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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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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冲显然是有一万个不愿意,却又毫无办法,只得在第二天的傍晚带着那个新来的应捕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南柯庙附近。
此时应该已是深冬,虽没有下雪,但段梦仍从面前两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感受到了天气的寒冷。
冬天黑的早,村里的人们大多早早回家吃饭暖被窝了,张子冲二人一路行至庙门口,竟是一个人影也没遇到。
段梦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觉得这南柯庙似乎与自己上次见到的大有不同。
只见木质门框和牌匾上的青苔已经消失不见,殿内虽仍旧空荡荡的,但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石碑前的小供桌上摆满了吃食,桌前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来坛未开封的酒坛。比之前见的多了一丝人气,显然是每天都有人在打理。
不光如此,就连原本杂草丛生的小路也已经被修的平平整整,路边甚至还立着两座似乎是照明用的石灯架子,灯台上的蜡烛已经被点燃,在有些暗淡的天光中散发出一丝柔和的光线,像是寻常人家挂在屋门口的油灯,没来由地让段梦感到一丝暖意。
饶是如此,张子冲在进庙后也仍旧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距离后门最远的角落拉上毛毯蜷了起来,像是害怕会有什么怪物从那门中冲进来一般,看样子多年前上山看见妖怪的经历似乎给了他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们二人就这样在庙里呆了约莫四五个时辰,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到了后半夜,天气愈发的凉,那年轻的应捕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子冲则看起来十分紧张,全身僵硬,最后终于在某次不安地朝四周环视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将披在身上的毛毯卷成一团,劈头扔到了对面年轻应捕的身上。
“你在这看着,不许走神!我出去转转。”张子冲居高临下地说完,转身便出了庙门。
难道他打算将这后辈扔在这里独自回村?
段梦想着,有些好奇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顺着小路有些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了一段,回头看已经瞧不见那庙门了,便停下来躲进路边的树丛间,冲手心呵了几口热气,又原地转了好几圈,做了几个高抬腿来驱散寒意。
段梦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他除了运动取暖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举动,这才意识到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将毛毯给那个年轻的应捕,忍不住心中一阵感慨。
自从离开家以后,他被迫做了不少坏事,都已经有些麻木,到如今难得做上件好事,竟变得如同做贼,像是怕会被谁责骂般有些偷偷摸摸的。
段梦叹了口气,决定到附近转转,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感到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在一片黑暗中从他面前一闪而过,朝着小庙的方向去了。
他猛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张子冲也停下了动作,望向南柯庙的方向,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应该是也看到了刚才那道白影。
接着,就在张子冲钻出树丛犹豫着往那边走了两步想要看个清楚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是尹玖。
他似乎刚从某个集会回来,手中还握着一串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只见他冲着张子冲的后脑勺挑了挑眉,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子冲就软绵绵地向后倒了下来。
眼看着他就要摔到尹玖身上,尹玖却从容地向旁边迈了一步,于是他便硬生生地摔到了身后的草丛里。
“小九?”前方传来呼声,仍是那熟悉中带着陌生的声音,应该是那只白猫。
段梦抬起头来,却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个惨白的人影,由于隔着丛生的灌木枝桠,又映着一片灰暗的天色,看不分明,只隐约辨出那人穿着洁白的长袍,一头柔顺的白色头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腰际,在如水的夜色中仿佛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来啦!”尹玖眼睛里顿时盈满了笑意,长腿一迈,跨过昏睡过去的张子冲,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口白气,顿了一下,又挥挥手卷起一堆落叶将张子冲埋在了下面,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那白影跑了过去。
段梦条件反射地就想跟上去,然而没走多远就砰地撞上一面无形的墙壁,想来是与张子冲之间的隐形距离已经到达极限,无奈停下脚步,看着那一白一黑两道影子在黑暗中渐渐走远,只听得尹玖与那白猫的交谈声在一片夜色中隐隐约约地飘来。
“就你心软,成天偷偷帮这个那个实现愿望,什么时候也帮我实现实现愿望嘛。”尹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人家都是走投无路哭丧着脸来庙里求助,只有你这笑嘻嘻的。”
“要我哭给你看么?”
“......别闹。不是刚陪你去过那新开的庙会了么?”
“我可没说只去一次,还有明年的,后年的......以后每年的。”
“这有何难,日子还长着呢......”
二人行至远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段梦有些失落地回过身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深夜的小树林,转而身处于一间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屋子里。
有人拉开房门走了进来,他转过头一看,竟然是张工头。
“大夫,怎么样了?”
张工头一边问着一边将手中的水盆放到桌上,从中捞出一条干净的湿毛巾,一脸担忧地绕过了房中的屏风。
段梦环视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原是林宅中帮工们住的屋子,自己原先还见过小时候的张子冲和小伙伴们在这里玩耍。
他跟在张工头身后走进里间,一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只见云叔正坐在塌边,悠悠然地为张子冲把着脉,那个新来的应捕有些局促地坐在一边。
“不碍事,只是在外睡了一夜有些发热罢了。”
张工头似乎松了口气,将手中沁了凉水的毛巾搭在意识不清的张子冲头上,转头对云叔和那年轻的应捕一人鞠了一躬。
“太感谢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家小冲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年轻的应捕忙站起身来将张工头扶了起来:“应该的,我刚刚当上应捕,既没本事又没后台,平日里就张大哥待我最好。这一次也是,如果他不是为了把毯子让给我,就不会生病了,还好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还盖着一层树叶,不然......”
听人谈起自己儿子的好处,张工头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开口道:“那以后也要麻烦你多关照关照了,小冲他胆子虽然不大,或许也做了些坏事,但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可是冲着那说书先生故事里的斩奸除恶,维护和平才去做的应捕哩。”
那年轻应捕忙抿着嘴点了点头,可仍没藏住嘴角的那一点笑意。
段梦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张子冲,心道幸好他现在意识不清,不然要知道他爹已经把他的黑历史全抖露出来了,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旁边一直没有吱声的云叔开了口:“听说你们昨晚在那山脚的南柯庙呆了一夜?”
“是啊。”年轻应捕点了点头:“方大人让我们去探探那香梦引的秘密。”
“可有什么发现?”
“别提了。”年轻的应捕叹了口气:“昨夜张大哥离开没一会儿我不知怎的就睡着了,什么也看着,直到沈家的帮工早上来取酒才被吵醒。见张大哥竟然还没回来,顺着路一点点找过去,才发现他躺在路边一堆不起眼的树叶下,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说到这里,那应捕又叹了口气,脸上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这回去了可怎么跟方大人交代啊......”
云叔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了两声:“这就对了!你们不知道,那庙里可是住着妖怪呐!”
“不会吧?”张工头皱着眉头提出了质疑:“那小庙虽说是自沈家酿出了好酒后才渐渐有了人气,但据说还挺灵的,不少人在去拜过以后都美梦成真了,所以有不少人说那不知何意的石碑上应该寄居着神灵才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云叔顿了一下,挑了挑眉:“那些但凡称自己美梦成真的人,之后总会遭到些倒霉事,有时候是一件,有时候是几件,而且实现的愿望越神奇,之后栽的跟头也就越大。是也不是?”
张工头愣了一下,似是思索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像是之前村口李大娘,前段时间日日去那庙里求着拜着,居然真让她那整日不务正业的儿子中了个秀才,结果不过一两月的时间,那小子却不知怎的从山上摔下来,瘸了一条腿,最后也没能进京赶考。
还有那村东头的老赵,人穷腿瘸的,单身大半辈子,去那庙里求了几次,竟然讨上了个外乡来的媳妇,还怀了个大胖小子。结果没想到前几日生产,母子双亡,最后还是落得个孤独一人,前几日还在村头喝酒买醉呢!......”
段梦在一边听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些哪里算得上是美梦成真,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大梦一场,不光愿望没有实现,还平添了不少得到后又失去的失落与绝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话说之前就一直有谣传说这山上有妖怪,尤其是在我们家大少爷出事后的那一阵子闹得尤其的凶,都说那蹊跷的死状一定是被山上的妖怪害了!不过这传言很快就被那小庙的风头压了下去,说是到庙里拜一拜便不会被妖怪盯上,照您这样说,感情这拜的和这防的其实是同一个?”
云叔在一边听完了张工头长篇大论的推理,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模拟两可地答道:“这我可就说不好了。不过我由于经常到附近山里采药,倒是偶尔会遇到些怪事。比如黑色的怪物,白发的山鬼,九尾的猫妖......”
“什么猫妖?”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大家顺着声音瞧去,这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张子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