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哪里逃？》钟于归

16、第十六章 京城

　　白饮露面色苍白，忍痛道：“是我疏忽了……”
　　钟陵扶她坐好，轻轻织了一张银网，将婴儿笼罩其中，随后贴了一张蓝符，婴儿便连同银网慢慢缩小，直到缩成黄豆大小。
　　白饮露道：“这般急，可是有什么事？”
　　钟陵道：“正是。听说皇上大限将至，众皇子为了皇位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白饮露道：“我总以为还有许久的功夫，没想到会这么快。”
　　钟陵替她压住黑线中的毒气，轻声道：“你看云阳王出手，就知道时日无多。”
　　白饮露愣了愣，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钟陵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要好快赶到京城去。”
　　白饮露将婴孩收进骨笛中，淡淡道：“是非成败，端看这一局了。”
　　一路追杀不断，钟陵替她挡了不少暗杀，然而不到京城，两人已经陆续都受了伤。
　　白饮露看到他身上的殷红，悲声道：“这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命。倘若侥幸如愿，我……”
　　终于说不下去了。
　　钟陵笑道：“你已经跳脱三界，定然是长寿无疆，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白饮露默然。

　　待到了京城，皇上依然驾崩。新皇尚未登基，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钟陵问她：“你想怎么做？”
　　白饮露沉默了半晌，才不情愿地答道：“没有别的办法，既然是帝王劫，便只能助他登基为帝。”
　　钟陵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众多皇子中有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你要怎么办？”
　　白饮露道：“不能。我知道的能与他一争高下的只有一位淮南王。”
　　钟陵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白饮露摇摇头：“我师妹朱砂已经到了他身边。”

　　“传闻淮南王不近美色，你能保证她成功吗？”钟陵怀疑道。
　　白饮露笑道：“我师妹的能力，我从来不怀疑。只是，从此以后，我同她缘分便也断了。她会好好做她的淮南王妃。甚至，等到云阳王一死，淮南王倘若有心，师妹便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了。”
　　钟陵道：“她是自愿的？”
　　白饮露想了想，还是道：“我也不知。我知道她是为了帮我，但是她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便也不好多说。她性子一向跳脱，从来是任性而为，不为什么所束缚。我师父让我不必自责，她不会委屈自己。”

　　钟陵听了，便道：“她现在可在淮南王府？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白饮露点点头：“自然是要见的。这次之后，想来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淮南王府古朴大气，府中花木成荫，绿意盎然。
　　白饮露着人通报过，朱砂蹦蹦跳跳就出来了：“大师姐，你终于来看人家了。你不知道，呆在这里有多闷！”
　　她的身后，跟着形容寡淡的淮南王。
　　朱砂把他拉过来，道：“快过来见见我师姐，我可只有这一个师姐！”

　　淮南王的警惕显而易见：“师姐好。”
　　白饮露被他逗笑了：“放心，我不是来捉朱砂回去的。”
　　他面色才稍微放松。
　　朱砂同她说话，淮南王目光一直跟随者朱砂。
　　白饮露冲钟陵相视一笑，她的小师妹，她最是了解不过。
　　不擅风情，却最为撩人。
　　两人说起别后长短。
　　赤松守在云山，悉心照顾师父。
　　自己注定是要魂飞魄散，还好有一个朱砂能得尘世安稳。

　　朱砂同她说起师父：“师父避过一劫，眼看就要得道成仙了。”
　　白饮露一瞬间想起许多往事，最后问朱砂：“你呢，可要成仙？”
　　朱砂笑得俏皮：“我才不要呢，修仙多没有意思。我啊，就好好陪着这位王爷，等他死了啊，我再别处逍遥去！”
　　淮南王听了，淡淡道：“你还想去何处？”
　　朱砂笑得没心没肺：“你管得着吗？我寿命那么长，总不能为了你殉葬吧？”
　　白饮露斥她：“朱砂，休要乱说！”

　　朱砂笑道：“师姐莫慌，我的事他都清楚。他说了，要为了我修仙，不过啊，很遗憾他没有仙根。”
　　白饮露道：“那你要做皇后吗？”
　　朱砂难得正色道：“他是说过，不过我没有兴趣，他便不提了。”
　　白饮露闻言，又看了她一眼，朱砂稳稳地点了个头。
　　白饮露知道，哪怕为了朱砂，淮南王也不会再插手政事。
　　于是便问他：“新皇总会登基，不知淮南王做何打算？”
　　他神色清淡，道：“等拜了新帝，我便要带着朱砂别出去了。她喜欢山水，我便如她所愿。”

　　白饮露知道一旦帝王劫形成，京城想来是一片狼藉，便道：“既然有此打算，不如及早出发，省得到时候拌了腿脚。”
　　淮南王闻言，盯着白饮露看了一眼，低头想了想，便道：“就依师姐所言。”
　　朱砂笑道：“师姐，我会带着他去云山住一段时间，你几时有空去寻我？”
　　白饮露泪湿眼睫，微笑道：“朱砂莫急，总有时间能再见。”
　　今生不成，只能来生。倘若真的躲不过魂飞魄散，魂魄也会特意绕到云山，瞅一眼你是否幸福。

　　朱砂上前抱住她，低声道：“大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饮露勉强笑道：“并没有。”
　　朱砂道：“师父同我说，你出山是为了报仇，我来京城缠着淮南王也是为了你报仇。我问师父，报个仇你会怎样，师父却不愿多说。师姐你同我说说，这个仇一定要报吗？你会不会有危险？还有，报仇之后你会去哪里？回云山吗？”
　　一连串问题密密麻麻，白饮露一个也不能回答，只是轻声道：“朱砂好好活着，想成仙就成仙，不想成仙就在人间逍遥快乐，不要去想复杂的事。如果有一天，师姐事情了了，天上人间都会去寻你的。”

　　朱砂望了眼淮南王，道：“去给我师姐安排住处吧，我们明日一早也要出发了。”
　　淮南王连夜去云阳王那里辞行，说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云阳王知道他是为了避嫌，但是想要来淮南王府见一见弟妹。
　　淮南王无可推拒。
　　于是隔了一千年，白饮露又看到了九重天上的杜离仙君。
　　只可惜，他到人间历劫，早忘了仙界的一切。
　　如果顺利通过帝王劫，他便会成为五千年来神界第一人。

　　神界凋零惨重。这个上神他们无比看重。不仅派了不少人保护，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着人通知云阳王。
　　绿苇到访，白饮露被暗杀，都是仙界怀疑她会影响杜离仙君晋升神君。
　　这是不可饶恕的。
　　然而关于旁的人，真正的凡间之人，仙界却是不能插手的。
　　比如淮南王成败如何，他们心里是没底的。
　　但是白饮露却可以插手。
　　她不怕反噬，不怕天谴。
　　朱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会反噬到她身上。
　　不过这一生，她注定要和淮南王绑在一起。

　　见到白饮露，云阳王觉得似曾相识：“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钟陵桌下握住白饮露的手，低声道：“冷静。”
　　白饮露便笑道：“并没有。想来王爷认错了人。”
　　云阳王不肯承认：“本王对于人事一向过目不忘，既然觉得姑娘面善，肯定在哪里见过。”
　　白饮露竭力忍住，一句话也不说。
　　云阳王自觉无趣，便道：“姑娘哪里人？”
　　朱砂笑道：“我和师姐都是云山人。”
　　云阳王想了想，道：“云山？听说那里多出神人，有一位云山鬼母……”
　　白饮露道：“那是家师。”

　　云阳王肃然起敬：“失敬失敬……”
　　白饮露淡淡道：“师父修的是鬼道，并不为正道人士承认，王爷这样说，不怕污了自己清名？”
　　云阳王笑道：“那是狭隘了。只要是修道之人，总是想往前走的，至于方式吗，倒不是最重要的。”
　　白饮露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气氛有点尴尬，朱砂笑道：“大家赶紧吃啊，这可真是吃了这顿没下顿。明日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以后这京城只能在梦里出现了。”

　　淮南王看了她一眼，温声道：“皇执政，你要是想回来，我们随时可以回来。”
　　云阳王忙道：“七弟莫要乱说，新帝是谁，现在还没有定论。”
　　淮南王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只有皇兄可以称帝。”
　　朱砂朝白饮露笑着眨了眨眼，分明是说她家王爷审时度势。
　　白饮露莫名有点心酸。如果淮南王妃不是朱砂，而是一个别的世家女子，她会心软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的想法，她是想让朱砂杀了淮南王。还好，最后她并没有传达这个决定。
　　当初，她害怕搭进朱砂的一生。

　　郎情妾意。总是欣慰。
　　她微微低头，不让人看到她的眼泪。
　　有点恨自己多情。总以为死过一次，伤筋动骨，不会再动情怜悯任何人。却原来在红尘里生活久了，不免沾染上红尘的生活气。
　　回过神来，见钟陵和云阳王聊得火热。
　　玉蝶宫中，这两位是仙界称奇的师兄弟。
　　钟陵的真实身份，她现在都不清楚。
　　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害自己。
　　总有一天，她相信总有一天钟陵会将一切都告诉她。

　　这顿晚宴吃得各怀心事。
　　云阳王临走时看了白饮露一眼，笑道：“听说白姑娘善捉妖，本王府中常有花木成精，仆人说起人人色变。白姑娘他日有时间，还请到府中帮忙捉妖。”
　　白饮露闻言，淡淡道：“花木成精，说明府中风水不错。如果不曾伤人，原也不必捉她。”
　　云阳王想了想，笑道：“白姑娘说的是。只是我们都是凡人，也不知她会不会伤人，还请白姑娘莫要推辞，得空到府上一趟……”

　　白饮露目光变冷，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钟陵笑道：“云阳王邀请，自然不能推辞。明日午后，我定会带她过去。”
　　云阳王满意离去。
　　白饮露瞪了钟陵一眼，道：“偏你会做我的主。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钟陵贴近她，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白饮露亦低声道：“我害怕我忍不住会杀了他。”
　　钟陵道：“忍不住也得忍，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轻举妄动。”

　　朱砂识趣地笑道：“师姐，我们先回屋收拾东西去，你们走了蛮久路，早点歇息。”
　　显然把她们当成了一对。
　　白饮露点点头，看着她们离去。
　　她想起那一场梦里，朱砂声称替她报仇，先杀了绿苇，再去杀钟陵。
　　如今想来，那场梦，应该也是她在凡间历的一场劫。
　　梦中场景，她大多都忘了。绿苇记得清楚。却不知她的小师妹朱砂，是不是同她一样，只恍惚记得那场不清晰的梦。
　　千年一梦。

　　第二日，白饮露并钟陵送走朱砂和淮南王，泪洒长亭。
　　朱砂依依不舍道：“师姐，我等着你回来啊！”
　　白饮露冲她摆了摆手，说不出一个字。
　　马车渐远，终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钟陵道：“好了，莫要伤悲，总有重聚之时。”
　　白饮露竭力露出一个笑来：“此后再无淮南王。但愿朱砂不负他。”
　　钟陵道：“你倒是放心他。”
　　白饮露点点头：“能抛下这泼天的富贵，他定然是尽了全心对朱砂。我自然放心。况且，一生太短，他来不及后悔。”
　　钟陵向远处望了一眼，终于沉默着，不发一言。

　　午后，两人来到云阳王府。
　　云阳王满面春风：“二位里面请……”
　　双方心知肚明，并没有什么妖怪要除。他看中的，是她的一身本领。
　　众人提到云阳王，谁也不能忽视他手下的一帮能人异士。
　　白饮露正要拒绝，钟陵忙道：“王爷美意，自然不敢推辞。”
　　云阳王看白饮露面色清冽，忙笑道：“说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方员外来求救，本王以为是什么妖孽出世，也怪他不说清楚，我已经责怪了他……”

　　他本来不想提这件事。本来也不光彩，虽然最后的黑蛊如愿进入了白辛苦的身体，却也折损了他不少人。
　　一队人出发，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
　　他恨死了方员外，然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他只得自认倒霉。
　　一路上频繁的追杀，却仍然让他们安然进了京。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们。
　　既然杀不了，不如收为己用。
　　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钟陵道：“王爷莫怪，小白她在方府受了伤，痛楚难忍……”
　　云阳王笑道：“是本王的错。本王这就让人拿来解药，给白姑娘解毒。只是，这毒异常奇特，并不能一次解清。解药嘛，也得随配随用。所以，如果二位不介意，请在府上住些时日，等彻底清了毒再走不迟。二位觉得如何？”
　　钟陵怕白饮露拒绝，忙应了下来。
　　仆人领着白饮露去了住处。
　　云阳王留下钟陵，笑道：“还请钟公子美言几句，白姑娘似乎对本王有些误会。”
　　钟陵应下，笑道：“小白性子是直了些，她在杭州吃了亏，心里觉得委屈。”

　　云阳王笑道：“了解了解。是本王的错，本王莽撞了。不过钟公子请放心，以后定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钟陵道：“王爷不必多虑，某定然和小白尽心辅佐王爷成就大业。”
　　云阳王哈哈大笑：“还是钟公子了解本王，真是知音，知音啊！”
　　钟陵道：“王爷谬赞，不敢不敢！”
　　云阳王突然叹了口气：“人人说我贪慕权势，又有谁知道本王是为了天下大业？父皇一走，京城乱成了一锅粥，眼下七弟又走了，本王想找个人一起商量下都不行。芸芸众生，谁又能理解本王的苦心呢？”

　　钟陵和他应付了几句，心中不由感叹，他还是像在九重天上一样。一样虚伪，一样残忍。
　　听说，他已经囚禁了两个不支持他称帝的弟弟。
　　也许，淮南王放弃这一切反倒是最明智的。
　　但是钟陵也知道，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在京城的这几位王爷，反倒是无影无踪的太子。
　　太子在皇上驾崩的当日消失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云阳王笼络白饮露，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找到太子，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云阳王看着他，笑道：“你刚来，不该和你提这些事。那位白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钟陵笑了笑，面上染了一丝潮红：“王爷说笑了。”
　　云阳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好遮掩的？再说了，白姑娘生得又这般惊艳，想来京城里也寻不到比她更美的吧？”
　　目光里是遮掩不住的欲望。
　　钟陵淡淡笑道：“我倒是有心，只是小白她大仇未报，无心感情之事。”
　　云阳王果然好奇：“大仇未报？白姑娘有什么仇怨？”
　　钟陵道：“小白早些年间，跟着一个师父学习修仙之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云阳王道：“什么事？”
　　钟陵叹了一口气，道：“小白性子直，不得师父喜欢。师父怪她太任性，又因为生得美，招惹别人上门纠缠。她师父不胜其烦，发了好大的火，定要将她逐出师门，还好师母仁慈，留下了她。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去哪里？”
　　云阳王颇为吃惊：“这么美的小姑娘，她师父完全不动心，真是修道之人啊！”
　　钟陵笑道：“当初大家都这么想，直到有一日，小白的小师弟犯了病……”
　　正说得起劲，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凌空传来：“天黑了，回屋吧……”
　　两人回过头来，正对上面色清冽如夜雪的白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