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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夏家有女初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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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粗粮饼被夏婉分给全家人每人一份。细嚼慢咽吞下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夏婉发觉这是她穿来之后头一回吃到真正意义上的干粮。内里心酸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描述。
夏大哥到底不放心怀着孩子的媳妇独自一人回娘家,顶着夏老娘一顿臭骂,陪白氏一同去了。
说是一顿臭骂,力度也大大逊于从前。经过他大妗子那一通闹腾再加上夏大哥丢了活计的双重打击,夏家老两口的精神头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夏老爹也不去田里转悠了。原先还惦记着村里的老伙计们,是不是已经有人家得了粮种准备翻地种麦子了,这会除了啜着烟杆子坐大门口发呆,旁的一概不理会。
夏老娘作为干的一手好活的农妇,平时连针线活都难拿得出手,这会地里没庄稼要打理,整个人闲的发虚,送走了儿子媳妇,干脆哼哼着回炕上躺着了。
剩下虎子一个小的没人管,只好暂时由春柳看着。春柳被家里压抑凄闷的气氛影响,本就胆子小,现在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更不敢在夏老娘面前晃悠,夏婉索性让她跟虎子俩人关了门在炕上玩,夏婉自己则到村子里去找一个留神没看住跑出去玩的春生。
路过隔壁王二嫂子家,夏婉被奶着孩子的王二嫂子喊住说闲话。
“今个的奶水咋不拿碗来端?俺看你嫂子跟你哥一大早就出门了?”
铁蛋抱着他娘的大奶咕咚咕咚喝的起劲,淡白色的奶水顺着嘴角往外溢。这孩子被他娘养的黑壮黑壮的,夏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夏老娘说她们当年闹饥荒饿狠了有人连孩子都吃的事,又想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春生还没回家,就是一阵心慌,也没功夫同王二嫂子闲扯。
“今个没功夫来拿,往后面该一天的吧,春生这会子还没家来,我急着去找人,回来再跟嫂子说话哈。”
“你说这孩子,大人都没啥力气了他们还能疯跑,找到就该拎起来揍一顿,下回就不敢跑了,”王二嫂子把儿子换了一边继续喂,嘴上不闲着:“我好像看见春生跟老憨家儿子往村东头去了,你先去东边找找?”
“哎,这就过去。”
夏婉一边寻思着找到春生还能不能有力气揍他一顿,一边顺着长年累月踩出来的村中小路边走边喊,路过一户人家原本兴菜园子的空地,一群孩子远远听到夏婉声音,小鸡崽似的飞快往四下里跑。
夏婉三两步跑过去,揪住企图蒙混过关的春生,眼瞅着他往地上扔了一撮东西,背了他耳朵横眉倒竖。
“你们在这干嘛呢?这么晚了不回家,想挨揍呢?”
“姐,疼疼疼,你快放手!”春生被夏婉揪耳朵歪着脑袋,为了少受罪,小脚垫着抬高身子,奈何实在赶不上夏婉的个头,他把脚垫多高,夏婉就把耳朵揪多高,疼的春生龇牙咧嘴伸手护耳朵,“俺要疼死了,再不松开俺就找娘告你。”
见他知道疼了,夏婉“切”一声松掉他耳朵,“除了回家找娘你还会干啥,就知道惹是生非,你们刚才玩的啥?”
夏婉低头去找他刚刚扔地上的一撮可疑东西,春生还想悄悄拿脚踩住,被夏婉一手指头推到一边去。
“这是什么玩意?”夏婉看着手心里四五个黄豆大小颜色奇怪的软乎乎的泥丸子,放鼻子底下一闻,还带着点酸菜的气味,只这么闻了一下夏婉就忍不住流口水。
“你们刚刚围一圈拿这个干嘛呢?”虽然知道只是一撮泥丸子,可上头冒着的酸菜味实在让夏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夏婉的语气太严肃了,春生总算想起来大姐不能惹,这会才知道害怕:“老李头给俺们的,说是能吃的,他自己也吃呐。”
夏婉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的泥丸子掉到地上,“你呐?你吃了么?你傻的么,这是泥丸子看不出来呀?”
抖着手去掰春生嘴巴,徒劳地往嘴巴里看,夏婉觉得自己也快要崩溃了,这日子怎么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俺,俺说像泥丸子,小憨他们非说不是,俺闻着流口水,就,就咽了两粒。”
夏婉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可怕,一手扶着春生肩膀,感觉到手心里的细骨头一颤,“刚吞下去的么?”
“嗯那,”春生还是被吓到了,仓惶地睁大眼睛望着夏婉,“俺以后啥都听你的,再也不疯玩了,姐,你告诉俺这是咋的了?”
“没咋的,没事哈,”夏婉安慰自己两粒没关系,才咽下去的没关系,可春生还是个孩子,“一会我拿手指头扣你喉头,你别咬我,感觉到想吐就吐出来,听见没?”
春生开始淌眼泪,夏婉没管,一手托着他下颌,一手伸出食指往他嗓子眼里飞快搅合一下退出,春生哇的一声吐出来两个快要化掉的咸菜绿色的泥丸子,泥丸子躺在地上,还能看出完整的轮廓。夏婉庆幸春生为了填饱肚子喜欢喝水,若是肚子里啥东西都没有,这两个泥丸子还不一定能吐的出来。
“以后别啥东西都乱吃了,听到没?”夏婉松了口气,凶巴巴的吓唬春生:“给你吃泥巴的人呐?”
春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伸手一指,“就是那里住着的老李头,他家就剩他一人了。”
夏婉邪火往外直冒,怒气冲冲往老李头家里冲,推开门没走两步差点被绊倒,回头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靠在大门后头红着双眼对着她嘿嘿直笑,骷髅似的手掌抖抖索索的向前捧着一把让夏婉头脑发晕的绿泥丸子:“吃啊,吃吧,吃了就不知道饿了,下饭的狠,爷亲手腌的。”
这老头疯了,夏婉瞅见他脚边一个长了一圈白毛的咸菜坛子,狠狠吐出一口浊气。给春生催吐就是怕这个,不知道生了多少霉菌的东西,本来就饿着肚子没抵抗力,万一吃坏肚子拉两天稀,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得救。
夏婉生怕老李头犯疯突然爬起来抓她,头也不回的跑出屋子。
春生还在抹鼻涕,见他姐出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姐。”
“跟你一块那几个伢子都吃了这东西?”
“大的没吃,小的吃了。”
这群倒霉孩子,夏婉低咒一声,认命地领着春生各家找一遍,把小伢吃了绿泥丸子的事跟他们家大人说了。没人在意这个,夏婉听的最多就是“一点点泥巴回头拉出来就好”。
春生听了还抱怨她:“早知道俺也等拉出来了,我晌午吃的饼子都给吐出来了……”
“别啰里八嗦,你现在三天才拉一回,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晌午那口饼子早化没了,”夏婉推着春生往家走,边走边教训他:“下回再胡乱跑,胡乱吃东西,打断你腿,回家给俺多喝点水!”
“那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在家里当老姑娘,吃你的,喝你的,肉疼死你。”
“……大姐,跟你说个事,俺以后都听你话,今个的事你白跟咱娘讲哈。”
“知道,知道,看你表现。”
姐弟俩身心俱疲回到家已经到了饭点,被做好饭的夏老娘逮住就是臭骂。夏婉只说春生跟别的小伢玩疯了,夏老娘叨唠两句就过,反把回来晚了没赶上做饭的夏婉好一顿骂,夏婉皮厚不当回事,也没把小弟供出来,春生就端着碗冲夏婉挤眉弄眼的咧嘴笑,姐弟两个倒比原来亲近许多。
大哥大嫂晚上没回来,夏婉只好把虎子领到她屋里睡,哄睡了两个小的,夏婉睁着眼反而睡不着了。
整个夏家都在等大嫂白氏回家借钱的结果,就好像蹒跚远行缺水少粮的人存在心里的最后一份信念,但凡有一点希望都能继续走下去,可那同样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万一等不到希望,夏婉真不知道他们老夏家该如何撑过去。
稀里糊涂睡着,再醒来就听见虎子激动的喊他娘回来的声音。
白氏微微笑着把一个小挎篮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俺娘担心俺跟春树走夜路不方便,特意留了一晚上,今个早晨吃过饭才让俺们家来的。”
夏老娘听说儿子在丈母娘家待遇尚好,深沉的脸色稍霁,掀开挎篮看到大半篮的粗面,就有了笑模样,“回头跟你娘说,这算是俺们夏家借的,以后种好庄稼收了粮食再给还回去。”
“不用还了,俺娘说了,就当给孩子们添点口粮的,哪能要还的。”
“嗯,亲家是厚道人家,”夏老娘半阖的眼睁开看了白氏一眼,见白氏没别的话要说,只恼她没眼色,终于还是把要问的话问出来:“那这买粮种的银钱……”
白氏这才敛了神色,拉着夏春树一起跪下:“娘,不是俺耍花样子,真是俺娘家没钱了,这半篮子粗面还是从阖家的口粮里硬抠出来的,俺嫂子前两日干活的时候差点撅过去,也是没办法了,谁都得跟老天爷挣命去,娘,不信你问春树啊,俺娘家什么样他都看眼里呐。”
陪媳妇跪着的夏家大哥连忙把在白家的见闻同夏老娘讲。
“白讲许多的,总之一句话就是没借来钱是吧?”夏老娘打断儿子的话头,单问白氏一人:“没借到钱你还回来干啥,咱家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你回娘家去吧,好歹有口吃的,咱家过两天连口稀汤都喝不到嘴了,别再饿着你这金贵身子。”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夏春树跪着求夏老娘别赶媳妇走。
“实在不行,咱家不是还有地么?”白氏苍白着脸,捂着肚子把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这年头旁的都不值钱了,也就田地能值点钱,哪怕卖出去半亩也能凑出来买粮种的钱了。”
“听听,你听听,”夏老娘拍着桌子冲儿子笑:“这就是你给你娘找的好媳妇,和着回去娘家住了一晚上,净琢磨老夏家的田了是吧。俺问你,夏家要是卖田,能卖给谁啊?这近处的两个村这会没乡亲有闲钱买地了吧?”
“俺哥说要是想卖他能帮忙找着买家……”
白氏话没说完,被丈夫一把捂住嘴,“娘,虎子他妈脑子饿抽抽了,您别听她的,咱家的地都是你跟爹辛辛苦苦一辈子挣出来的,不能败在俺手里,俺这就把她送回娘家去。”
“他爹,你这话啥意思?俺想这个点子也是为家里好,凭啥不让俺说?”白氏始终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对,明明只卖半亩地就能救全家人的性命,难道地就比人命值钱不成!
夏婉在夏老娘后面站着一直没吭声,这会看大哥扯着白氏就要出门,想开口劝解两句,被夏老娘拦住:“俺儿子好不容易脑子清楚一回,你可别拦着,我看她白氏能扯出什么花来。”
夏婉看一眼努力挣脱夏家大哥还要替自己分辨几句的白氏,只能感慨古代孕妇身子骨都挺皮实。
老大夫妻两个堂屋门口还没拉扯明白,老远就能听到笑模样的一道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呦,夏家老姐姐,你家这是唱大戏啊,这么热闹?”
“哪儿,小夫妻俩拌嘴呐,”夏老娘听见声音快步走了出去,摆摆手让儿子赶紧把媳妇带回屋,笑着迎上来人:“许久不见的老姐妹,咋这会有闲功夫到俺们家来啊?”
头上包着额帕,抹着红嘴唇的半老徐娘笑眯眯地把夏婉从上到下打量一眼,点点头,拉住夏老娘的手,仿佛见到了亲人:“王婆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个来给夏姐姐报喜来着,有人家看上你家大闺女了,要讨回家做媳妇,这不,央着我来做说客来了。”
“呦,你看俺这记性,咱屋里坐,”夏老娘闻言比那王婆子笑的更欢,扭头冲夏婉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烧水,自个揽着人进了堂屋:“一瞅眼闺女都那么大了,老姐妹哎,你可得跟俺好好说道说道,这是哪户人家啊……”
一对老姐妹屋里叙旧去了,留下夏婉一个人风中凌乱,她还差几个月才够十五,这就有人来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