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48、事件

　　林志远直到第二天傍晚都没有回来，出门找寻的帮工们只在河边的梨树林里发现了他的手记，人却是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打听到。

　　林梦远急得几乎一天都没吃下饭，终于在第三天的上午，不顾母亲的反对，没去参加当天的品新酒大会，而是带着张子冲和几个帮工到镇上报了官。

　　于是在第四天，便有几个官兵捕快来到林府探查此事。

　　那领头的是一个面目粗犷的大汉，名为方天戟，大家都喊他方大人。
　　而这方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段梦半年前扫墓时遇到的那位将人推下山坡的准嫌疑人！

　　没想到他也出现在这梦中，段梦心中感到一阵疑惑。
　　张子冲倒是很崇拜的样子，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跑前跑后地献着殷勤。

　　这个方大人初来林家，倒也不急着办案，而是绕着他家的宅子晃了一圈，感慨道：“没想到你们这小小村中酿酒家，宅子倒是挺气派的。看样子还是从商好啊，不像我们这些吃官粮的，一年到头来总也就那么些俸禄。”

　　这话说的很是意犹未尽，张子冲没听出来，林梦远倒是悟出了方大人的意思，当天便暗地里给这大人塞了不少好处，纵使这样，这群官差也是拖到了次日早晨，才晃晃悠悠的从林家出发去寻那多日未归的林志远。

　　这一找就找了一周的时间，在某一天的傍晚，终于有官兵回来通报说在烟水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彼时林老爷刚刚接到消息从邻县赶回来，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带着林梦远、张子冲和几个帮工一起来到了河边。

　　尸体是在下游的一个转弯处发现的，看样子是被河水冲上了洼地，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天，整个身体都已经浮肿变形，看不清原本的样貌，只是那一身衣服倒是与林志远失踪那天穿的分毫不差，手中甚至还紧握着一块梨花状的玉佩，穗子都已经被河水冲得有些发白。
　　尸身上布满了青黑色的奇怪淤痕，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过一般，却又不见皮肉破开，显得十分可怖。

　　由于这死相实在是有些过于凄惨了，段梦只匆匆瞟了一眼就别开了脑袋，众人也俱是脸色惨白不忍多看，林梦远更是狠狠地咳了一阵险些晕过去。

　　只有林老爷相对镇定，指使着帮工们将那尸体盖上了白布，搬了回去。

　　由于尸体上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致命外伤，那群官兵便认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意外溺水身亡事故，然而林梦远却不认同他们的说法。

　　“我们从小就是在河边长大的，便是走夜路，也不会失足掉进这河里。何况我哥水性不差，这烟水河也并没那么宽，即使不小心落水，也应该游上岸来才是！”

　　他不顾母亲的劝阻，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央，眼睛通红的看向对面翘着腿坐在上座的方大人，快速说道：“还有他那一身的黑色瘀痕，怎么看也不像只是个意外......咳咳......”
　　林梦远一时着急，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见竟然有人敢当场挑战自己的权威，方大人两道粗黑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那你认为会是谁害了你哥呢？”他声音低沉，语气不善：“先说好，污蔑可是重罪，到时候可别说本官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人回答。
　　大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原本站在林梦远身边的张子冲左右看了看，吞了吞口水，似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低头作了一揖道：“方大人，这烟水河原本源自于这烟山之中，我认为大少爷也有可能是在山中遇害，随后被水冲到了下游......”

　　“那你又认为凶手是谁呢？”没想到还真有人会帮腔，方大人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张子冲从说书先生那里听了不少探案奇闻，原本是想表现一下，结果一抬头看见方大人那张可以说是有些凶神恶煞的脸，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声音也瞬间低了下去：“我...我认为可能是山贼作乱，或者...或者是那山里的妖怪害人......”

　　他的声音到后来几乎细如蚊呐，然而还是传到了对面的官兵耳中。
　　那方大人和身边的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了一阵，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妖怪害人？那可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你可以让你们家老爷进城去找找观里的道士！”

　　见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了下来，林夫人忙赶瞅空子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林梦远的后背，将他拉到一边，对着方大人陪笑道：“这孩子还小，不懂规矩，大人可不要怪罪，您今日查案也辛苦了，要不我去准备两坛今年的新酒给各位官爷压压晦气。”

　　听了她的话，方大人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也不再理会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的张子冲，而是转向了坐在身边的林老爷，开口道：“说起新酒，这几日我在村里查案，听说你们村的沈家今年似乎酿出了一种颇有意思的好酒，喝了之后能让人做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可有此事？”

　　林老爷今天才刚从邻县赶回，哪里知道这事，只扭头看向旁边的张工头。

　　张工头刚把张子冲拉回来低声训了两句，见老爷看向自己，忙凑到老爷耳边道：“是有这么回事，近两天大家都在传呢，只是那酒玄乎得很，一天只限量二十坛，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林老爷点点头，看向另一侧的方大人道：“是这样没错，大人如果觉得好奇，明日我差人买一坛回来就是。”

　　可是到了第二天，没等林老爷差人去买酒，沈清悠家的帮工倒是主动拿了几坛酒送上了门来，说是自家小姐的一点心意，希望能早日查出真相。

　　虽是如此，那队官兵也只是象征性地多留了两天，最后仍是以失足落水的缘由结了案，随后便回到了镇上，临走之前还不忘又去沈家搜刮了几坛美酒。

　　张子冲本来也想和他们一起去镇上混个小小的衙役应捕当当，无奈却被张工头毫不留情的拦了回来。

　　“你别光看着那些官爷们风光，其实也就只能对些有求于他们的老百姓横。要说出去，应捕可是贱业，不光有辱斯文，一年混到头也不定能有几两银子。你放着这好好的酿酒学徒不做，去想那个心思做什么官僚的走狗？”
　　张工头把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张子冲拉回房内，关上门训道。

　　“贱业也总归要有人去做的，若是没了应捕，那又有谁来惩恶扬善？”张子冲不服气地回嘴道。

　　“还惩恶扬善呢，那些个应捕只要不作恶都已经谢天谢地了！”张工头叹了口气：“你真真是和小少爷呆久了，怎变得这般天真。况且以你这胆小的性子，平时说说也就算了......”

　　“你们总说我胆小，我偏要作出一番大事业让你们瞧瞧！”听父亲又说到胆小，张子冲似乎来了脾气，一把甩开了张工头的手，拎起了身边的行囊，作势就要出门去，无奈张工头速度比他更快，向前一步便挡在了张子冲和房门的中间。

　　“要当了这应捕，往后三代可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张工头也有些生气，声音稍稍抬高了些：“即使你没这个意向，也得为你的后代想想吧！也不知我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好说歹说才让老爷把你也送进了私塾！”

　　“张工？张工！官爷们要走了！老爷让你去送送！”外面的走廊里有人叫道。

　　“知道了！”张工头扯着嗓子回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看了张子冲一眼，见他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只得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道：“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我只说一句，今天你若去了那城里做什么应捕，就不要回来了！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丢下这一句气话，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只留下张子冲站在原地，手中紧紧地攥着他的行囊，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赌气般地哼了一声，大步跨出门去。

　　在那之后，张子冲果然在方大人麾下当上了一名小小的应捕，只是这当上应捕后的生涯似乎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追捕大盗，惩恶扬善，维护和平。

　　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将交不起高额赋税的老百姓捉拿归案，极尽折磨，并从中捞出些油水来，或者是帮助那些犯了案的大户人家掩盖罪行，随后收取好处。

　　张子冲初来乍到时还对这种行为愤愤不平，在方大人不在的时候还会为老百姓说些好话，甚至悄悄行些方便。

　　不想却被其他应捕告到方大人那里，被狠狠教训了几次，之后便也就渐渐麻木了，和着那群官兵一起吆三喝五，即使自己不动手打骂，在一边看着也能做到熟视无睹。

　　这应捕一当上，不满个三年五载是没办法卸任的。

　　那方大人倒是经常派张子冲回梨花村去帮他买那沈家的香梦引，只是不知是因为张工头之前的气话，还是对自己当上应捕后的各种行为感到羞耻，张子冲虽然犹豫着在那梨树林中徘徊了好几次，却是一次也没回家看过。

　　段梦一直跟在张子冲身边，看着他原本清亮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去，不免感到有些唏嘘。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人的美好梦想有时候就像那摆在展台上的玻璃器具，看起来耀眼无比，却很轻易地就能被现实击碎，成为一地尖锐的碎片，还不得不咬牙从上面走过去，每一步的痛彻心扉都仿佛是在嘲笑当年的天真无邪。

　　如果有什么能够让美梦一夕成真，段梦相信一定会有不少人情愿牺牲一切也要想办法得到，可这世间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如果只是做梦的话，倒也并非毫无可能。
　　比如说这沈家酿出的香梦引。

　　那方大人自从尝过了香梦引的甜头，便像是吸食了鸦片一般，完全停不下来。

　　刚刚开始还是一周一坛，慢慢地变成了两三天一坛，到后来干脆发展到每日不喝上一坛这香梦引，晚上就睡不着觉的地步。

　　这可苦了帮他买酒的张子冲。

　　由于这酒每日只限量二十坛，而张子冲又不想对原本就认识的沈家使用同僚们那种威逼利诱的法子，只得每日都起个大早跑到村中来买酒。

　　然而到最后这样也已经无法满足方大人的酒瘾，于是便打发张子冲和着另一个新来的应捕去那传说中的南柯庙呆上一晚，弄清这酒到底有什么秘密。

　　段梦瞅着那年轻应捕有些眼熟，竟越看越像那之前扫墓时被方大人推下山崖遇害的小年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过他之前也只在相关的报道上见过一两次照片，所以也不敢确定，便也只当是自己多虑了，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