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与阳》一行青

4、第四章

　　五指琴行在大学生活动广场往右走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内分布着理工大的各种门店，琴行不过是夹杂在其中的一个。
　　小超市，奶茶店，精品店，干洗店应有尽有，往里走甚至还有两家小发廊。
　　江与阳是今年暑假盘下这个琴行的。
　　她从小就喜欢音乐，断断续续地学习了不少乐器。其中最精通的要数吉他。
　　五指琴行是校内唯一的一家琴行，虽说名字叫琴行，但里面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十几把吉他和几把尤克里里。
　　江与阳平时在学校消遣不多，大二的时候便退了所有的社团，只有这家琴行是两年多来经常光顾的。
　　琴行整整两层楼，面积在这一趟小店里算是比较大的了。楼上装修极其简单，几乎只是空荡的房间里加了几把椅子。
　　江与阳总是挑没人的时候过来，有时候一个星期来两三次，有时候几个星期才来了兴趣过来玩玩。
　　一来二去，她和老板也熟了起来。
　　老板是大四的学长，今年六月份刚刚毕业。他本意是留在南平继续发展，但最后由于家里原因不得不回家乡。
　　当时琴行租金是直接交了下半年的，这样一来，学长陷入两难，最后没办法只能把店转出去。
　　暑假开始的那段时间江与阳也正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
　　她大学学的专业是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属于地地道道的工科。
　　自从时间条赶到了大二下学期，各种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专业课纷至沓来，直接就把课表挤得满满当当。
　　面对这些突然多出来的科目，江与阳本来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然而准备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各种铁碳合金相图或是错位滑移面心立方里苦苦挣扎了大半学期，最后终于还是在传热学老师滔滔不绝的心灵鸡汤里缴械投降。
　　这些新增的专业课每一门对她来说都是填不平的汪洋大海。
　　也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梦想不一定非要有，但兴趣是真的不可缺。
　　前者有无都是距离，后者日常息息相关。
　　日后要想靠所学专业吃饭，江与阳暗叹，算是没指望了。
　　当初高考完填志愿时一心想装.逼，现在只能天天骂那时候的自己是傻.逼。
　　大二结课考试完，江与阳没着急回家，反倒是先查了成绩。
　　没挂。
　　她长吁一口气，瘫在床上，在那一整排六七开头的数字的注视下思考了一晚上人生。
　　第二天，也不知是哪种冲动的蛊上了头，把她的理智啃得一干二净，心一横，立马就去了吉他店找学长，从他手里接下了这个不好不坏的吉他店。
　　江与阳大一的时候爱玩，跟着学校的艺术团走南闯北，期间断断续续接了不少小商演。再加上自己这些年的压岁钱哪，教育基金啊什么的，林林总总也有不少。最后又找她妈借了一大笔，才算是凑够了房租。
　　琴行经营到现在满打满算刚刚两个月，期间还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暑假和四分之一的时间是新生军训。
　　所以其实这两个月的生意可以说是惨淡而冷清了。
　　江与阳是个心软的，原本冲动的蛊只是蛊惑她来找学长问一问琴行转让的事情，她再考虑考虑。
　　但当学长苦苦哀求几近声泪俱下向她娓娓道来家中事务如何如何紧急他如何如何需要早归的时候，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

　　*
　　明天从礼堂后门走出来的时候，楼梯通道里适时刮来一阵微风，吹得他一下子清醒了五分。
　　他仍然是进场前那副挺拔的身姿，单手插兜，脑袋轻昂着某个角度，眼神似虚似实，远远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约莫站了一分钟，明天狠狠从胸腔里压出一口气，吐完之后，整个人清醒了十分。

　　小礼堂所属的这栋楼是大学生活动楼，平日里一到晚上，除了社团正在用的房间，其他地方一般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明天头一次来，自然是不认识楼里的构造的。
　　他没拿出手机照明，就借着礼堂里微微渗出来的一点光亮往前面走。
　　走了大约十几米，右拐，走廊两侧的后台化妆间赫然呈现在眼前。
　　明天走进两步，完全不用进门就凭借着身高优势从门口一眼望遍整间屋子。
　　化妆间不大，里面表演的幕后的都聚在一起，举着手机自拍的，手舞足蹈聊天的，嘈杂的不像样子。
　　明天在听见这些声音的一瞬间几乎就又重新蹙起了眉头，在确定了屋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后眉毛就蹙的更深了。
　　算了，一只玩偶而已。
　　就当谢谢她的表演了。
　　明天强行安慰着自己，像是突然间就对仅一起坐了半个小时的毛绒玩具有了感情。
　　他抬脚欲走，眼前却冷不丁窜出来一个黑影。
　　是真的窜出来的。
　　明天发誓，他上一秒真的丝毫没感觉到有人靠近。
　　“同学，你找谁？”黑影问他。
　　明天少有的一愣，他看着面前只比他矮不到半个头，穿一身黑风衣的男生，不确定的反问，“你问我？”
　　老子？同学？这么年轻的么？
　　明天心里美滋滋的想。
　　周葛点点头，“是的。你找人吗同学？”他又问了一遍。
　　明天觉得这小伙子挺搞笑的，说话一板一眼，神情严肃正经，脑袋后面还梳着一个光滑到一丝不苟的小辫子。
　　他也点点头，“第四个节目表演的人在哪？”他没直接问，只间接问了个大概。
　　他觉得他的脑子有点抽了。
　　有什么好问的。
　　有什么好找的。
　　一个兔子而已。
　　有什么欲盖弥彰试图隐藏的。
　　但周葛倒像是一眼看穿他的潜在问题一样，“你说江与阳啊，我也在找她，不过没找到。”
　　“哦。”没想到这肾虚的女人还挺有名。
　　明天心道。
　　“你等会儿要是见到江与阳帮我跟她说，让她下次表演唱许嵩的歌吧，我觉得许嵩的歌更好听。”周葛又说道，“而且更健康。”
　　明天：“.……..”
　　许嵩是谁？
　　明天礼貌性点一下头，不再跟男生多说，绕过他走了。
　　又借着身高看过两间屋子，明天已经能基本确定彩虹头是真的走了。
　　他莫名觉得一阵烦躁，依着光亮朝出口走去。
　　没走两步，竟然走到了舞台的入口处。
　　他顿住步子，还是朝里面望了过去。
　　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仿佛自带打光灯的脑袋。再抬眸看远一点，不得了了，舞台上竟然是自家正在拉大提琴的表妹。
　　此刻，林致语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执琴身，一手执琴弓，整个人是少见的全神贯注。
　　明天站的远，又隔着人和墙，琴音是过滤过好几遍的，却仍然是低沉悦耳。
　　明天终于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他双手抱胸，看着不远处台上穿着立领红裙的少女，嘴角溢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想必林致语千辛万苦叫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会好好跟吴淑兰女士说她的表演的。

　　琴声渐息，掌声后起。
　　林致语优雅谢幕，提着裙摆朝这里走过来了。
　　明天站着没动，等她自己过来邀功。
　　他的身子与漆黑的走廊融为一体，前面是候场的空地，刚刚是一群穿着民族服饰的女生在这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他关注舞台并没有去听。
　　现在林致语走到那群女生旁边了，他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连串的嘲讽：
　　“家里有钱就是不一样哈，咱们辛辛苦苦排练半个月才有上台表演的机会，人家拿把琴随随便便拉一拉就能独奏五分钟。”
　　“不过有钱就是好，学的东西都比咱们高级。”

　　林致语停了步子，像是终于忍不了了一样，回过头就气急败坏得开口，“我说方紫你有病是不是？天天有跟我冷嘲热讽瞎逼.逼的功夫你也不用给人伴舞了！”

　　“林致语！”
　　低沉又清冽的男音突然间插进来，即使在乱糟糟的候场区也清晰可辨。
　　林致语肩膀一抖。
　　原来表哥没走啊。
　　她这么气急败坏，一大半的原因是刚刚在台上，看见本该坐着明天的位置空无一人。
　　她以为他走了。

　　明天听到刚刚就听不下去了，他的眉头在这个深夜第N次蹙起来，林致语这是怎么回事儿？
　　平时在自己面前不是很能蹦跶的么？
　　怎么还能被这么几个小丫头气到？

　　他大步往前几米，两秒就站在了表妹身边，轻揽着她的肩膀往后一带，“怎么回事儿？”
　　他问。
　　林致语前一秒还沉浸在表哥没走的喜悦里，下一秒就被问回了现实，可这………两个女生之间的撕逼，她要怎么说？打小报告让表哥把方紫揍一顿么？
　　她倒是想，但她不能啊！
　　“没什么。”林致语避开明天的目光，把头偏向一边。
　　明天似是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不再问了，而是转向另一边，不遗余力开始展现毒舌能力，
　　“我说这位女同学，我不知道你是跟钱过不去还是跟有钱人过不去，但刚刚你有一件关于我们家的事认知是错误的我必须纠正一下，我们家不是有钱，是相当非常巨有钱。”
　　说到这，他上下扫一眼对面的女孩子，接着道，
　　“而且啊，林致语不仅特长学的比你高级，教养自然也是花大价钱学的最高级的。幼儿园的时候那老师就教她了，小小年纪就爱嫉妒长大了一定是个心灵扭曲的丑女人。”
　　二十多年的顺风顺水让明天护起短来从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场合，更别提他那张嘴讽刺起人来长篇大论从不用腹稿，
　　“当然你可千万别对号入座啊同学，那老师费用挺贵的，毕竟你没有钱也不是有钱人，受不到这种教育。”
　　说完了，他一把接过林致语还抱在怀里的琴，动作不见丝毫温柔，抬步就走，还顺便不耐烦地嚷嚷一声，“走了！”
　　林致语回过神来，哦一声，心情有点复杂。
　　一面见方紫被明天嘲的满脸通红却无法还嘴心情激动，可再一看前面那个昂首挺胸抬头阔步的背影顿时又觉得自己怂的不行，她怯怯的，小跑着跟上了前面那人。

　　这个场面显然是方紫没有预料到的，她僵硬地站在那，手上五指狠狠攥着表演服裙摆，面上的火热感早就从脸烧到了脖子，那通红通红的颜色也不知是火红色衣服衬得还是温度灼的。
　　旁边几个一起伴舞的女孩子和方紫仅限于合作舞蹈，自然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林致语一走，她们便嘻嘻哈哈鸟兽状散开了。

　　方紫看着众人的反应，嘲讽一笑，即使是化着浓浓的彩妆，脸上的嫉恨也再藏不住了。
　　她原本就以为，林致语不过是一个爱显摆装阔的空架子。
　　明明吃的穿的用的也没比她强到哪去，却总是一副不知从哪散发出来的优越感。
　　更何况还被她抢走了表演机会。
　　学了两年大提琴就自以为是的假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