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哪里逃？》钟于归

17、第十七章 帝王劫

　　云阳王着人替白饮露解了毒，笑着开了口：“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太子殿下不知行踪，白姑娘能否帮本王看一下，太子如今在哪里？”
　　白饮露看了他一眼，道：“王爷，我只能勉力一试。”
　　等了一盏茶功夫，白饮露笑道：“我看到了太子殿下，他说自己钟情山水，不想再回皇宫，一切事物都由王爷做主了。”
　　云阳王听了，面色大喜，却依然叹气道：“我这个二哥，真是个出尘的。他求仁得仁，终于没有遗憾了。只是，可要苦了本王了……”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后。
　　钟陵这一日过来寻白饮露：“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白饮露道：“还好。不过，我并不想再把你牵连其中。”
　　钟陵道：“从前是我没护好你，如今再不能让你经历什么变故。”
　　白饮露道：“那是我自己遇人不淑，同你有什么关系。”
　　钟陵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饮露出门，去了一趟乱石岗，寻了一堆骨头回来。等骨头洗净，趁夜里带出了云阳王府，均匀地埋在皇宫的四周。
　　一共九十九块白骨。
　　画符用的朱砂，一般用白酒，白芨，雄黄调配。但是白饮露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急，只得拿雄鸡血和阳阴水代替。阳阴水也就是井水和河水各半混合而成。
　　趁着夜黑，她拿着狼毫沾了朱砂，在皇宫周围画了一个大阵，名曰噬魂阵。
　　阵法一旦开启，阵法中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登基大典前一日，白饮露来寻钟陵：“朱砂给我传信，说她在百魔林遇到了危险，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钟陵听了，并不答话，拿眼睛看了她半天，白开口道：“你是真的想把我赶走吗？”
　　白饮露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不放心小师妹。”
　　钟陵道：“天上人间这许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有时候我恨不得你能够再绝情一点，这样你便不会受伤了。”
　　白饮露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钟陵上前，直视她的眼睛，慢慢道：“很多事，你不想告诉我，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只是，有些事，我也瞒了你。”
　　白饮露知他想留下来，故而拿话来动摇她的意志。
　　她便摇头道：“过去的，我也不想知道。你留在心里就好。”
　　钟陵不肯：“我怕这次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白饮露道：“不会的，等你从百魔林回来，我再听你细说。”
　　钟陵愣了愣，突然道：“……如果有来生，你可还会这么过？”
　　白饮露不解：“来生？”

　　钟陵终于握住她的手，道：“我知你无心感情之事，但是如果有来生，你可愿意放下一切，陪在我身边？”
　　白饮露笑道：“陪在你身边？为何不是你陪在我身边？”
　　钟陵道：“都可以。我等着你。”
　　白饮露道：“你不要多想，如果……我们总还能再见。”
　　钟陵道：“是不是每一个被你赶走的人。你都会这么和他说？”
　　白饮露长叹一声，道：“命不由人。”
　　她把钟陵送出京城。
　　然后，在云阳王府最高的那棵树上做了一宿，笛声凄凉哀婉。

　　新皇登基，热闹非凡。
　　白饮露自知时间不多，她躲开所有的喧嚣，一个人立在陌生的长街上，开始吹响最后一曲《噬魂曲》。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在九重天抢做女仙的时候。
　　那个时候，杜离仙君并不待见她。还好，师母玉蝶元君疼爱她。
　　小师叔钟陵也待她很好。
　　师母劝她，等她成年，替她张罗呵好人家，就把她嫁出去，再也不用受师父的气。
　　她本来不该盼着这件事的，可是她实在害怕面对杜离仙君。

　　有一天，大师兄突然告她，师父要偷偷地将她送走。
　　她正要问送到哪里去，师父的身影闪了过来。她匆忙躲了起来。
　　后来，她去问大师兄。大师兄告诉她，因为小师弟的魂魄不全，师父一直引为憾事，虽然小师叔替他稳固了魂魄，残缺的魂魄却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师父听说，风乃山有一个神医，可以医好任何疑难杂症。
　　师父动心了。
　　风乃山有一个传说。据说那里的主人原来是一个即将登临神界的仙君，因为心魔的缘故，在晋升神君时失败了。因此，他的行为一向是疯疯癫癫。
　　据说，从来没有人进入过风乃山。

　　不知哪里听来的传说，这位仙君虽然行为疯癫，却是极为喜爱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
　　如果你有所求，只要将美丽的女子并自己的心愿附上，他如果看中了这个女子，便会替你解决问题。
　　但是，上千年来，所有送出去的女子都平安回来了。他并没有接纳一个。
　　杜离仙君不信邪。
　　他感觉，依白饮露的容貌，那位仙君自然会满意。
　　但是，他知道这件事玉蝶元君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只好瞒着她悄悄地进行。

　　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师弟比较偏爱白饮露，怕他中间出来插手，便寻了事让他去了别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既然自己的夫人不能用，只能把几个徒弟捎带上。
　　故而，大徒弟知道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大师兄告诉白饮露这件事，并非是他好心，而是有所图谋。
　　白饮露问他：“大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把她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笑着去拉她的手：“师妹啊，你可知道那风乃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仙界的魔窟啊！”

　　白饮露想挣扎开他的手，他却拉得更紧了：“师妹啊，师兄可不想看到你被送到风乃山啊，那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啊！”
　　白饮露道：“不是说，那位仙君会医术吗？怎么可能是魔？小师叔也会医，你瞧他心地多么好！”
　　大师兄道：“师妹啊，你还是太年轻，遇到的人太少，不了解外面的险恶……你要是真到了那里，听说那位最是荒淫无度，专爱挑美貌女仙下手，最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师妹，你真的要去吗？”
　　白饮露闻言，有一瞬间的颤抖：“我，我不想去……”
　　大师兄道：“这就对了嘛！听师兄的，师兄肯定保护你……”

　　白饮露道：“这不是师父的决定吗？大师兄你怎么保护我？”
　　大师兄面露笑意，那笑容是如此地奸诈：“师妹啊，我听说那位仙君喜欢干净的女仙……”
　　白饮露不明白：“干净的女仙？师兄的意思是？”
　　大师兄的手开始朝她胸前摸了过去：“师妹啊，如果你把自己给了师兄，仙君知道你已经失了神，便不会为难你了……”
　　白饮露慌忙躲开：“不，大师兄，你不能这样……”

　　大师兄忙收了手，笑着安慰她：“师妹莫哭，师兄也是为了你好……师兄不会强迫你的……你看绿苇师妹，她整日痴缠我，连师父都已经知道她失了身，自然不会将她送到风乃山了……”
　　白饮露听了，半信半疑，隐约记得，绿苇仿佛是喜欢跟在大师兄身后，至于二人之间的关系，她还真不清楚。
　　大师兄见她仿佛动心，忙道：“师妹你想想，平素师父不喜欢你，师兄可曾为难过你，师父惩罚你，师兄是不是也偷偷给你送吃食……”
　　白饮露道：“都是小师叔给我送吃食……他一直护着我……”

　　大师兄不屑道：“师妹还是太年轻……那么多师兄妹，他为什么偏偏对你好？你又不是他的徒弟，他为什么护着你？”
　　白饮露想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师兄道：“仙界之中，谁不知道师妹生得美，都想得师妹一个青眼……但是师父不让你出门，那些人便只得熄了心思……小师叔从哪里来的，谁知道？你知道吗？”
　　白饮露摇了摇头。
　　“所以啊，他就是为了你，故意乔装打扮，来到了玉蝶宫，他对你好，肯定是有目的的……不信你瞧……”

　　白饮露虽然对钟陵的身份也不清楚，却知道他不会害自己故而不想再听大师兄诋毁他。
　　白饮露道：“大师兄，谢谢你告诉我。我走了。”
　　大师兄拉着她不让走：“师妹你别傻，师父真把你送走，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白饮露不想与他纠缠，淡淡道：“大师兄可有办法？”
　　大师兄想了想，便道：“不然，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觉得如何？”
　　白饮露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师母寻不到我，担心怎么办？”

　　大师兄道：“你怎么还有心情管别人担不担心，还是向保护好你这条小命吧！”
　　白饮露想了想，师父还真能做出这般绝情的事来，终于还是点了头。
　　两人躲到了几临山的一个果园里。
　　白饮露道：“大师兄，我自己在这里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师父找不到你，肯定要担心。”
　　大师兄笑道：“不要提师父……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白饮露不喜欢他靠这么近，忙闪开道：“大师兄，你离我远一点吧……”
　　大师兄却贴的更近了，脸挨着她，就要亲下去。
　　白饮露大惊：“大师兄……”

　　大师兄笑得猥/琐：“师妹，我想你啊，我天天想你……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恨不得和你睡在一起……来，让师兄好好疼疼你……”
　　白饮露怒道：“枉我一向信任你，大师兄你就这么对我！”
　　大师兄丝毫不松手：“师妹啊，你看，你给了别人也是给，给师兄我也是给，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白饮露怒急：“你要是再逼我，我就自爆元神，就是死也不会如你得意……”
　　大师兄忙安慰她：“师妹啊，是我太急了，你别生气。反正时间长，咱们慢慢来，慢慢来……”

　　白饮露道：“你松手，让我想一想。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我也逃不出去……”
　　大师兄终于松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白饮露一得了自由立刻飞奔出去，直奔旁边的青灯园。
　　她来的时候就想过，如果大师兄是个可以信任的最好，如果不能，她呆在青灯园旁边，再不济也能逃进去避一避。
　　这个园子，只有她和钟陵能进去。大师兄在外面转了无数圈，终究是进不来。
　　他不甘心，在外面喊白饮露，白饮露理都不理他。
　　最后，他悻悻地走了。

　　白饮露大哭了一场。
　　以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等着被送进风乃山吗？她不甘心啊！
　　可是，她有别的办法吗？
　　不过一天之后，师父就找到了这里。青灯园的阵法，对大师兄管用，对杜离仙君却并不管用。
　　白饮露觉得很绝望。
　　玉蝶元君看到她，忍不住笑道：“你呀，受了委屈也不说一声，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
　　杜离仙君脸色冷冷的，仿佛她说出他一个字来，就会死在他的手中。
　　白饮露只得告诉玉蝶元君，自己迷了路，又困又累，睡着了。

　　到晚间的时候，绿苇过来寻她，说是大师兄找她有事。
　　白饮露自然不愿意去。可是绿苇死拉活拽，硬是把她拉过去了。
　　三个人在那里喝了会酒，就各自散了。
　　白饮露觉得奇怪，不知道这酒的意义何在。
　　到了晚间，她觉得身上燥得慌，便起身来走过院子，来到溪边洗了把脸。不想觉得还是燥，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人。于是，她犹豫着，跳入了旁边的深潭里。

　　潭水冰冷，月光清淡，白饮露觉得身上的燥意终于被潭水压了下去。
　　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特别舒服，不知不觉就眯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水声惊醒。睁开眼，发现深潭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神色大惊，忙起身要上岸。
　　却不料，身边人根本不让她上去，一下子摁住了她，紧接着就扑了过来。
　　白饮露被压得生疼，挣扎间激起几朵水花，她含糊不清道：“师父，师父……不要……放了我……”
　　这声音很快变成呜咽，因为有人吻住了她。
　　白饮露一只手拼命地拍打着潭水，却终究越来越弱，知道潭水变成血色。

　　她昏死了过去。
　　梦到了她的前生。
　　她在云浮山和钟陵的初遇，她在酒泉宫和钟陵生死一别。
　　后来，她成为一块晶莹剔透的积仙石。火光灼她，冰雪寒她。她碎裂城千块万块，又艰难地整合在一起。
　　跌落大荒。后来，被玉蝶元君带回。
　　前尘如梦。
　　她觉得荒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醒了过来。
　　岸上有她的师兄弟，还有红着眼的师母玉蝶元君。

　　她全身□□，连上岸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解释什么呢？说师父强迫她？有人信吗？
　　玉蝶元君走过来，递给她衣服：“潭里冷，穿上衣服上来吧。”
　　她驱散了众人。
　　杜离仙君瞪着她，面目阴鸷：“狐媚！”转而向玉蝶元君解释道：“我，我昨晚喝了酒，身上热得慌，来潭里冰一冰……谁料到她……”
　　玉蝶元君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杜离仙君自觉没趣，便沉吟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听说风乃山的那位仙君可以救活咱们孩子，但是他偏爱女子……我便想将她送过去……怕你知道了生气，便瞒着你告诉了几个徒弟。谁知道，这几个人也是不靠谱，不知道怎么给她知道了……”

　　玉蝶元君把白饮露拉上来，目光转向他：“所以呢？”
　　杜离仙君看了她一眼，声音里的虚张声势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告诉他之后，问她准备怎么办，她说自己有办法。没想到就是这个办法。她以为把自己给了我，我就不好意思将他送出去……”
　　玉蝶元君笑道：“你倒是看得起自己！你也不想想，这里有什么让她留恋，以至于不惜牺牲自身！”
　　杜离仙君摊开手道：“我哪里知道！她来的时候我就说，这是妖孽，不能留在身边……你倒好，要死要活非要留下她……”
　　玉蝶元君叹道：“是我不好。不该带她回来。”
　　杜离仙君道：“就是嘛！我早说过……”

　　玉蝶元君回过头，看向他：“我没想到，身边有一个恶魔。”
　　杜离仙君的狡辩戛然而止。
　　玉蝶元君牵着白饮露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孩子，是我对不住你。这里不干净，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去。”
　　这个时候，白饮露才有眼泪落下来。
　　她拒绝了玉蝶元君的好意。
　　杜离仙君将此事公开与众，说是自己修为不够，才会受人诱惑，自愿降仙阶作为惩罚。
　　众人的视线却都在白饮露身上。
　　骂她妖媚惑上，理应受罚。
　　千刀万剐。跌落诛仙台。

　　后来，她有了一个新师父，云山鬼母。有了赤松师弟和朱砂师妹。
　　她决定报仇。
　　从积仙石上得知，杜离即将来到人间渡劫，劫名帝王。
　　帝王劫。
　　成为帝王，便能飞升成神。
　　他要助他称帝，在称帝的那一刻启动噬魂阵，让他魂飞魄散。
　　骨笛中压有婴儿的怨气，《噬魂曲》一响，黑气冲天。
　　整个京城笼罩在黑烟之中。
　　曲子将尽，变故陡生。
　　九十九根白骨在京城半空飘荡，中间多了一个人，便是钟陵。
　　他浮在半空，对她微笑。

　　白饮露大惊，想要停下来，然而阵法一旦开启，再无回头。
　　她放下笛子，飞身追赶钟陵。
　　无意间向下一瞟，京城已经是满目疮痍。
　　她本来预备将自己作为第一百根白骨，同这阵法一同消亡。
　　阵法噬魂，噬的是神仙之魂，阵法中必须有一个阵眼，便是神仙之骨。
　　她早已经计划好，却没想到钟陵抢了她的位置。

　　突然，紫气冲天，遇到白骨又折了回来，嘭的一声，如山崩地裂。
　　帝王劫，杜离终究没有度过。
　　魂飞魄散。
　　京城成为一片山海。
　　白饮露扑到钟陵身上，哭道：“告诉我，你，你到底是谁啊？”
　　钟陵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曾经答应我，积仙石重聚后会来找我。我一直在风乃山等你啊，等了一天又一天，千年又千年……花谢花开，沧海桑田，你终究，还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