为那大娘担心她也有什么不轨心思，连忙澄清：“这就要走了。大娘你还是快点家去吧，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林子里有野兽。”

　　夏婉也怕徐老赖去而复返，转身就要走了，又被大娘叫住。

　　“姑娘，俺还没谢你呐，”大娘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粗粮饼拉住夏婉往她手里塞，“你哪个村的呀，家里咋让你一个人上山拣柴来啦？”

　　“俺们村就在跟前呐，离得不远，”只是扔了两块石头又喊了一嗓子，要搁平常夏婉真不好意思要啥报酬，只这会满心满眼都在那散发着香气的粗粮饼上了，只觉得换了她是徐老赖也得抢啊，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抖落个底掉：“刚才那个徐老赖也是俺们村子里的，惯会抢人东西的，大娘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别一会他回过味又找回来。”

　　“成，俺这就回去。”大娘眯眯笑着把夏婉上下打量一遍，那块饼子推进夏婉怀里就不要了，拎了篮子就走，边走边跟夏婉摆手，“姑娘也快点回去吧，姑娘没跟着哥哥一块比俺老婆子还不安全呐。”

　　夏婉满脑子都是“饼子饼子”，笑的比这半个月笑的加一块还要灿烂：“大娘，那谢谢你啦。”

　　比起她之前的举手之劳这是赚大发了，夏婉眼见着大娘拎了篮子越走越远，突然就有热泪盈眶的感觉，这个世上总归是好人多的，也总能让人抓住点希望不是。

　　夏婉背着柴火往家走。

　　没一会，已经走远的大娘又转了回来，笑眯眯的嘀咕：“还真是个实诚丫头”，朝着之前就要走的树林钻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大娘手里拎着一只半瘦不肥还蹬着腿的兔子走了出来，往跟夏婉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