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之倾君》宛若如人

83、·捌叁·

　　我将玉镜嫁给了霍光门下士人杜韦为妻，只盼她有个好归宿。毕竟这两三年，霍光与玉镜终有些情谊，我本想将玉镜嫁给他做妾，却到底是觉得妾不如妻。我表明了不愿带玉镜与冰镜同去，玉镜便自己选了夫婿，正是杜韦，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霍光也觉得杜韦其人不错，我才放心。
　　而冰镜竟然以死相逼，我无法，总觉得对沅衣愧疚，也对她愧疚。于是等到玉镜大婚后，我、去病与冰镜三人上了路。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并不匆忙，大概两个月的光景才到酒泉，暂时在月阁歇脚。
　　此时，冰镜的大姐已经再嫁，冠了夫家“孙”的姓氏。夫冰镜大姐的夫家是位识字先生，带人写些文书、家信为生。夫妻恩爱，日子虽不富裕，倒也算美满幸福。听说已育有一子，正盼着能有个贴心乖巧的女儿。
　　我对冰镜说：“你该留下多陪陪你阿姊。你们姐妹难得重逢，何苦为了我，一再分离？”
　　又说：“有霍将军陪我，你还担心什么？”
　　但冰镜心意已决，我与去病不得不连夜离开，只留书一封，要冰镜不要找我。
　　去病说，若是有冰镜随同，我们一路也有照应，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
　　我玩笑似的问他：“你可是没有信心护我周全？”
　　去病明知我在逗他，却仍旧说得信誓旦旦，甚至竖起三指起誓，纵然豁出命去，也会好好保护我。
　　人间情话，大抵就这几句：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爱如同爱我自己，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但听者仍旧受用。
　　我说：“你不必为我豁出命去，人各有命，一个人不应该在另一个人身上耗费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想法，似乎是亲身经历某些事情后的领悟。也许，上一世在这个时空中的我，就把自己的生命耗费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所以，这一世，我才会忘了那个人，因为我不想再在他的身上耗费自己的生命。
　　“所以，无论玉镜，还是冰镜，都不应在我身上耗费她们的生命。她们该有自己的生活。”

　　去病陪我自酒泉出发，经敦煌，过玉门关，便到了西域。
　　为了避开匈奴单于庭，我们先到了于阗，大概是后来的新疆和田一带，因为我看到有大量的和田玉贩卖。在这里可以见多许多异国之人，模样大致同于后来的东欧人，还有一些像印度人，只是肤色偏黑一些。
　　于阗人善于种植桑树，因而纺织业十分发达，除了贩卖和田玉外，更多的人会卖丝绸和布匹。
　　我与去病在这里逗留了几日，挑了一枚品色不错的和田玉雕刻成了拇指大小的玉如意。
　　如意如意，遂心如意。
　　我还亲自采办了些上乘的丝绸布匹，准备贩到更远的地方去卖。我与去病二人，虽然钱财颇多，但不做些营生，终究是坐吃山空。
　　去病却说：“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我笑：“只当是玩罢了。”
　　尔后是大夏国，当年张骞走出丝绸之路时也到过大夏国，见到邛竹杖和蜀布，便问当地人：“安得此物？”而大夏国的商人则告诉张骞，那些东西都是从身毒国的商人那里得到的。
　　大夏国人善贾，尤爱售卖大汉及其邻国的物品，其中以丝绸布匹最为畅销，但大夏国人却难以直接从大汉那边取得，只好从身毒国人那里购买再转销。因而，我们带去的丝绸布匹让我大赚了一笔。
　　作为感谢，我请去病大吃了一顿，那是一种类似于手抓饭的食物——也或许，大夏国人暂时还不回利用筷子和勺之类的工具吃饭，所以只能用手。
　　我们在大夏国的首都蓝氏城逗留了大概半个月，折道去了大月氏。
　　大月氏素来是匈奴的劲敌，这其中必有原因，但单看其部落之繁华便知这原因一二了。
　　大月氏国内又分为休密、双靡、贵霜、胖顿、都密五部歙侯，我们落脚在贵霜。贵霜国人十分热情好客，也很友好，我同去病在这里逗留了整整一年。
　　之后我们又去了大宛国，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希腊的前身。这个时代的大宛国还是女尊的时代，女性有崇高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女性才是一家之主。
　　于是，初到大宛国那日，我特别高兴，挺了挺腰背，对去病说：“在这儿，你得听我的！”
　　去病抱起我转了三圈，连声说“好”，说：“在哪里都听你的。”
　　“好，那……我要喝葡萄酒！”
　　大宛国以葡萄酒最是闻名，来到这里我最想想到的便是王翰的那句“葡萄美酒夜光杯”。而今的大宛国还没有玻璃杯，但奢侈的有白玉酒器，倒也有几分那般感觉。
　　这里的葡萄酒度数破高，浓香四溢，甘醇可口，我喝得特别开心，一杯接喝一杯，只呼：“葡萄美酒夜光杯，我若不醉君莫归。”
　　忽然听到有小孩的声音，偏头瞧去，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跑向他的妈妈。而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约莫一两岁的样子。
　　我想，我是真的醉了，竟然指着那妇人与孩子的方向，笑着对去病说：“看，泉儿！”
　　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我终究是放不下我的泉儿。所以，在大宛国酗了七日的葡萄酒后，去病决定带我折回大汉。即便是不能再见到我的孩儿，但在大汉的国土，我总归离他要近一些。
　　我们先回到了疏勒，疏勒是小国，同于于阗。我猜想，这里也应该是后世的新疆一带，无所考证，只是发现葡萄藤很多，但未见哈密瓜。
　　待到我们回到玉门关的时候，已经是大汉元鼎四年的八月。听说刘彻巡游郡国，直至荥阳而还。
　　冰镜气我气得不轻，听说我回来了，竟然跪在月阁亭中候我。
　　我看她那倔强的模样，便对她大姐揶揄她道：“没想到，还有这般脾气？”
　　冰镜是铁了心要表示一番自己的愤怒，，我只得说：“你若再不起来，就把你嫁给了东街那个杀猪的屠户去！”
　　冰镜这才气鼓鼓地从地上起来了，不一会儿却又伏在我的脚边哭泣，说我若再丢下她，她便要以死效忠。冰镜答应过逸儿，天涯海角也绝不离开我的，除非她死。我心疼她，说她是个傻丫头。
　　听说冰镜的大姐如愿生了一个女儿，长得十分娇俏。只是有一点遗憾，这小丫头生来左手握拳，不能施展，也就是说她左手有残疾。好在一般人都是主右手，倒也不十分影响日常生活。又因着这一点小遗憾，那小丫头得名“拳儿”。
　　拳儿，拳儿……泉儿，泉儿……
　　我心里记挂着我的孩子，不能忘怀。可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向长安的方向。
　　曾经远在大月氏、大宛国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倒是回了大汉疆域，离得泉儿近了，我却越发思念起他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接连好几天我都梦见了泉儿——
　　先是他满月的时候，还在襁褓里，冲我笑。我轻轻一摸他的小鼻头，他便冲我呵呵地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后来再长大些，他能爬了，我便放他在床榻上自己玩。有时他玩得正开心，我一进屋子，他就停了下来，望着我，还是那般可人的笑。我走到哪里，泉儿的眼睛就看到哪里，仿佛怕将我看丢了一般。
　　可是泉儿不会喊“娘亲”，我私下里试过教他说“妈妈”，可他发出的声音总是“么么”。去病则喜欢逗泉儿唤自己“爹爹”，泉儿不买账，开口仍旧是“么么”。他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爹”，他唤的第一声“爹爹”便是他与我骨肉分离那日，他唤他父皇的。
　　再后来，我就没了同他的回忆，梦是无尽的黑，将一切吞噬。我只是听到有声音，稚气乳声，一如他当年唤那一声“爹爹”，只是这一次他唤的是“母亲”。他说，“母亲，母亲，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而我也找不到他，我的泉儿……
　　后来的梦却越发恐怖起来，我梦见他喝酒，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在喝酒，而我还知道那酒水有毒。我明明知道酒水有毒，却没有办法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他喝醉了，就唤“母亲”，而我却见有美妇将他抱起，第一天梦见是郁美人，第二天是李影，第三天则是皇后卫子夫，第四天……第四天，我不知道是谁，她只留给我一个窈窕的背影。那黑影将泉儿抱入黑暗里，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孩子。
　　……
　　我又开始酗酒，就像梦中小小的泉儿那样，一杯接着一杯。然后许多人会来劝酒，我看到两个谦珏，五个冰镜，还有……一排的去病！
　　我瞧着那一排去病傻笑，问他：“去病，你被鸣人附体了么？哈哈，去、病、之、阵！”
　　去病自然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只当我是在说胡话，可若这不是胡话，那我说的其实是——
　　泉儿，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