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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捌拾· ...

  •   霍军上下收到的去病的另一份“将军遗诏”则是:
      “军士李广利,颇将才,余临终托军,则令之率行伍上下,班师长安。李将之军令,则与吾同。”
      一并托付于广利的,还有虎符。
      我有私心,毕竟广利是我二哥。但前些日子霍军与匈奴小役落败之事,我仍旧记得,我知道他现在还担不起统帅之职,便求去病麾下裨将一同指挥。但虎符只在广利之手,有虎符者才有统帅之实。
      托付虎符时,广利与我久久相拥,我说:“利哥哥,总有一日,你会成为真正的大将军!”
      似乎昨天年少的我们还稚声稚气说着梦想,而今天我们就将分离,再见不知何夕……
      听说贾大夫多年潜心研究,医术大胜从前,今时今日可是名副其实的名医,他悬壶济世,人称“扁鹊再世”,有“贾神医”之誉。
      ……在等谦珏去寻贾大夫的时候,我倚床发呆,仍旧想着那时与广利的临别拥抱。
      他已经不是曾今那与我一同成长的小小少年,而我也不再是曾经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来到这里的小姑娘。我们终将长大,去面对自己的未来。
      忽然听到一声□□,是昏迷中的去病痛得难受。我取出曼倩留下的罂子粟粉末,犹豫不决,最终却还是收了起来。唤来玉镜,要她帮我将去病手脚绑住,又怕他疼得咬舌,便取了干净毛巾塞在他的口里。
      玉镜不解,说:“先生留下了足量的药剂。”
      我摇头,不能让去病上瘾。他若清醒,他若明白,也会宁可忍痛而不服药的。
      贾大夫匆匆赶到时,去病已经再次疼晕了过去。
      贾大夫诊治了很久,但他的话却让我觉得有了希望,他说:“公子虽伤重病深,却也不是不能治,只是需要些时日调理。只是,有几位药着实难寻……”
      “先生勿需担心,只要能治,再苦再难我也要一试。”
      送走贾大夫,我便在亭中吹起了凝霜笛,这次来的不是公子陈,而是一青衣小僮。
      我将贾大夫拓下的药方给了那小僮,说:“请转告公子陈,未月受恩颇深,他日若能回报,万死不辞。”
      公子陈两日后便让那青衣小僮送来了珍贵的药材,还带话说,不需我的回报,日后还有所求,只管开口。
      我终究是觉得欠了一份天大的恩情。我觉得惭愧,虽然前世与公子陈的父母皆为故交,我却一点映像都没有,完全想不起他的父母是谁。
      转眼一个月,去病已经能下地走路,胃口也好了许多,虽然不能食用荤腥,白饭却还是能吃上两碗的。
      这一日,满城贴上了告示:
      元狩六年九月朔夜,骠骑将军大司马霍侯去病,病卒沙场,身捐大汉。大司马封狼居胥,远逐匈奴,功不可没。少年英豪,上甚痛惜!因其并武、广地,谥景桓侯,陪葬茂陵。呜呼哀哉!
      因为“将军遗嘱”,要将自己的尸骨火化,撒于酒泉,常驻塞边,所以回到长安城的只有他的衣冠,和那副陪他出生入死的将军铠甲。
      又过一个月,去病身体已大好,都能喝酒吃肉,我却不许,他只得讪讪摇头。这时,我怀孕已有五六个月,早已不孕吐,却还是爱吃酸。去病见我剥青橘就觉得倒牙,所以他每每动了喝酒的念头,我便抱着一箩筐青橘在他面前吃。
      一切走向正规,我本是该欢喜的,却没能开心起来,因为我发现沅衣同我一般还吃酸,还时常厌食,见荤腥呕吐。她有了两月余的身孕,那孩子是少卿的遗腹子。
      我心有不忍,是我害了沅衣。若不是我擅做主张,诱他们合欢;若不是少卿为我挡那支毒箭……我想成全他们,最终却谁也没能成全,只是这世间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有一日,我听到童谣唱道:
      “伐猃允,恢朔边,西规大河,北登阗颜。
      “七杀星,少将军,封狼居胥,列郡祈连。”
      ——可见,大汉子民对去病的爱戴。
      还有人唱,称是景桓侯遗恨:
      “怒发冲冠,仰天啸,壮怀激烈。
      “白登耻,犹未雪;胡蛮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饥餐胡虏肉,笑饮匈奴血。
      “灭匈奴,家天下;收河山,朝天阙!”
      正是出自那阕改动过的《满江红》,托词的去病“遗言”。
      去病笑问我,他何曾有这般豪气的遗言?
      我只说是自己命令众裨将一人一言,便你一言、我一句地拼凑出来了,也就这样糊弄了过去。
      他又问我,可是愿意随他回一趟长安城。
      我长久不语,最后问了一句:“你后悔了?”
      去病却说,家中霍光年幼,他担心这个弟弟撑不起霍家,总有些事情还得料理。又说:“我答应过你,回长安就娶你,不回长安如何娶你?”
      我一时口快,竟然说:“你还说过,要取伊稚斜的人头来与我做彩礼!”
      去病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转而咳嗽了两声,接不上气。
      我知道自己触碰了他的痛处,暗自懊恼,我哪里在乎伊稚斜的人头呢?
      我说:“我同你回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想,回一趟长安是必要的,因为我如何也要将沅衣和少卿的孩子送回去。我能弥补的只有这个了。
      华青前些日子寻了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暗恋沅衣许久,奈何天意弄人。
      这一次,我不敢再贸然成全何人,只是问了沅衣的意思。
      沅衣却说:“李大人已经向奴婢求了亲。”
      我明白她的意思。
      自从少卿去后,沅衣心灰如死,她告诉我,无论是够称少卿的心意,她此生此世都是少卿的未亡人。她肚子里有少卿的遗腹子,她要好好地把他生下来,她要好好地将他养大,她还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时如何伟岸,如何英武;他的父亲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的,那孩子的父亲是一位大英雄。所以,他不是私生子,他应该回李家认祖归宗。
      可,华青要怎么办呢?
      沅衣到底不是曾今的沅衣了,她亲自告诉华青自己对少卿的情谊,她谢谢华青的爱,却也拒绝了他。
      从此,世间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伤心人同伤心人,纵然不能相知相守,却能一同伤心。
      华青心灰意冷,打算留下来,跟随师父贾大夫研习医理,再作精进。
      我们回行长安的那日,有一批士卒与工匠奔赴祁连山,开石凿壁,受当今陛下之命,为去病立像。
      去病说,若他不能再为过征战,愿那石像代替他,驻守北望,不容匈奴入侵。
      临行时,他特地撒了一壶酒如酒泉,就如他当年一样。
      一路上,景桓侯生前的战功赫赫都为人传唱,说他如何长驱直入,又如何以少胜多。累了时,我就在茶水铺听那些人闲聊,就好像曾经听旁人聊起明星八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时间。
      去病笑话我,偷偷在我耳边说:“你若喜欢听,便直说,我夜夜讲给你听。”
      我啐了他一口,骂他“不要脸皮”。
      那些人,除了怀念当年去病克杀匈奴的事迹意外,也会提到些别他——都说当今陛下痛失爱将,十分悲伤,摆着去病铠甲的棺椁抬到茂陵去时,他调来自己的铁甲军队,列阵排队,沿着长安城一直排到了茂陵东边的景桓侯墓,就像两列护路树阵。为彰显去病的功绩,他的坟冢被修成了祁连山的模样。
      我知道去病心中有痛,他却对我笑,说:“陛下是我姑父,素来疼我。”
      他还与我说笑,说若当真修成了祁连山的模样,却不知得从何挖起。我纳罕他掘自己的坟做什么,虽然里面只是躺着他自己的铠甲,想来却总觉得别扭。去病却说,他百年之后终归是要回到那里去陪着刘彻的。又说,还得为我留个地方才行。
      “你竟敢咒我?”
      我作势要去拧他的耳朵。
      去病却不躲,笑嘻嘻地说:“我可记得,你自己说的,百岁之后归其室。”
      是的,我说过——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我不是他霍去病,我从不耍赖的,我只是……偶尔会食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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