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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别动。”

      医生双手固定着她的小腿,刚刚扭歪的脚踝瞬间归正。

      白伊伊不敢看他的眼,只条件反射道:“对不起啊。”

      张雪竹挑动眉目,笑呵呵的说:“有意思。”

      “什么意思?”白伊伊正要追问,人已转身去了医务室,她总是这样慢半拍。

      少了张雪竹的诊疗室安静的有点儿异常,白伊伊能感觉到医生脸上的口罩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拍动,像糊在窗上的玻璃纸,一下一下剐蹭着她耳廓周围的空气,细微的震颤刮过心尖,而那种规律的节奏让她渐渐平静。

      仿佛睡了一觉,又突然清醒过来,看着周围的白墙,闻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她确认自己是患者的身份无疑,但受治于人的同时又受制于人,是不是太窝囊了?就算到了医院会变怂,可“从心”也该有个限度啊。

      她说:“为什么我要道歉?”

      “你问我?”

      医生抬头。

      白伊伊现在特别讨厌他脸上的口罩,无法让人瞧见完全的神态。不过,看他似笑非笑的眼光就知道他一定在得意什么,甚至于可能在心里嘲笑她的胆小。

      “我收回刚刚的道歉。”

      “幼稚。”医生说。

      看吧,嘲笑总是和鄙视同行。

      白伊伊琢磨那眼光,或许她该冲破对白大褂的恐惧,勇敢一回,砸烂他的办公桌,然后再悲悲戚戚的引来围观,让众人看到这里有人为医不仁。反正“医闹”到最后都是医院息事宁人,说不定还能捞点儿不义之财。

      现在不是有好多职业医闹以此致富吗?

      如此生财之道,在期许中她仿佛看到了拔地而起的高楼,以及“白伊伊”这个名字赫然写在福布斯榜上。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一群人在自己的微博下叫“妈妈”。

      “呵呵呵。”

      “怎么,崴到脑子了?”

      白伊伊扭过半个身子,回头跟推轮椅的医生说:“我好像看到了光。”

      “是放射科的大门。”

      银白色的门砰地一声关上,白伊伊眼前的光消失了。

      她才看清,等着拍片的队伍从门口一直排到医院内部的机动车道上。

      人们进进出出,大门一开一合,不时透出哄哄的机器声,混着医院里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空气,时不时又多了些冷冰冰的工业气息。

      总之,全无人味儿。

      前边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分诊护士正好看到他们。

      “方医生。”小护士脸蛋白白的,嘴上一弯桃粉色的笑,直到目光向下看到轮椅上梳同样发型的白伊伊,僵硬着问:“你妹妹?”

      白伊伊拿手捋了捋被风吹成八字的刘海儿,在心里默默将前两个字送回,那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她发现人卑躬屈膝到一定程度后确实会在心中盘踞一股前所未有的叛逆情绪。

      “不,我患者。”

      “是哦?方医生你可真好。”

      白伊伊这才想起,刚才在诊室里忘记看医生的名牌了,她回头问:“你姓方?”

      “是。方圆的方。”

      白伊伊皱了下眉。

      阳光打在白大褂上,胸前的名牌刺着她的回眸,怎么都看不清。

      方医生说:“这是急诊来的。”

      小护士瞧了眼白伊伊的脚,“明白。”

      医院里有熟人的意思大概就是看病不担心,吃药不费心,排队不操心。如此有经验的话任不是白伊伊总结出来的,这是当年她妈让她学医时的名言。

      方医生推着她从旁门穿过。

      “刀哥,稀客啊。”门一开,里面的医生就过来打招呼,“行啊。回来没多久就……”

      “这是我急诊的病人。”方医生打断他的话。

      这种解释在适婚男性眼里大约是苍白的,那人三不五时打量轮椅上的女人。

      白伊伊怕误会,赶忙抬腿说:“我是真的扭到了脚。”

      “来这拍片还有假的?”

      方医生带着口罩,声音却非常清楚。白伊伊本能回头,可瞪人的眼神始终收敛在心里。但是,她分明记得一个小时之前还有人让护士安排女患者去做核磁。

      放射科的医生问白伊伊,“自己能走吗?”

      方医生抬起胳膊,不高不低,正好平放在白伊伊脸颊旁,“进去吧。”

      她勾着手臂站起来,瞟了眼方医生的胸,白大褂的褶皱恰好挡住了名牌。坐在CT上的一刻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情绪,在他耳边小声问:“你叫方刀?”

      方医生似乎是被噎到了,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但白伊伊确定他在笑,因为眼角有两道浅浅的笑纹。

      “应该不是。叫那名儿,父母的心得多大。”为了缓解尴尬,白伊伊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过我觉得姓方的好人多。”

      “因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方医生似乎很快适应了白伊伊的脑回路。

      她不住的点头。

      他啧了一声,叫她不要晃动脚踝。

      离开前,他跟她说:“等你出来,好好看看我的名牌。”

      白伊伊禁不住纳闷,好好看是怎么看,难不成在大医院里知道医生的名字看病真的可以打折吗?尽管有所怀疑,她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看吧,到了医院这种地方,甭管你平时骨头有多硬,保管软下来。医生说的话比圣旨还金口玉言。谁让大家都想少病少痛的活久一点儿呢?

      方医生出去后,白伊伊感觉身下的机器晃了一下,然后匀速向前,她背对放射室里的大玻璃,眼前只有白色的墙和白色的圆环形机器。

      “你今天怎么还带口罩了,被医务部巡检的人看到可是要扣奖金的。”

      “感冒了,怕传染给病人。”

      “你这才回来,又是胃炎,又是感冒,也不申请多休息几天,你们科缺人缺到这种程度了?”

      方医生站在玻璃窗前,眼神在操作台和患者间游移,轻声说:“还好没休息。”

      “工作狂。你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又是临床又是科研,压力真的太大了。”

      “我没什么压力。”

      “是给我们造成了压力。”

      机器咯噔一声,方医生转身,正了正胸前的名牌,忽然说了句:“快了。”

      “什么快了?”

      “享受生活。”

      两个人看着白伊伊慢条斯理从扫描台下地,又有条不紊地走出来。

      “我看你一条腿也不耽误生活。”

      “啊?”

      放射科医生一句话,差点儿让白伊伊哭出来。

      “别逗她,不过是性子慢。”

      “我是性子慢,但记性好。”大概是被戏弄的上火,白伊伊扯过方医生身上的白大褂,说:“不是看名牌吗?你弯点儿腰,我近视看不清。”

      “看也不能在这儿,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方医生拉过轮椅,白伊伊背过身,腰板挺的倍儿直,大约是带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志气。

      “坐下。”

      她挺拔的肩膀被两只热呼呼的手覆盖着,她挣了挣,然后身上一软,特没面子的坐在了轮椅上。说别扭吧,可屁股下面的柔软倒让她觉得舒服。

      她这个人最怕舒服,舒服使人丧失志气。就连放射科医生从背后传来驼铃般的笑,她都可以忽略。

      “去哪儿啊?”白伊伊问。

      没人回答,只有轮椅两侧的大车轮向一个方向滚动,仿佛它知道。穿过大理石地面,又过了一条略有弯度的长廊,眼下倒是一片好风光,隐约能闻见桂花香。

      方医生走到她面前,一米八几的个子忽然蹲下去,比她还矮了一个头。

      他拿起胸牌。

      “方楚。”

      那是极简单的两个字,不过是坚硬的牙齿轻轻擦过柔软的唇,嘴巴微微翘起圈成“O”型。按说快三十岁的女人了,呆萌什么的确实有点儿不合时宜,可白伊伊的确念的有点儿吃力。

      她反复念着胸牌上的字,他摘下口罩,她终于得见那一整张脸。

      “你长胡子了。”

      方楚垂下头,咯咯的笑。

      “你笑什么?”

      他抬头说:“没什么,好久不见。”

      她看着他,他两手扶在轮椅两侧,像个拥抱,但又隔着空隙,一下就把园子里所有的桂花香都笼到了白伊伊面前。

      那是她一整个青春都在回忆的味道。

      没错,她的青春就是从秋天开始的,和她的人一样,没规没矩,不按常理。

      “老友重逢不该感慨点儿什么吗?”

      “我能抱一下你吗?”

      方楚说:“你不是正在抱着。”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白伊伊说得极其用力,仿佛经历了地久天长。

      风一吹,方楚感觉脖子凉凉的。

      “喂,你不是哭了吧?”

      白伊伊推开他,打岔道:“我反射弧长,脚疼,不行吗?”

      “行。”

      方楚抬起手,大概是想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拨乱白伊伊的头发以示安慰,白伊伊下意识缩起脖子,那手转而落到她肩上,“外面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别人庆祝望穿秋水般的同穿秋裤的情谊要么是促膝长谈,要么是涕泗横流不醉不归,可这些在资深策划人员白伊伊眼里都太没创意了。她拿着下午取回来的片子,非要方楚给自己打了一块儿结结实实的石膏,顺便住了个院。

      “我说你这种平时吃饭都能从牙缝里省出菜叶的人,怎么舍得在这么好的地方住院啊?还是个单间。来让我看看后槽牙是不是都咬碎了?”

      正对白伊伊进行冷嘲热讽的是冯玉娇,他们公司的财务总监,比白伊伊早到公司两年,算是跟徐磊一块儿创业。用她自己的话讲叫“眼见他起高楼”,每说到这徐磊都会把后半句换成“呸呸呸”。

      为了膈应她,徐磊都叫她“元老”,女人嘛,最怕听到后面那个字。白伊伊就不一样了,嘴甜,管她叫“阿娇”。

      “阿娇,阿娇,婀娜多娇。你说你说话怎么如此粗糙?”

      冯玉娇猝不及防地拍了她后背一掌,“住两天院把嘴住坏了,好好说话。”

      阿娇手重是出了名的,被她拍过的地方难免红肿胀痒。白伊伊一边够着挠,一边说:“我服了。打不过你,嘴也没你损。”

      “哪里损了?”阿娇坐到她身边,稍微一咂摸,“你说菜叶?”

      白伊伊使劲儿够被她拍过的地方,没工夫回嘴,只好白了她一眼。

      冯玉娇盯着她的嘴,悄悄说:“你牙缝里真有菜叶。”

      “什么!”

      白伊伊愕然。

      中午方楚过来问她想吃什么,她忘了是哪个电影里有句台词说:二狗哥,我想吃你包的韭菜馅大饺子。这句话跑马灯似的不停在她脑子里滚过,然后她顺嘴说了句:“韭菜馅饺子。”

      更重要的是,方楚和她一块儿吃的午饭。吃完饭以后,她还天南海北的在方楚面前一顿胡诌。这些她都可以忽略,但她牙缝里有菜叶啊,绿色的,再配一口小白牙,纽约时装周的撞色都没她的厉害。

      “阿娇,医生是不是都有洁癖啊?”

      白伊伊说话时几乎快哭出来。

      冯玉娇说:“整天穿着一身白,不是医生,就是变态。”

      白伊伊轰一下躺到床上,脑仁儿嗡嗡的响。

      “这是怎么了?”

      徐磊走进来正瞅见病床上的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阿娇说:“大概是后背痒,挠不着,急的。”

      徐磊放下手里的水果和营养品,责备道:“那你怎么不帮她?”

      “我这不是剥橙子呢嘛。”

      就听到病床上一个声音凄凄哀哀的说:“苹果,香蕉,橙子,大鸭梨……为什么我要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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