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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柒玖· ...

  •   还未等我再次开口,却隐隐听到有风中摩擦的声音,尔后是护住我的少卿的身体和他的一声闷哼。
      “李叔叔?”
      “可有受伤?”
      我见他背上插着黑乎乎的一支,原来是为我挡了一箭。
      少卿的身体晃了两下,拥着我,一齐倒在了地上。随即,他一口血水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抱着他的头在怀中,他却已经开始意识模糊,无法回应我的呼唤。
      我明白,那穿心的箭矢只怕还有剧毒……他会死的!
      有人高声叫着“有人偷袭”,有人开始发信号,有人开始擂鼓……远处,本在把酒言欢的将士们,霎时间开始血眼杀敌。那是一个激烈而恐怖的世界,我与少卿却不在其中,这里只有我抱着他哀哀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了知觉,一只手覆上我的后背,无力地拍了拍。
      他说:“无妨。”
      可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我想去找华青,可他不让我走,要我留下来陪他。
      我声音颤抖:“这样,你会死的!”
      他却问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说什么胡话,我怎会不记得你呢?”
      我急得眼泪止不住,全落在了少卿的脸上。
      他要我不要哭,还说:“为何……总是……哭……呢?有……有我……在啊!”
      “嗯,嗯,”我忙抹泪,“我不哭。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去找华青,你不会有事的。”
      少卿却擎住了我,我见他忽然笑了,那样欢欣的模样。他睁开眼,定定的望着我,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比星辰更明亮,熠熠生辉。
      我心中却是骇然又凄凉。
      他忽然有了气力,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他说,他要食言了,沅衣是个好姑娘,但他此时无福娶这样一个好姑娘。他还说,他此生此世只爱过一个人,那个相逢又重逢在长安街上的女子。当年她是个韶华佳人,皎然如月;多年再逢,他老了,她却还是个灵动的小姑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心属于她,爱她,其志唯一,此生不渝。
      我的眼泪,再次落下,落入了他的眼里。
      我说“对不起”,反反复复,他却听不到了。
      我明白,我不是在成全,是在伤害……
      “月儿,哪一世,你才属于我?”
      话音未落,他的手还没有抚上我的脸庞就已经颓然垂下。他含笑而去,眼角却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我不知道,那是他的还是我的。
      夜袭的匈奴人全部被剿灭,玉镜、冰镜和沅衣四处寻我。
      当沅衣看到躺在我怀中的少卿时,她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冰镜一面扶起沅衣,一面告诉我:“主上,霍将军情况不妙。”
      我仰头尖叫,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天际,那般撕心裂肺。
      玉镜和冰镜负责安置李当户和沅衣,而我则奔向了去病的幕帐。
      华青面色不佳,那神情我见过,上一次他告诉我去病有心病而不愿病愈的时候,他也是这副力不从心的神色。
      华青对我说:“请夫人恕华青无能为力。”
      我闭眼,握拳,一再自持,自知此时不是软弱的时候。
      转身,走出幕府帐外,我呼吸一口气,稳住声音,说:“来人,传话下去,全军整装,明日班师回朝。”

      次日,晨光熹微,我让沅衣偷偷寻了广利到去病的幕府中来。
      去病仍睡着,不安稳,时时蹙眉,偶尔说一句胡话。梦中似乎还在与敌厮杀,每每一声狂啸,表情十分狠戾,那般模样倒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想,大漠飞沙,“踏雪无痕”马背上执梅花枪的少年鲜衣怒马,盔甲森森,横眉冷对,本是那样鲜活的。
      转瞬,他的表情又是极尽温柔,轻轻一声“未月”,那般不真切。
      我心里难受,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声:“我在。”
      广利自萧墙那边探出头来,我使了眼色让他在外面候着。
      又命人取了去病的盔甲来,我屏退左右,指着那盔甲,对广利说:“军不能一日无将。”
      穿上去病的将军铠甲又半面蒙纱的广利,背影瞧来倒与去病很有几分相似。下等的军卒认不出他来,但终究蒙骗不了去病的坐骑“踏雪无痕”。
      “踏雪无痕”仰天长嘶,不许广利靠近,更不许他骑上自己。是我将沾了去病血迹的中衣给它嗅了,又将血衣塞给广利,“踏雪无痕”才稍稍安静。
      我知去病的坐骑非同一般,“踏雪无痕”是有灵性的,便摸着它的鬃毛,悄悄说:“你要听话,你要代去病领着他的队伍穿过玉门关,知道吗?”
      我知道“踏雪无痕”是懂我的,因为它眼中有哀伤。
      “踏雪无痕”不再排斥广利,我们开营拔寨,走上班师回朝的路途……
      我与去病藏身在粮草车里,简陋的马车颠簸,去病越发觉得不安稳,朦朦胧胧地醒来。他望着我,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努力收紧。
      我安慰地笑笑,迎合他的手掌,我说:“我们会长安,陛下会命最好的太医医治你。”
      他的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俯身贴耳倾听,原来他断断续续说的是那句:
      “天涯海角偕你远走,风烟大漠陪你同看。”
      我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离开你。”
      于是,他闭上眼,露出淡淡的笑容,心满意足。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去病的情形就越发不好了。我不敢睡,一闭眼就会梦见黑白无常,一个黑脸执着“正在捉你”,一个笑脸拿着“你也来了”,双双牵勾魂索,自黄泉而来……总是惊起一身冷汗,醒来时便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去探去病的鼻息,屏气凝神只为能感觉到那一丝微微的热气。
      华青说,病来如山倒,去病这般模样怕是撑不到长安城的。
      那日,去病醒的极早。我本困顿,见他睁开眼晴,忽然就打起了精神,急忙问道:“可是饿了,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望着我,抬起手,我便擎了他的手捂住我的脸庞。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去病?”
      夜很静,没有白日里的高歌嘹亮,没有车轮滚滚、马蹄声声,我便听得到他的声音,我的世界只有他的声音。
      去病说:“未月,嫁给我。”
      “好,我嫁给你!”
      “你……不后悔?”
      “你不许反悔!”
      可他醒来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以至于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去病在向我求婚,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没有半分迟疑。
      我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真希望能把我的生命都分与他。
      我低声呢喃:“去病,你能好起来,我就嫁给你……只要你好起来,哪怕……我不能嫁给你……”
      我听冰镜说,曼倩离开是因为刘彻密诏他回长安。虽说旁人都以为他东方朔得道升仙,但九五之尊是天之子,不好蒙骗的,那是欺尊罔上之罪。
      我知道这次去病是熬不到等曼倩回来的时候了,只得自己想法子。正苦思未几,就收到了曼倩的传书,书上只有六个字:
      “七杀陨,霍侯薨”
      终是天命不可违,这世上已无霍去病其人。
      此时行伍临近酒泉,我便打算带去病去月阁,再联系公子陈,希望能寻到医术高超的隐士。
      那日度过玉门关时正直晌午,日头很高,晒得人晃眼。我让广利传将军令,停军休整。
      我召了去病的侍卒和裨将过来,让他们在昏迷不醒的去病身边跪地起誓,以血为盟。
      “今日黄昏时分,‘将军’会旧疾复发,腹痛坠马,这病来得及,霍将军没能熬到天命。”面对众人一脸惊悚与诧异的表情,我只是平静地说出了六个字,“七杀陨,霍侯薨。”
      有人磕头,磕出血来,求我三思。
      我忍痛,说:“置诸死地而后生,我在救将军!”
      凤凰涅槃,死而复生……可他们不懂,他们是死士,将军在则他们在,将军亡则他们亡。于是便有我连名字都不知晓的侍卒,趁我们不备,咬舌自尽。好在是在将军身侧,不得佩剑,否则只怕还会接连上演自刎示忠的情景。
      我命人要好生埋葬那侍卒,却对旁人说:“将士该死在沙场上,谁若在这里倒下便愧做霍将军的兵。”
      这日黄昏,行伍行径不久,便如我“语言”的那样,“踏雪无痕”上的“霍去病”突然坠地,华青诊断为旧病复发,毒已攻心,药石无效。
      凯旋本是喜事,霍军却痛失统帅,第二日升玄色帅旗,战车也改插黑旗,而士卒将领均配白色抹额,以示哀伤。
      当斥候驿卒快马加鞭将哀讯和去病的“遗书”送往长安未央时,我已领他脱离行伍,落脚于月阁。
      我不知道一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少年将军大司马的遗书该如何写,但倘若不留下写什么,他作为霍去病的人生终是遗憾。我想到了岳飞,他是我最敬慕的英雄之一,便又改了那阕《满江红》,布上血书,以作遗言: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二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白登耻,犹未雪;胡蛮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返校,为了庆祝这个可恶的日子,决定今明各一更...也就是这个星期至少三更。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 十口米改过ing 童鞋的愿望,尽早让男主露脸~~
    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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