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牙》瞳颜无计

4、004

　　徐磊看了眼冯玉娇手边堆的果皮，笑了，“敢情是没吃着急的。”

　　说着他就过去抢冯玉娇手里刚剥好的橙子，某人立马伸出舌头在上头儿舔了舔，说：“不是，我刚拍了她后背一下，真是痒的。”

　　徐磊也被冯玉娇的铁砂掌揍过，知道厉害，拽着白伊伊坐起来，“哪儿痒？”

　　白伊伊沉浸在有颜色的悲伤中无法自发，双目无神，不言不语。

　　“这儿？”

　　徐磊手落在她蝴蝶骨下边。

　　“对对对。”冯玉娇一边吃一边点头。

　　“她这样，我看不是因为痒的。”

　　“那你来猜猜？”

　　冯玉娇一只手放到白伊伊眼前，对着那两道失了焦距的眼光，比比划划。

　　“医生查房。”

　　护士敲敲门，方楚走进来，正看到徐磊奴才似的给白伊伊揉背。白伊伊只觉得模糊的视线里多了道白光，通亮，晃得她觑了觑眼。

　　穿白大褂的人紧盯着她背上的那只手，白伊伊一个鲤鱼打挺，直直的向后倒下去，脑袋“铛”一声磕到床头铁栏杆。

　　“我操。”徐磊的手被她猝不及防压在身下，“白伊伊你是想我的手也打石膏，好来这陪你，是吧？”

　　“这里是医院。文明点儿。”小护士教训道。

　　徐磊甩甩手，只能低声道歉。

　　人啊，都是有软肋的。

　　就算他是老板，在医院里挨了训斥，也得照样规规矩矩。

　　而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白伊伊，最大的软肋就是万不能在方楚面前张嘴。

　　她拉着被子，木乃伊一样遮着大半张脸，怯生生的眼睛里泪水荡漾，悄声说：“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方楚不理她，掀开她脚边的被子，拿小锤儿敲了敲石膏，“我是来查房的。”转而抬头对徐磊和冯玉娇说：“请你们配合一下。”

　　他倒是把无关紧要的两个人给请出去了，白伊伊藏在被子里简直想死。方楚定在那儿看了两分钟，走过去拉被子，她怎么也不肯撒手。

　　站在一旁的小护士忍不住笑，白伊伊顾不上许多，就算是被嘲笑也不松手。

　　“你们也先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方楚问：“可以出来了吧？”

　　白伊伊摇头。

　　“为什么？”

　　白伊伊不说，方楚也不动。

　　今年的秋老虎尤其猛，盖着大被宛如蒸桑拿，等了一会儿，白伊伊额头开始冒汗，可方楚还是不动，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哭说：“中午为什么不告诉我牙上有韭菜啊。”

　　方楚看看白伊伊，又看了看门外的徐磊，似乎是明白了，“怎么，觉得丢人了？”他声音低沉，一抹红光扫过干净透白的耳尖，微嗔。

　　白伊伊委屈的看着他，心想丢不丢人，你不知道吗？你要不是医生，没有洁癖，我就是满嘴塞菜叶出去跑两圈都不觉得丢人。

　　“你说呢？”

　　“谁说你牙上有菜叶的？”方楚拉开床边的抽屉拿出四方小镜子，放到她面前，“好好看看。再说，就算有菜叶也不至于哭吧。”

　　看着镜子里没有一点儿瑕疵，整齐洁白的牙齿，白伊伊破涕为笑，摸摸后脑勺，“我哭不是因为菜叶，是刚才磕的太疼了。”

　　方楚拉开她的手，指腹在头发里穿梭，一点点试探，问：“这吗？”

　　疼痛中白伊伊感觉到一股冰凉，含糊其辞，“我三天没洗头了。”

　　“恩。”方楚要么是没听清，要么是不在意，又问她：“疼吗？”

　　白伊伊摇摇头，仰着脸笑说：“不疼了。”

　　“你不是小姑娘了。”

　　“啊？”

　　方楚的话混在叹息里，白伊伊没听清。

　　看她眼睛还湿着，方楚回手抽出两张纸，递过去，“以后长点儿心，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凡事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起码要懂得确认。”

　　这句子很长，白伊伊也听得真切。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和方楚说的一样，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别的不说，就她们家地道口那些假装讨饭的人前前后后不知道骗了她多少回。

　　还有，齐睿……

　　不是汽车，是她前男友。

　　“还疼？”

　　白伊伊摇头，却没察觉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落在手背上。

　　当初和齐睿分手的时候，她厉害的一个眼泪瓣儿都没掉。现在却好，见了方楚，无意想起，心里的委屈竟一股接着一股往上涌，简直如雨后的趵突泉。

　　她翻过带泪的手背使劲儿往被子上蹭。一方面，是气；一方面，是不爽。

　　“我这是骨科，不是心身科。”

　　“心身科？心……身……”

　　白伊伊一边抽泣一边念叨，不觉浑身一抖。

　　在她脑子里继续把医院科室亵渎之前，方楚说：“就是以前的精神科。”

　　“你不能因为我哭就把我当神经病啊。”

　　“是精神病。精神病和神经病概念不同，病理不同。”

　　白伊伊被这两个字的前后组合绕晕了，但依稀还能感觉到精神病似乎更严重，她解释说：“我哭是有原因的，我……”

　　方楚头偏向门口，睨之，玻璃窗上一小片阴影，正有双眼睛眯成豆大，目光细细的往里钻。他揉着白伊伊后脑的手突然停了，“以后小心点儿，别扭伤了脚回头又把脑子撞坏了。”

　　“哎，你去哪儿啊？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自从在小花园认出方楚以后，白伊伊觉得她的生活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重新剪辑过，那些长久的失联的日子或许不曾在他们之间存在过，她现在快乐的像个大梦初醒的孩子，只想和小时候一样，整天和方楚在一起。

　　“我是医生，真的不是你专职护工，外面有一层楼的病人在等着我。”

　　这么多年，方楚真是没怎么变。

　　白伊伊记得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她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央着方楚和她一块儿去广场上看烟花。

　　“学生有写不完的作业，可千禧年只有一次啊。”

　　“只有你的作业写不完吧。”

　　白伊伊不搭茬，“听说摆了好几万的烟花呢，一定超好看。”

　　“我不喜欢火药味儿。”

　　“方楚，今天是我生日。”

　　他翻作业本的手停了，又抬头看了眼玻璃上的冰窗花，“你去穿个外套。”

　　白伊伊高兴的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

　　“你以后再贪玩儿我真的不会替你写作业。”

　　从小到大，但凡他提到“真的”两个字，最后都会变成“假的”。2000年，白伊伊农历生日的愿望就是方楚能替她写作业。

　　“以前是学习学习，现在是工作工作吗？”

　　白伊伊虽然声音小，但像枚无形的绣花针，冷不防的刺了方楚一下。他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使劲儿攥着那把冰凉的小锤子。

　　徐磊隔着玻璃看得累，在外头敲门。方楚走过去，开门说：“她刚才磕到头了，你给她处理一下。”

　　因为医生用词过于笼统，徐磊反问：“处理？怎么处理？”

　　方楚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往外走。

　　小护士在旁边说：“就是揉一揉。”

　　“哦。”徐磊反应了一下，扭头问冯玉娇：“这种活怎么不让你干？”

　　“我？”冯玉娇哈哈大笑，“可能怕她脑袋再起一个包吧。”

　　白伊伊听着他俩在门口说得热闹，一颗刚被抽干了水分正寂寞的心按耐不住，插话道：“你一个女的，手劲儿那么大，光荣啊。”

　　“就是。”

　　徐磊白了她一眼走进病房。

　　“这叫结实，好吗？不会像某人动不动就坏手坏脚。”

　　“你确定在这个医院住着？”

　　徐磊进来问的没头没脑，白伊伊心想我也不是为了住院而住院好吗，回说：“不住这，住哪儿？”
　　徐磊说：“我看这儿的医生挺凶的，可靠吗？”

　　“凶？”白伊伊从来没觉得方楚凶，最多就是严肃了点儿，“哪儿凶了？”

　　徐磊说：“他看我那一眼，眼睛瞪得好像欠他多少钱。”

　　“人家那叫双目有神好嘛。”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一个成年人瞬间亢奋，那看到老板出丑必定是其一。白伊伊第一次看到徐磊露怯，整个人笑瘫在病床上。

　　冯玉娇也前仰后合，“真是无知限制了想象，土豪就是土豪，钱跟长在身上的肉似的。”

　　白伊伊笑得岔了气，戳着徐磊的胳膊，问：“老板那一眼剐了你多少肉？”

　　“去去去。好歹我拿的也是国外.文凭。要不是我当初创业，现在你们上哪儿吃饭去？”徐磊撩开她的手，“我看你这笑中气十足，八成也不是因为生病住院。”

　　白伊伊被他的话噎住，瞬间没了笑声，趴在床上换着腔调咿咿呀呀的喊疼。

　　徐磊假装没听见，自顾自提起他来时拎的包，打开以后拿出笔记本电脑扔到病床上，“我以野鸡大学老板的身份问问你这个高材生，手没坏吧？”

　　白伊伊闭着眼睛，用脚趾甲想也知道，左不过是他又接了什么策划案。

　　“寒假档《人鱼公主》策划宣传。”

　　白伊伊没动，趴在那儿说：“这种案子接的多了，宣传点年年就那几个，明星大腕受伤啦，参演人员恋爱啦，投资创下历史新高啦。你交给别人也一样能做。”

　　“这次保证没那些花边。”

　　“不可能。”

　　“小成本爱情动作片。”

　　白伊伊斜睨了他一眼，“徐磊，你穷疯了，这么堕落，竟然给那种片子宣传。”

　　徐磊眼睛一亮，“都被你闹的，是动画片，动画片。”

　　动画片是白伊伊拟定宣传案例里的最爱，她像根弹簧，立起来问：“真的？”

　　徐磊哼了一声，“假的！资料都在电脑里，你自己看。”

　　“什么时候要？”说着话，白伊伊就去开电脑。

　　“下个礼拜日之前。”

　　白伊伊打开文档，确认后，点头说：“下个礼拜你来医院取。”

　　徐磊愕然，“你这是打算把辛苦钱都扔到住院费上啊？”

　　“不是还有医疗保险么？莫不是叫你这个周扒皮给克扣了？”

　　“我要是周扒皮，你就是白眼狼。”

　　徐磊气得眼色发晕，正要发难，想起一会儿还要跟客户吃饭，走之前怀疑的看着白伊伊，说：“看你这精神头，我总觉得你跑这住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伊伊说：“当然。在脚啊。”

　　徐磊掀开她的被子，“这石膏不会是打着玩儿的吧？”

　　说着，他从包里抽出一把长尺子，学方楚的模样在石膏上敲敲打打，瓮里翁气的声音让他越敲越起劲儿，越敲越解恨，一时忘了形，失手抽在了白伊伊没打石膏的腿上，瞬间起了一道红印子。

　　“徐磊你大爷！”

　　闯祸的人一溜烟儿跑了，“晚上我让‘元老’给你送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