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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捌壹· ...

  •   长安,霍府。
      我与去病同立阶下,朱门紧闭,白绸高悬,我们双双仰望牌匾。
      “你要怎么进去呢?”
      我们似乎一直在忽略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回避,可已经到了霍府门口,我们逃无可逃——
      到底,要不要与霍光相认?
      这一刻,连去病都踌躇了,他低声呢喃:“也许,我不该回来。”
      霍光不愧是去病的弟弟,虽然年幼,却在去病“身后”独自撑起了霍家,他将霍家打理得很好,井井有条。这个明年才弱冠的少年,竟然长跪未央宣室,起誓要继承兄长遗愿。于是,当今陛下升他曹官为侍中,其位高于侍郎,望他有一日也能如兄一般,为国效忠。
      去病很自豪,说:“虎兄无犬弟。”
      “对,虎兄无犬弟。”
      我与去病皆惊异,双双回首,只见一个眉目疏朗,白皙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那里,他隐约有去病年少时的模样。
      ——霍光?
      “子孟。”去病开口,并无躲闪之意。
      “我就知道是大哥!”
      霍光咧嘴而笑,越发像曾经的去病,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他不问去病为何佯装假死,不问去病为何久滞而归,什么也不问,只是坚信面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他活生生的大哥。
      他们是兄弟,这就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
      其实为了掩人耳目,去病特地留了胡须。只怕不够,我还与他施了脂粉,白一些便不像久经沙场的人了。却又觉得还像,就束了抹额,绫罗加身,打扮得如同翩翩书生,掩去了一身将帅的阳刚之气。这霍府门前来往的家丁都未曾认出……到底是自家兄弟,还是让霍光一眼便瞧见了。
      霍光见我,瞧了一眼,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嫂子”。
      我见去病笑得欢欣,白了他一眼,说:“我还不是你家嫂子。”
      霍光到底是少年,心地澄澈,望着我的腹部,万分疑惑:“连侄儿都有了,为何……”
      “你嫂嫂脸皮薄,心气儿高,一日未下彩礼,一日未拜堂,她便一日不认我这个夫君。”去病说,“我只得回来,带她拜见祖宗。”
      霍光便自偏门悄悄引了我们入府,在后院腾置出一个僻静的院子,供我们落脚歇息。
      他与他兄长心意相通,他明白这世间已经没有了霍去病其人,景桓侯已去,眼前不过是个普通的旁人。
      我们住下的那个偏院唤作“雪园”,空置已经,又与主宅相去甚远,家丁仆妇并不往这边走动,霍光让我们只管安心住下。

      转眼过了三个月,我终是有一桩心事未了。
      思前想后,觉得不能再拖,可仍旧找不出一个可靠的人选来,我最终觉得还会让冰镜和玉镜一同带着沅衣上李府一趟。冰镜行事谨慎,而沅衣又是她自家姊妹,定会护得周全。而玉镜当年上李府求见过少卿,那日之后少卿与她同去,并告知府上人有事出游。李府的人定是记得玉镜的。
      冰镜和玉镜领着沅衣登门拜访李府。因当家人李当户失踪多时,李家已没了主心骨,而今是李敢暂时代兄当家。
      当冰镜告知李敢,少卿出游在外不幸猝毕,并拿出少卿随身佩玉为信物时,李敢拍裂了一张案几。又得知沅衣是其遗孀,李府上下悲愤之余却不接受沅衣,将沅衣和冰镜、玉镜一同拒之门外。
      若是李敢当家,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我倒是看低了李敢,他虽有时行事鲁莽了些,倒不是一个无脑的孩子。但凡有些心思,恁谁也会对自己兄长的暴毙和突然冒出来的长嫂心存怀疑。所以,李敢一路尾随,偷偷跟着沅衣一行来到了霍府,自雪园院外偷窥到了我和去病。
      “原来是你!”李敢愤怒不已,纵身自墙头跳到我面前,怒目手指,“你是杀了我大哥!”
      “李敢……”
      我还来不及解释,他的拳头便伸了过来,好在偏了,擦着我的耳际而过。
      李敢不依,又出腿脚,去病连忙来挡,便与李敢打了起来。
      “李敢,你大哥是死在匈奴人毒箭之下……”
      我心急,见去病与李敢打得胶着,于是道出了事情。
      李敢武艺不一般,钳制住去病,不忘回我:“谁信你,毒妇,为何又说我大哥是出游猝亡?”
      “就是怕你不信,怕你刨根问底!”我说,“——快,李敢你快放手!”
      “霍去病,你为何假死?这毒妇的阴谋,你也有份?”
      去病一个过肩摔,将李敢摔倒在地,恶狠狠地说道:“不许你说她‘毒妇’!”
      李敢冷哼一声,从地上跃起,又与去病大战下一回合。
      “霍去病,莫不是你杀了我大哥,所以装死?”
      李敢已经红了眼,胡乱放矢,只觉得我们都是杀他大哥的仇人。
      “我与李叔叔忘年情深,怎会害他?”
      去病气煞,狠狠击了李敢一拳。此拳力猛,正中李敢人中,李敢顿时眼花倒地——
      我尖叫了一声,只见李敢后仰,头磕在了院中的水缸上。水缸炸裂,水花四溅,流到我脚边的不仅是水,还有蔓延的血水……
      “啊……李敢,李敢!”
      而李敢已经不省人事。
      我因受了过度刺激,一时气血攻心,也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去病亲自向我请罪的,他告诉我,他失手打死了李敢。
      飞将军李广膝下有三子,李氏三兄弟:二公子李椒早夭,先于李广而去,只留下一未婚妻为遗孀;少卿半年前因我儿命客他乡,难归故土;而今连李敢……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一阵腹痛来袭,疼得我整个人都瘫软在榻上。镇痛一波又一波,我疼得嘶嗥,死死拽住了去病的手,却还是难以纾解……算来时日,这孩子大概是要出生了。
      去病是大男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家世;而冰镜、玉镜皆为姑娘家,也帮不上忙;沅衣虽有孕在身,要生产也是在我后头……我疼了到了半夜,已经晕死过去一回,去病无法,只得让霍光找人去寻稳婆来。
      其实我并非难产,也未早产,那稳婆来后,要我听她的指挥,孩子生下来倒是顺利。
      但终归因此生出事端来——因为霍府连夜四处寻找稳婆,旁人便猜测霍府中有产妇生产,能闹出如此动静,产妇定非普通人。这当家人霍光尚未娶亲,传闻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又哪里会有人为他生子呢?于是,便有人猜测,霍府生产的是景桓侯霍去病的遗孀,生的正是霍去病的遗腹子。
      不得不承认这些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旁人有做中国西汉版福尔摩斯的潜质,流言蜚语也绝非空穴来风……
      不久,李敢的尸身被人送回了李府,又有传言:其实景桓侯霍去病没有死,杀死李敢的正是他。
      刘彻接连痛失爱臣,心伤不已,但相较于少卿与李敢,他还是偏爱去病多一点,因此关于是去病杀死李敢的传闻被他压了下去。刘彻厚待了李敢的家人,尤其是李敢的一双儿女。没过几日,刘彻亲自封了李敢三岁的女儿李瑛为太子良娣。
      这件事情便这样过去了。
      我心里有愧,少卿与李敢出殡那日,我在院中烧纸祭拜,对天地三磕头。
      而沅衣则准备为少卿素服三年,即便李家人不认她。
      但刘彻时帝王,到底是帝王,自古帝王最擅捕风捉影。这段时间,关于去病的传闻太多,捂也捂不住的,刘彻便御驾降临到霍府,好在没有动武搜查,又有霍光机智应对,事情便搪塞了过去。
      我儿满月的时候,去病还在为他取什么名字而抓耳挠腮。我要他不用为此烦忧,这孩子是龙嗣,终归要回到他父亲身边去的。人们常说孕妇多愁善感,一想到自己的骨血可能会离我而去,我不禁潸然泪下……于是,我们谁也不再提起送走孩子的事情。
      但冰镜心思缜密,心思缜密的人总会未雨绸缪。她担心刘彻不死心,还会再寻来——多么杞人忧天,可有时我也会这样担心,尽管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还要如此担心。待到我儿满月后三天,冰镜竟然背着我,要怀孕八月的沅衣催生,待到我知道的时候,那可怜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我气了冰镜三天,却得知原来去病也是知情的。又念及李敢也是他失手打死,一时气结,竟满心满心想起去病的不是来。最后心里过不了那一道坎儿,我便闹着要离开霍府,搬回烨园去。
      我的大吵大闹惊动了霍光,他为了自己的大哥,低声下气地一再求我,我却不见心软。霍光就与我讲起了些往事来……
      霍光虽比去病小了五岁,但开蒙却比去病早。当年年少,当去病时而不时、时而不时提起有一个闺名“未月”的姑娘,她是如何漂亮,又是如何率真。去病时常想着要找什么由头去见那姑娘,有时还是霍光为他出谋划策的。当年的去病一门心思都在那姑娘身上,却不知自己已经情窦初开。他唯一想的是明日要带那姑娘去哪里游玩,而后日他又该准备些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送给她……当年,去病为此被舅舅卫青批过玩物丧志,还曾被舅母平阳长公主和姑母卫皇后责骂。但他还是一门心思在那姑娘身上,直到有一天,做弟弟的霍光看不下去了,问他是不是喜欢上那家姑娘了。去病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是喜欢她!
      待到霍光讲了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后,我们才知道,去病已经在院外整整跪了两个时辰。
      我抱着孩子站在门边,冷脸望着去病,心中委实心疼,却是不给他好脸色,只说:“谁稀罕,你这就是大丈夫的模样?”
      然后将孩子给了玉镜,只道是自累了,睡醒之前谁也不能打扰。便回了屋子里去。
      我仍旧留在了霍府,没有去烨园。但当初约定,生了孩子后便与去病成亲的事情也搁置了,一晃又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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