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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捌伍· ...

  •   我们在闹市打斗,还有一个匈奴女人因此死亡,这事闹得不小,还惊动了官府。酒泉暂时是呆不得了。
      正当我们打理行装,准备动身时,意外收到了玉镜的传书:
      “小公子疾。”
      原来,在未央宫的泉儿突然染了恶疾,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查不出病因,刘彻特在长安城中公布御告,掷千金寻求名医。
      我听讯,顿时不知所措,还未见到真实情况如何,我心里都已经自乱了阵脚,总觉得泉儿是受大苦了。曼倩这些年在四方云游,求仙问道,连刘彻都找不到他——若是没有曼倩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总觉得,只有曼倩能救泉儿。
      去病知道我担心泉儿,一再宽慰我,可我听不进去。
      我说:“我要去见泉儿,只有亲眼见到他,我才能安心。”
      ——他与我都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去病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能不能……能不……”
      “不能。”我答,斩钉截铁。
      泉儿是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我都不在他的身边陪他长大,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喂食添衣……我生育了他,却没有做一个合格母亲该做的事情。而今他久病不愈,我难道不应该去看他一眼吗?
      去病拭去了我的泪,退而求其次:“我们先回长安。子孟常在宫中走动,容易知道情况。”
      他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我们昼夜不分,连夜赶路,十二天后便回到了长安城。
      霍光任职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之事。但刘彻已经多日未上常朝,留宿于龙驹殿,不常往别处,因而霍光也在府中赋闲多日。
      霍光告诉我,刘彻很宠爱泉儿,甚至超越了太子刘据。龙驹殿,就是刘彻特地赏赐给泉儿的宫殿。旁人皆说这是移情,因为他的爱将景桓侯不在了,便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爱将之子。又因着去病,因着泉儿,霍府格外受恩泽。
      而我不在乎这些,哪怕泉儿在宫中不受宠,不能呼天的天、要地得地,若是健康也是好的。
      霍光便进了一趟未央宫,打探情况。他听宫人们说,泉儿倒也没有别他,只是消瘦得不行。
      原来,自泉儿被刘彻接回宫中,一向乖巧,只是挑食得紧,不爱吃东西,便是吃也吃得极少。偶尔与刘彻一同用膳,他还会乖巧的多次两口。若是乳母喂食,他甚至可能会咬牙闭齿,不张口。
      太医署的太医轮番出动,诊治泉儿的毛病,的出的结论却是:“许是霍夫人身体羸弱,因而生出小公子先天体亏,又择食而吃,故然身弱。如此,只能以药喂之,仔细调养,可见转好。”
      但泉儿不爱喝药,喝了苦药之后越发吃不下饭来,最近一段时间甚至到了一吃东西都呕吐的地步。太医署的太医没有了法子,刘彻还险些砍了一位太医的头,只因泉儿喝他开的药时嚷了一声“苦”。
      想到两岁以前的泉儿呆在我身边甚是乖巧的,哪知一入宫竟成了这副模样。我真是又急又气,说刘彻这番哪里是宠爱泉儿,明明就是想害死他。
      去病到底还是敬爱他的陛下,竟然说我言过其实,为刘彻一再辩解。
      我心中气恼,独自出了霍府,想去找玉镜,商量如何能联系上曼倩。
      见有人摆摊测字,瞧着面善……那不是军师李少翁,是谁?
      李少翁也瞧见了我,占了起来,拱手作揖:“夫人。”
      “军师。”
      李少翁摇头摆手,苦笑道:“鄙人就是一个占卜测字的。”
      我且一笑,不想在与他虚与委蛇下去。可还告辞,他就笃定地说出我有心事。我自然是有心事,心事还都写在脸上。
      “不知鄙人能否帮上夫人。”
      我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说:“与你做笔交易,如何?我许你荣华,你助我入宫。”
      “夫人如何给鄙人荣华?”
      我指着不远处那张贴的皇榜御诏,说:“那就看军师拿不拿得住。”
      “还请夫人日后改口吧。”他说,“卒不可擅入宫廷。”
      我笑,换了一声“先生”。

      再入未央宫,我是男儿身。李少翁是应召的奇人方士,而我是他的僮子。
      听闻又有人应召,刘彻当即召了我们去龙驹殿见驾。我是僮子,位卑而不可面圣,幸而未能与他一见。
      一如我们当初所约定好的,李少翁告诉刘彻:“小公子体虚乃应恶灵缠身。”
      刘彻素来厌恶巫蛊诅咒之事,听李少翁如此说来,格外重视。随即便问了消除之法。
      李少翁答:“小人要闭室作法,还请陛下移驾宣室。一则,小人畏那恶灵受法失控,缠至陛下之身;二则,宣室乃未央正殿,陛下归为天子,有陛下坐镇,方保那恶灵逃不出未央四壁,小人必竭力除之。”
      郭舍仁在刘彻的授意下,说了一声“有劳先生”,尔后招来步辇,送刘彻去往宣室。
      刘彻出龙驹殿时,我还跪在阶前,无处躲闪。好在他在我身边停留不多时,只问了李少翁我的身份,而听说我是僮子便没有了后话。
      李少翁驱散了所有宫人在殿外候着,又命他们去筹办香炉、裱纸、朱砂之物。尔后,我留在了殿里,他则在庭中做法。
      我入中冓,见泉儿还睡着。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他。
      这样小的孩子,快六岁,身板却瘦弱得像四岁左右的幼儿。泉儿的眉毛很淡,稀稀疏疏的,但睫毛很长,像个女孩子。他的眼眶青灰,嘴唇干裂,一看就是身体不好。而且泉儿的皮肤出奇的白,几乎是透明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我捂住嘴,压抑着,嗡嗡地说:“我儿……”
      正值隆冬,天寒,他翻了一个身,梦里唤“冷”。我为他掖被,却总觉得不够,于是俯身拥住了他。只听他含糊地唤了一声“母亲”,我的心都随之疼了一下。
      险些睡着了,好在李少翁入了殿来。
      我怪他焚了安神催眠的香,怕那些东西有损泉儿的健康。
      李少翁却说,他帮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甚至加官进爵,他可不想为了我白丢了性命。如是泉儿的病不好,我们都要为泉儿陪葬。
      他那“陪葬”二子伤了我,我差点抬手给他一耳光,最终却是忍下了。
      我只说:“病不可能一日而愈,你想个法子再拖延几天,我总有办法的。”
      李少翁只得告诉前来查看的郭舍仁,恶灵将泉儿缠得太紧,难以一日而除,需他禀报刘彻,再宽限些时日。又将我亲自用山楂捣泥泡水做的山楂汁给了泉儿的乳母,托辞为“驱灵仙水”。
      我们第二天进宫时,听说泉儿喝了那“驱灵仙水”后虽然又吐了,却好一些,至少会喊饿。
      我心下欢喜,不觉低头而笑。
      我再入中冓时,泉儿却醒着,他问我:“你是谁?”
      我装哑巴,扯着衣服给他看,他似乎明白。
      泉儿又问我:“乳母呢?”
      我摇头,献宝似的掏出了一包饴糖给他吃。他小时候就爱吃那东西,可是麦芽糖黏牙齿,我不让他多吃,顶多一小块给他舔上几口。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总告诉他等他长大了、牙长好了就给他吃……可等他长大了,我却再也没有机会给他买饴糖吃了。
      我教他抓石子,就像小时外婆教我的那样。可是我的协调能力不好,最多只能抓一个接一个,倒是小小年纪的泉儿,一看就会,抓的还比我多。他抓得好,我就给他糖吃,他便越发卖力,玩得很是开心。
      玩到兴处,泉儿忽然说:“我见李姬娘娘也是这样陪旦哥哥玩的。”
      他告诉我,他想他母亲了,他每次看李影陪刘旦玩的时候就特别想,每次晚上睡觉做恶梦的时候就特别想,每次下雨打雷的时候就特别想……
      他说,他与大司马将军卫青的三儿子卫騧十分要好,騧曾经无意告诉他,如果自己不好好吃饭,騧的母亲就会瞪着眼睛吓唬自己,甚至责罚自己。
      所以,泉儿也开始不好好吃饭,他说:“如果嬗儿不乖,母亲会不会出现,吓唬嬗儿,责罚嬗儿?”
      手中的石子落了一床,有的滚在地上,很脆的一声。
      我将泉儿拥入怀中,忘了装哑,只是哽咽呢喃,反反复复:“怎么会呢?母亲怎么舍得吓唬泉儿,怎么会责罚泉儿?是母亲的错……是母亲的错……”
      小小的手环住了我的腰,我听到他说:“母亲……”
      我顿时惊醒过来,忍痛推开了泉儿,对他说:“小公子误会了。”
      “你会说话,为何要装哑,竟敢骗我!”
      泉儿指着我,气红了脸,作势要叫人来。
      我伏身在地,拜我自己的儿子,我说:“小公子恕罪,奴曾受恩于霍夫人,前来探望小公子,实为报恩。”
      “霍……夫人?”泉儿望着我,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去理解,才说,“对,我的母亲是‘霍夫人’。”
      我难过,这未央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将我的儿子变成了这样——自残自虐,盛气凌人,稚年早熟……
      “我恕你的罪,但你要留下来。”
      “奴是宫外人,不便留下,明日还会来看望小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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