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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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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实在是找不到手下这似筝非筝、似琴非琴的乐器的调,只好弹花指刮奏用流水般的乐音相合。虽说我的声音不是天籁,但是好歹不跑掉,又窃了后主李煜的词、偷了歌后邓丽君的歌,怎么说都还是能听得的,而且我唱的时候已经非常非常用心,十分十分动情了……尽管如此,我随延年走了好几家歌舞坊,这首《几多愁》唱得我嘴角都要起泡了,却还是没有人愿意收我们。
这次还是不例外,眼前那妩媚妖艳的女子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不屑,说:“不行。”然后摊手送客。
延年没说什么,我亦不语,起身随他走。刚出坊馆,就听到里面那个女子叫道:“还不给我把那琴品下了!什么东西?琴不琴、瑟不瑟的!就那资质,如何招徕客官,难道要老娘白养活啊?”
我叹息了一声,说:“大哥,我……我想我该放弃了。”旋即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是玩笑也是自嘲,“现在大哥可以放心了,我想上歌舞坊也没有要我啊。”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头,说:“未月,何苦呢?我定然能养活你们的。”
他牵起我的手,引着我往前走。尽管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他的兄长之职却是做的尽善尽美。其实我知道,延年是冷面热心,他的口气竟很温柔地对我说:“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受苦,广利如此、妍儿如此,你更是如此。”
我有些惊愕,仰头看他……这些年,延年待我如父如兄,可偶然也有一丝冷漠。不巧我总是捕捉到了这丝冷漠。这个世界,这个陌生的时空,我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和无助,我总是无端地害怕,于是敏感地将那丝冷漠放大,便愈加害怕,对那丝冷漠的感觉便愈加强烈……周而复始,我开始敬畏他,甚至是畏惧他。李妍曾说,她总是看不懂我;而我,又何尝不是看不懂他呢?
“还有一家。”我神色郑重地说,“大哥,听说前面还有一家,如是依旧不成,未月就不再执拗了。可希望未灭,我便不会死心。”
我们进了歌舞坊,果然是歌舞升平,比别处还要热闹得多。这家坊馆布置得很雅致,借着木的原色,配了粉紫的轻纱帷幔,看起来就让人舒服,难怪对多客了!中间是搭的舞台,而舞台四周设着软垫、方案供客人跪坐。那些垫子自然是占满了,甚至还有人站着。
舞台上的舞女水袖飘飘,领头的歌姬歌啼如泣,唱词好像是我在哪儿看过的: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那歌姬唱罢掩面,仿佛在拭泪。看着她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我愣了愣,突然想起来这词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记得原来读过两次,对最后那句“ 究年岁而不敢忘”记忆很深刻。
我还想看会儿,可是延年已经拍着我的肩头催促我了。我们只好随了那引路人而去,留下身后的一室喧嚣。
过了坊馆的正厅,又经一座小院,便到了坊主要见我们的地方。
在屋门口,我定住了脚步,小声对延年说:“大哥,若再不成,还是你来唱吧。这里客官络绎,一定可以赚到很多钱的。有了钱,我们才能有着落啊。大哥放心,我不会再任性了。”
说完,我便先行进了屋子。
其实,去了那么多家歌舞坊,都只有我一人弹唱。如果延年开口,我想没有哪家坊主愿意放了他的。可是我与他有约在先,他答应我只我一个人唱。
我就是这样倔强,他却任由我任性。
坊主是坐在一帘轻纱后面的,我看不清她,不知她看不看得清我。
我忽然听到了茶杯落地的声音,然后她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我:“你……你是谁?”
我行了礼,谦卑地说:“小女李氏,闺名未月。本系中山人,奈何家中大火,一切尽毁于灰烬,遂举家北奔,谋求生路。”
前几家的坊主是根本不过问姓名的,我也不说。她既然问我,我当然一一作答,并上悲惨的身世,希望可以令她动容。
帘后的坊主命人抱了一把琴,伏羲的样式,漆着梅花断纹,琴上刻的正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看来,这位坊主很是怜惜武帝陈废后的遭遇。
我顺着拨了一把那琴,音色很美。本想着再像上几次那样,向他们要几枚筝码,做个简易的古筝。但想到方才那家坊主刻薄的话,我放弃了。再者说,这琴音更配那首曲子。我即使不会,胡乱地拨两下,有伴奏而不显歌声单薄也就可以了。
我见过延年弹琴,与古筝不同。我模仿着记忆中延年的样子,轻揉慢拨,缓缓唱道:
“自从分别后,每日双泪流。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
“愁在春日里,好景不常有。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
“当年金屋在,而今空悠悠。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我还没唱完,坊主就打断了我。庆幸她的打断,我还真不记得后面怎么唱了,这几句也是听小豚哼了几遍才记下的。
我想我这筹码算是压对了,那坊主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复问道:“你到底是谁?”听起来有几分痴迷,仿佛坠入了迷梦中,宛如呢喃梦呓。
有侍女侍女唤了两声,坊主才恢复,只说:“留下吧。明日起,你在我这儿学歌习舞。”顿了顿,说,“这琴亦要学,唱歌怎能不会抚琴?”
我低下头去,偷偷吐了吐舌头。想到原来学古筝的日子,便知这往后肯定是不好过的。但路是我选的,我不会后悔。
“调教出来这般好的妹子,你定然也不差,你也留下可否?”坊主好像是在对延年说。
真是一位有慧眼的伯乐,千里马还没嘶鸣呢,就相出来了!
“坊主既出此言,延年自是不敢推却。”
出了屋门,我深深地长呼了口气。这道坎儿总算是过了!
行至坊馆外,坊主的侍女说:“未月姑娘,请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你就要住过来了。”
侍女又向延年颔首,说:“李公子毋须担心,坊主既然发话,奴等自会好好照顾未月姑娘的。”
听这侍女话的意思,坊主只是要我住过来,不要延年。
我不由自足想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心中一慌,躲到了延年身后。那侍女见了,正了正脸色,说:“小女乔芷,虽是卑微之人,但敢用性命担保——乔坊决不是肮脏龌龊之地,决不会误了未月姑娘的清白。”
延年盯了她足足有半分钟之久,乔芷毫无畏惧之色,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延年点点头,说:“我明日就将小妹送到,望姑娘多加照拂。”
走了半路,我心情尚好,竟与延年开起玩笑来:“哼,大哥就是偏心。人家说没事儿就真的没那回事儿?若是换了妍姐姐,大哥定然是不会送姐姐去冒险!对吧?”
本只想作弄一下延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我的话竟然激怒了他。他拽着我的手腕,高高提起。声音不大,但他已有怒意:“我对你们皆是一样!”
见我惊呆了,痛得快要哭出来,他才缓和了口气:“对不起,未月。大哥,大哥明日会送妍儿来与你为伴。未月乖,莫哭了。”
我收回自己的手,捂在胸前,很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也不再搭理他。
我知道这些事我自找的,我大白天的就莫名其妙发神经质。或许他不知道,我这样拼命地找工作,不惜到如斯低级的地方,只是害怕他会将我送走。尽管他给了我很多保证,可我依旧没有安全感,我害怕……
剑天不是曾也给过我许多保证吗?他说他会永远陪着我、护着我,可他还是不守信地走了,离我而去,连去的地方都是我找不到、到不了的。
是夜,妍儿听说延年要将她送去歌舞坊卖唱,差点儿没把这裕和酒家的客房给砸了。其实她并非讨厌卖唱,这是她自小就知道的她自己无法选择的工作。在这个时空这个年代,女子可做的工作本就很少,重的做不来、轻的人家大概不会让我们这样粗手粗脚的乡下姑娘做,而且都不赚钱……真不知道能有什么活计是不需要技能的。所以啊,妍儿好歹有这一样技能可以为生。
而我也要慢慢学,我们应该好好把握她,我要用它赚好多好多钱,我要和她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夜深了,而妍儿还在闹腾。
我都有些乏了,低下头去偷偷打了个呵欠。抬起头去,借着微弱而闪亮的灯烨,显得我的眼眸湿亮亮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妍姐姐”,让妍儿看得都忘记了继续发脾气。
我心中窃喜,不知道已经比划了多少个“V”的胜利手势,暗暗想着:李妍啊李妍,我的好姐姐,你不要怪我啊!你这么美的金子,可不能平白埋没了。
“哎!”她狠狠地叹息了一口气,算是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